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金墜》第 21 章(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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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有個實心教你的好師傅,那是事半功倍的造化,含珍當然是瞧著救命的恩上,才那麼和地指導頤行和銀朱。

“上茶點的時候,人得挨邊站著,不能擋在皇上和小主之間,也不能讓主子瞧你的后腦勺。”含珍一手端著果盤兒,人微微地躬著,向們傳授端盤的技巧,“宮里主兒都是金貴人,不愿意咱們當奴才的挨們太近,所以你得站在四尺遠的地方,抻著胳膊伺候。抻胳膊這項,練的就是手上的絕活兒,得穩,上盤兒的時候手不能哆嗦,更不能讓碼好的點心滾落。小主兒們忌諱多,一碟子餑餑到了跟前,連形兒都沒了,兆頭不好,要惹生氣的。”

頤行和銀朱聽著的吩咐,看親自給們做示范,只見那手腕子細細地,卻又蘊含無窮力量,能挽起千鈞似的。心里暗暗慨,這種基本功真是長年累月積攢起來的,像們這號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照資歷上來說,確實不配出沒于那麼要的場合。

含珍像是看出了們的糾結,兩個人眉頭都擰出花來了,便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了不得,心細著點兒就了。還有一宗,上點心茶水的時候,得由尊至卑來,通常一桌上有高低兩個品階的嬪妃,兩旁各有宮伺候吃食,高位嬪妃先上,后才著位分較低的那位。撤盤子則是反過來,先撤下手的,再撤上首的,這里頭有大講究,可萬萬不能弄錯了。”

頤行沒想到,是上盤點心就滿是門道。以前在家人伺候,也沒人和同桌,家里過個節,唱個堂會什麼的,都是一人單開一桌。

所以說輩分大有大的好,坐著豁亮,寬敞。但大又有大的不圓滿,因為用不著做小伏低,也鮮有機會品咂這些細節。如今得一樣一樣學著,一樣一樣深深記在腦子里,好在有這個悟,也愿意下笨功夫,學起來還不算太難。

于是這兩天時間,全花在端盤子上了,從一開始的巍巍,到后來的八風不,進步是顯見的,連含珍都夸學得好。

好容易到了萬壽節正日子,這天一起來就看見宮廷張燈結彩。因是普天同慶的日子,據說皇帝得吃兩席,頭一席在太和殿里升座,接朝賀,第二席則退回庭,陪著皇太后和嬪妃們一起,共天倫之樂。

頭一席宮是上不去的,基本都由侍膳太監伺候,第二席設在乾清宮里,這才由尚儀局張羅著,讓宮服侍太后和主兒們用膳。

前頭的是國宴,氣氛自然莊重,后邊的是家宴,相對就松散許多了。頤行并一眾宮,先給每桌上了果盤兒,因為皇帝還沒到,暫且開不了席面,就退在一旁侍立待命。

這時候六宮小主盛裝從四面八方趕來,個個穿著吉服,頭上戴鈿子,一時間滿眼珠翠層疊,扎堆兒聚集在太后跟前行禮,簡直分不清誰是誰來。

頤行從沒見過這麼多好看的人,那種興頭兒,恍惚又回到江南時候,一大幫子涂脂抹墨登場,說著最好聽的話,揚著最優的聲調,在你面前走過場。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了,這里不能好,也不能灑錢,就看著們你來我往,得努力從人堆兒里辨認,哪個位分最高,哪個位分最低。

當然高品級的一眼就能分辨出來,那個戴著五鈿的必是貴妃無疑。頤行輕輕瞧上一眼,就把的樣貌記下了,貴妃生得不算頂,但很端莊,想是所有妃嬪中年紀最長的,舉手投足很有四平八穩的從容氣度。

貴妃如今執掌六宮,統領嬪妃的事兒全由來做,細聲對太后道:“萬壽節前,奴才已經和各宮商議定了給主子爺的賀禮,只怕哪里不周全,還請太后先掌眼。”

