雨水過後便是驚蟄。

萬複蘇，春雷啟鳴。

因著上回的事，穆染不想再節外生枝，故而也就甚出去走，多數時間都在自己寢殿中待著。

陛下後宮無人，先帝旁的公主不得詔又不能隨意走，故而明安殿有很長段時間都格外清淨。

穆染素來不喜熱鬧，冷冷清清倒也習慣了。

無人時，便時常在自己殿中煮茶。

的母親，當初為宜春院戲子，除了生得好外，也就隻有一手煮茶的功夫拿得出手了。

母親尚在時，穆染便日日見對方坐在寢殿中，纖弱的指尖拿著唯獨的一把單耳壺，日複一日地重複著一樣的作。

燒水，燙，投茶，洗茶，斟茶。

一套作被練得行雲流水，指尖翻飛時如同輕靈舞姬翩然起舞。

那時的母親時常說，先帝後宮之中嬪妃眾多，可煮茶功夫能越過的，沒有一人。

穆染還記得，對方說這話時，終年無神的雙目中莫名閃耀著星輝，那是對自己技藝的自信。

隻可惜，即便年年練，日日練，將煮茶的技藝練得出神化，那也隻是微末的小把戲。

就連尚食局的小史都瞧不上這點子手藝，因為拿不出手。

琵琶、瑤琴好歹還能聽個響兒，茶藝能做什麽？

瞧著解悶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而穆染的母親，原本就是下九流的戲子，容貌才都算不得出挑，唯一能比得過旁人的也就那一手煮茶的功夫。

許是因著自知比不得旁人，故而才跟魔障了般地將將這茶藝瞧得格外重要，不僅自己練，還要穆染同一起學。

穆染雖自子冷了些，可對自己這個母親卻十分順從，向來是對方說什麽，便跟著做。

因而母親還在的那幾年，跟著對方日日練，竟也青出於藍。

而比起自己母親隻把這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穆染則是在耳濡目染之下，真的喜歡上了飲茶。