太后慣常不問俗事,平時無非念念佛,花,將自己保養得白胖喜人。

聽裕貴妃這麼說,擺了擺手,“你們孝敬皇帝,還有不上心的麼?且別忙讓我過目,留著一塊兒瞧,大伙兒也圖個熱鬧。”

還是怡妃最善于討太后的好,和太后本來就出自一家,自然和別個不同些,笑著說:“萬歲爺過完了生日,八月里還有您的壽誕呢。不瞞您說,您的壽禮我可早早兒預備好了,一準兒是您喜歡的件,我花了好大勁兒才淘換來的呢。”

其他人看不慣輕佻樣兒,又一次捷足先登,真沒意思得很。

可架不住太后喜歡呀,也是大庭廣眾下賞臉,順打探了一句是什麼,怡妃打趣說:“萬歲爺的壽禮您要留著大伙兒熱鬧,您的壽禮奴才也得留著,到時候好撐足自己的場面呀。沒的這會兒說了,將來就不稀奇了,太后的新鮮勁兒一過,不賞我回禮了可怎麼辦!”

太后笑起來,“你這猴兒,還惦記我的回禮呢。”

太后一笑,大家都得跟著笑,一時間場面上還像那麼回事兒,只是帕子掩蓋后的角究竟扭了幾道彎,就沒人知道了。

頤行冷眼看著,覺得花團錦簇賞心悅目,但開了說也怪無聊的。不過不能把這份無聊掛在臉上,就得放平了眉目,謹慎站的班兒。

可那麼個出挑的人,站在人堆里也不能被淹沒。藻井下的九龍珠燈高懸著,照得正殿里一片輝煌,挨墻靠壁的一溜宮里頭,還數那細長條兒,眉妙目的姑娘最打眼。

后宮里頭的風聲向來傳得很快,吳尚儀把尚家老姑安排進了伺候大宴的名單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想必是了裕貴妃的囑托,才給這丫頭冒尖的機會。起先大伙兒覺得一個十六歲生慣養的小丫頭,再了得又能怎麼樣,結果一見真神,生得如此挑不出刺的好相貌,這下子心頭就有些異樣了。

比先頭皇后還要上五分,這就是老姑□□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時,眾人對的評價。

不說是腹子嗎,尚家老太爺和太夫人五十多才有的,合該生得豆芽菜似的才對。之前打發出去探看的宮太監,報回來的大多是“樣貌周正”,想來是怕刺激了主子。如今見了活人,的刺激可更大了。

小小年紀生得妖俏,保不定是個妖孽,難怪萬歲爺親自叮囑裕貴妃,讓多加看顧些呢,許是多年前就有了私?當初皇上還是太子那會兒下過江南,保不定還是青梅竹馬?

可想想又不能,這還差著輩分呢,縱是萬歲爺年紀比大了六歲,也是廢后的姑爸。萬歲爺最講人倫,對特意關照,大概是出于全長輩的面吧!

了頭,得各宮姐妹認認臉,好知道往后要忌憚的人長了個什麼模樣。

咸福宮的穆嬪先出了聲,“那個宮瞧著面善,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果然大家順水推舟把視線挪了過去,開始裝模作樣冥思苦想,是誰呢,究竟是誰呢……

穆嬪宮里的吉貴人膽兒小,卻也要附和主位娘娘,試探著說:“我瞧著,有幾分前頭娘娘的風采。”

眾人作恍然大悟狀,裕貴妃這時才回稟太后:“是故中憲大夫尚麟的閨,也是福海最小的妹子。上回選秀宮的,三選上頭給篩了下來,如今在尚儀局充宮,有陣子了。”邊說邊招呼頤行,“你來,快給太后老佛爺請安。”

頤行猛然給點了卯,心里還有點慌。但一想,太后和還是平輩兒呢,見個禮也不會怎麼樣,便大方出來蹲了個安,說:“給太后請安,太后老佛爺萬年吉祥如意。”又給各宮嬪妃見了禮,“恭請主兒們金安。”

太后打量了半晌,心里還慨,這麼個人兒,三選上頭篩下來,不是真有缺陷,就是有人暗中使了手段。

也是啊,尚家人如今份尷尬,難保不被人趁踩一腳。先頭皇后既然給廢了,說句實在話,本不該留在宮里。當初選秀時候自己知道有這麼個人,后來沒放在心上,想著就算出名門,無外乎就那樣了。誰知如今一見面,模樣那麼可人,這要是換個出生,活寵冠六宮的苗子。

好在事兒過去了,宮里位分也定下了,錯過就錯過吧。太后抬了抬手,也沒說旁的,讓退回了原。這件事、這個人,似乎就翻篇兒了,眾人又忙著談論別的話題去了。

頤行倒松了口氣,想在皇帝跟前一小臉,沒打算讓這些嬪妃留意也發現了人堆兒里的善常在,那雙眼睛,小刀嗖嗖要把人捅出窟窿似的,心里一,忙調開了視線。

恰好這時迎頭又遇上了另一道目,頤行小心翼翼抬了抬眼皮,卻是裕貴妃。貴妃和氣地沖笑了笑,那神出一家常式的溫暖來。

這后宮之中,難道還有與大侄好的人?裕貴妃是瞧著前皇后的面子不給看?

頤行怔忡了下,暫且分辨不清那笑是善意還是別有用心,眼下端正自己是最好的自保手段。低下頭,寧愿一粒棗核,一粒沙,也不愿意為虎口環伺下,盤兒里的一塊

大宴上又恢復了先前的熱鬧場面,妃嬪們言笑晏晏,圍著太后說笑。直聊了有半個時辰景,桌上的果子茶也吃了兩盞,外頭夜漸漸深了,萬壽燈在空曠的廣場上高高佇立著,遇見了風,悠揚地旋轉著,灑下一地斑駁的金芒。

遠遠地,約有擊掌的聲響傳來,“啪――啪啪――”

愉嬪耳朵尖,回首朝宮門上看過去,“前朝大宴散了,萬歲爺來了。”

于是所有妃嬪都站起抿頭抻裳,臉上含著笑,盼們大家的主子。

頤行不敢抬眼直瞧,只管盯著自己的腳尖。余看見司禮太監魚貫從門上進來,其后出現個穿明黃緞繡金龍夾袍的影,那是九五至尊的輝煌,一重重燈火后,仿佛駕著云靄的太般金耀眼。

這會兒頤行腦子里倒空空了,想起那個被廢到外八廟去的侄,不免有點惆悵。要不然現在領頭接駕的是皇后啊,沒有這番變故,自己正躺在涼風榻上吃甜碗呢,何必站在這里當腳子。事的起因都打皇帝上來,那大哥哥就算貪墨,又何必讓皇后連坐。出嫁了不就是宇文家的人了嗎,最后竟還整了一出與娘家同罪,天家的氣量可一點兒也不大。

反正這皇帝不是個好東西,頤行堅定地想。明晃晃的黃眼前經過時,愈發垂低了眼睫,忽然對自己立誓要當皇貴妃的偉大志向產生了懷疑。

妃嬪們面見皇帝自然是歡喜的,們從宴桌后出列,齊齊跪地向上磕頭,“皇上大喜,恭祝皇上福壽綿長,萬壽無疆。”

正大明殿里烏泱泱跪倒了一大片,嬪妃們滿頭珠翠,領上著燕尾,從高看下去一個個后腦勺齊整而稽。

皇帝轉過,提袍向皇太后叩拜,“兒子的喜日子,是額涅難的日子。兒子不敢忘記額涅的不易,給皇額涅磕頭,愿天保佑圣母日升月恒,萬年長壽吉祥。”

這偌大的殿宇里雀無聲,滿世界都回著皇帝的嗓音,趴在地上的頤行聽著那語氣聲調,奇異地覺得有點悉。

皇太后忙起,將皇帝攙了起來,笑道:“好孩子,娘知道你的孝心。快坐下吧,們等了半天了,要給你賀壽呢。”一面向下吩咐,“你們也起來吧,好容易你們主子來了,大家一說說笑笑,給你們主子助興。”

眾妃嬪齊聲應是,由邊上宮攙扶起來,頤行也麻溜站起,預備著時候一到,往宴桌上運菜。

直到這時候,才趁往上首的地屏寶座上瞄了一眼,站的地方恰是皇帝斜對過,看不見全臉,但那側臉的模樣,就已經夠一陣子了。

多年前那個站在墻撒尿的小小子兒,就是他?長遠不見,原來長那麼大了!