除去獨自生存的那六年，現在的穆染經常自己一個人在寢殿，自己給自己煮茶喝。

和的母親不同。

煮茶隻為了自己，從沒想著討好任何人。

穆宴尚是儲君時便總喜歡在邊待著，如今雖然繼位，不能再像當初一樣日日來這裏，可這明安殿的寢殿他卻如無人之境一般地夜夜前來。

有穆宴在，穆染時常整個人都是抑的。

唯有獨自一人，麵對著這些不會說話的茶時，才能覺到一些安寧。

穆宴知道這一手妙絕倫的煮茶手藝，隻是甚有機會見識。

穆染不願為他煮茶，他便也不勉強。

因為對，穆宴總有無限的耐心。

這日，穆染照例千月將煮茶的在宴廳中擺好，自己則折返回寢殿，打算換一窄袖上襦。

不怎麽出明安殿這些日子，除了一人待著，那百納國的小翁主也偶爾會來同說話。

褚師黛年紀小，子又活潑爽利，整個人上年輕的氣息莫名地讓穆染覺得舒服，因而甚同旁人談的，倒是對這小翁主頗有幾分好。

上回褚師黛來時穆染恰好煮完茶，當見到千月同小宮娥將茶收走時，便一直纏著穆染，說自己也想喝泡的茶。

但穆染這人有個習慣。

一日隻會一次那些茶。

一旦收了便隻等第二日。

而那小翁主也不能日日都來明安殿。

畢竟上旨意，長公主子弱，不適合時常見客，偶爾來可以，來得次數多了，便會被人攔在殿外。

這其中的緣由，小翁主不知道，可穆染卻十分清楚。

子弱不過是說給外人聽罷了。

穆染若真個子弱，當初杜去世後，便也就早早跟著去了，又如何等得到被穆宴救下的那日？

這樣說不過是於穆宴的私心。

既然他不想讓自己出去，自己便出去，也同旁人見麵便是。

在這上麵，穆染想的很明白。

當初是自己為了母親選擇留下來，是自己主開口求的穆宴。

既然有求於人，就要學會順從。

也許在麵對穆宴時，的會下意識地抗拒，但在這些事上，做的從善如流。

畢竟，如今的穆宴已經不隻是當初的儲君。

大魏天子，那是萬人之上的存在，言談落筆之間便是不知多人的家命。

穆染要維護自己的母親的名譽，完的心願，就不能和穆宴對著來。

或許控製不了自己對穆宴的抵，卻能控製自己在其他時候的行為舉止。

譬如穆宴說子不好，便真個將自己關在明安殿，幾乎不出門。

那小翁主之所以能進來，也是得了穆宴的默許。

穆染不知道對方是怎樣的想法，但既然他能允許褚師黛同見麵，便代表這在他的接範圍。

隻要小翁主不是天天都來。

正因如此，上回小翁主離開前便同穆染約好，這回再來定要試試煮茶的手藝。

穆染覺得不過舉手之勞，便應了下來。

因而這日一早，穆染便人準備，自己親自檢查了遍後，方回寢殿準備換。

大袖衫袖口寬大，並不適合煮茶時穿著。

因著隻是換件裳，穆染覺得沒必要興師眾，便將跟著來的宮娥全攔在了殿外，眾人在外候著，自己殿更。

那青窄袖襦是早已備下的，穆染隻消從架子床邊的香幾上將裳拿起換上便是。

眼下正是午後，即便殿門閉，殿外的線順著門窗也盡數進來，顯得明亮異常。

穆染到了床邊就看見了那套早已放好的衫，因想著過會兒便是同小翁主約好的時辰，換裳的作便不由地快了些。

架子床上輕容紗的床幔此時是落下的，朦朦朧朧瞧不清裏麵的況。

先前回來的急了些，穆染也就沒多瞧，及至將原先上的除去，唯餘一件中單時，才忽然發覺這床幔的不對勁。

照理來說，起後，千月會將床幔向兩邊掛起，不應當是眼下這樣閉的模樣。

穆染的指尖微頓。

心中忽然閃過一些模糊的想法。

於是手，想去拿那放在香幾上的襦。

不管如何，先將外衫穿上再說。

可的指尖剛探出去，還未到那襦，閉的床幔中忽地出一隻手，將的指尖納掌心。

穆染整個人一驚。

正要開口時，卻覺對方手下猛地用勁，接著閉合的床幔被掀開，整個人也落架子床。

被灼熱堅的懷抱裹挾住。

落對方懷中後的穆染整個人的反應有些遲緩。

萬萬未料到，這樣天化日下，原本應當在紫宸殿的人竟出現在的寢殿，且無一人知曉。

若非穆染恰好回殿更，隻怕都不會發現。

“……皇姐？”思緒混之時，穆宴沙啞且略帶倦意的聲音響起。

他看著懷中的人，平日總是幽暗的雙目此時罕見地顯出一混沌，似乎也沒想到會忽然見到對方。

“唔，我又夢見你了。”他說著微微低頭，將下顎抵在穆染的肩膀上，輕輕蹭著，帶著眷和繾綣，“近來夢見皇姐的次數愈發多了，真是開心。”

比起往常的時候，這會兒的穆宴就像個十足的孩子，雙手環在穆染的腰間，說話的語氣也帶著些兒時的稚氣。

“果然還是睡在皇姐這兒更容易夢見你一些……”

他這句近乎夢囈的話讓原本有些繃的穆染一怔。

睡在這兒？

對方這話的意思……難道這些日子他時常來自己這寢殿午睡，而卻不知道？

穆染自己想了想，發現這樣的可能也不是沒有。

這些日子穆染雖甚離開明安殿，可白日幾乎也未曾踏足這寢殿。

蓋因這地方如今對來說是極抑的所在。

夜夜睡前都要遣離所有的宮人，熄了殿的燭火，為的便是讓這個大魏之主能來去自如。

因著這樣，穆染每每起來後便整日也不會再回寢殿一次，而不來，旁的伺候的宮人也不敢隨意進。

這樣的況下，若是穆宴真的日前來，不被人知曉也屬正常。

即便如此，穆染也沒想到對方竟真這樣膽大。

著環在自己腰間的溫度，穆染覺的出來，對方此時於極為放鬆的狀態。

似乎真的把現在的當做了是在做夢。

“殿下。”此時，寢殿外傳來千月的聲音，“翁主來了，眼下正在宴廳等著您。”

千月的聲音並不算大，可眼下的殿實在過於安靜，以至於對方話音剛落，原本放鬆抱著穆染的人忽地手臂一。

剛剛閉上的眼角幾下，雙眉皺，似乎要睜眼。

穆染見狀心中暗道不好，隻怕對方將要清醒，因而衝著殿外說了句“知道了”，便趕轉回來，蔥白的指尖在對方的發頂輕，接著聲開口。

“沒事，繼續睡吧。”

的聲音聽上去是慣有的清冷，可語調中的輕卻讓穆宴皺的眉頭緩緩舒展。

“皇姐，別走……”

他再次低喃了句，愈發像兒時的模樣。

穆染眉心微蹙，看了眼殿外，最終再次輕哄了句。

“我不走，就在這裏陪阿宴。”

聽見對方喚自己時的稱呼，穆宴終於再次放鬆，很快便沉沉睡去。

他轉了轉子，放開了環在對方腰間的手。

穆染又等了一小會兒，確認對方確實已經睡著後，方輕著步子下了床，以極快的作將衫換好後，便離開了寢殿。

走之前特意代，若無的口諭，任何人不得靠近寢殿。

而寢殿。

原本應當已經睡去的穆宴在聽得殿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後，他才忽地睜眼坐起。

先前還帶著幾分睡意的雙目此刻清醒無比。

而眼底若有若無顯現的暗和邊勾起的弧度展出他如今滿足而愉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