白凈依然是記憶中的白凈,甚至拿善常在的腦袋來對比,一個是剝殼荔枝,另一個是沒褪皮的荸薺。至于說話的聲氣兒,比之十年前當然有改變,中氣足了,有帝王威儀了,但溫和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不知道他雷霆手段的人,還真以為他是早前那個知道害臊的男孩子呢。

就是……說不出的古怪,十年前的記憶,能殘留得那麼鮮明嗎,頤行總覺得昨天見過他似的。可細想之下又不應該,人家是皇帝,自己連六宮的門檻都沒呢,上哪兒見他去。

不過要是把那下半張臉遮擋起來……頤行只顧瞎琢磨。

冷不防上首一道視線向投來,嚇得兒一麻,頓時什麼想頭都不敢有了。

大殿之上視線往來如箭矢,皇帝的一舉一,都逃不過六宮嬪妃敏銳的觀察,即便只是一個眼神。

萬歲爺瞧那位老姑了!眾人心頭“咯噔”一聲,各自都有各自的考量。

裕貴妃這時候發揮了定海神針的作用,笑著說:“大伙兒等了主子爺這半晌,太后也不曾正經進東西呢,依著奴才瞧,壽宴這就開了吧,主子先解解乏,再瞧瞧眾位妹妹給您預備的賀壽禮。”

皇帝是個秀的人,大庭廣眾下絕不落人半點口實,視線短暫停留片刻,立即從老姑上挪開了。也沒什麼話,只是微微頷首,裕貴妃便示意總管太監,可以上熱菜了。

劉全運站在大殿一角,揚起兩條胳膊雙手擊掌,殿外源源不絕的各皿運送了進來。

宮里位分和等級是看得極重的,皇帝和太后的桌子在上首,兩掖是貴妃、三妃,依次往下類推。頤行伺候的這桌是和妃帶著永貴人,永貴人是嬪妃里年紀最小的,看樣子才十四五歲景吧。孩子這個年紀上頭,差一歲都顯得真真的,永貴人還是一副孩子氣兒,對和妃的貓也尤其喜歡,因此即便不在一宮住著,同和妃湊作堆。

和妃呢,實在不喜歡帶著個孩子,但瞧永貴人年輕好,且今天的宴會上尚有可用之,便熱絡地將留在了一張膳桌上。

頤行給們排膳時,永貴人還把貓攏在上,小聲說:“和妃娘娘,我給窩窩做了兩件坎肩,打了個項圈,明兒讓人給您送過去。”

一個惦記給貓做裳打絡子的孩子,究竟是怎麼晉位的?這皇帝實則不是個人啊,讓頤行好一陣唾棄。

和妃潦草地應了,“虧你還記掛著一只貓。”

永貴人討好地說:“我就喜歡貓。等將來窩窩下了小崽兒,送我一只嗎?”

和妃無無緒地把目調向了皇帝的方向,“窩窩是只公貓,不會下崽兒。”

那廂裕貴妃已經忙不迭向皇帝敬獻賀壽禮了,獻的是群仙祝嘏緙掛屏,展開了請皇帝過目,笑道:“這對屏風上頭繡像,是奴才的繡活兒,自上年萬壽節起第一針,到今兒正好繡完。其上九十九位仙人,用了九十九線,祝愿我主江山萬年,丹宸永固。”

裕貴妃在這種事上,一向最喜歡花小心思。這宮里頭錦玉食還缺什麼,缺的正是一片赤膽忠誠。能到今兒,終是會討巧,其實不三妃,連帶著下頭的嬪位也不認同們說貴妃擅鉆營,慣會討好主子,即便是無奈屈居于之下,眼里照樣不待見

裕貴妃這回又搶在頭一個獻禮,鬧得后面的人多缺點新意,像怡妃的利益釋迦牟尼像,恭妃的金長方松樹盆景,還有和妃的竹壽星翁等,都淪為了敷衍了事的點綴,反正這回的頭籌又裕貴妃拔得了,眾人暗里不免牙

和妃不哼不哈的,把主意打到了邊上布菜的人上。

皇上不是讓裕貴妃關照尚家老姑嗎,這大庭廣眾下要是出了差池,是老姑的不是,還是裕貴妃看顧不力呀?

和妃盯住了永貴人上的貓。

這貓自小就在景仁宮養著,最知道它的機簧在哪里。窩窩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手上的指甲套,只要見過去,必定踩了尾似的炸起

和妃心里有了算,臉上笑得和,眼梢留意著老姑,見熱菜上得穩,倒也很佩服這程子所的調理――

一個金窩里養出來的兒,如今竟能有模有樣當差了。

只是這點子改觀,不足以支撐和妃改變主意,瞧準了搬來一品拌蝦腰,便悄悄去永貴人藏在桌下的貓。這下子貓了驚,直蹦起來,加上永貴人慌忙的一拋手,那貓跳到桌上沖撞過去,只聽噼里啪啦一通響,菜打翻了,和妃一聲尖下,上遭菜潑灑,從肩頭澆下去,淋漓掛了滿

一時間眾人都傻了眼,頤行腦子里發懵,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心道完了,老天爺和過不去,打定主意要收拾了。

永貴人也惶惶然,聽見太后厲聲呵斥哪里來的貓,一下子就唬得哭起來,囁嚅得語不調,”奴才……奴才……“

懋嬪見了牽一笑,著不高不矮的聲調說:“這不正是和妃娘娘宮里的貓嗎。”

看看,兔兒爺崴了泥了,這畜牲連主子都撓。

和妃弄得一狼狽,里委屈起來,“我原說這樣的大宴,不能帶貓的,可永貴人非不聽。瞧瞧,澆了我一,要不是忌諱今天是好日子,我可要鬧上一鬧了。”

皇帝的壽宴,就這麼被攪了局,太后自是氣不打一來,恨道:“尚儀局是怎麼調理的人,燙死也不能丟手的規矩,竟是從來沒學過!”

牽扯一廣,吳尚儀慌忙出來跪下磕頭,一疊聲說:“是奴才管教不力,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裕貴妃走過去查看,見頤行伏地叩首,袖口上有氤氳出來,蹙眉道:“這貓兒真真不通人得很,日日給它飯吃,撒起野來六親不認。”指桑罵槐全在這機鋒里了。

和妃是沒想到,原本只想給裕貴妃難堪,誰知最后竟坑了自己,自然惱火。

因為皇帝在場的緣故,不能直剌剌針對頤行,便向吳尚儀呵斥:“你是吃干飯的,尚儀局里沒人了,派出個這麼不穩當的。大喜的日子里見了,我看你怎麼和貴妃娘娘代!”把球一踢,又踢回貴妃跟前了。

人們作法,無外乎這樣,嗡嗡鬧得腦仁兒疼。

皇帝將視線調向了跪地的老姑跪在膳桌和膳桌之間的夾角,那片空地上正能看見手背上的傷。皇帝角微微一捺,轉頭對裕貴妃道:“貓狗養著助興還猶可,傷人的不能留,明兒都置了吧。朕乏了,后頭的事貴妃料理。”說完便不再逗留,起往殿外去了。

這場湯灑貓鬧的事兒,到最后也分辨不出是打哪兒起的頭了,貓跑了,一時抓不著,人卻在跟前等著發落。

太后因皇帝下令讓裕貴妃料理,不好說什麼,皇帝已經趁機離了席,太后便扔了話給貴妃,“萬壽節過這樣,還見了,歷年都沒有過的,我瞧著實在不統。”

貴妃忙道是,訕訕說:“是奴才的疏忽,請太后恕罪。奴才一定好好置這事兒,太后就瞧著我的吧。”

太后面不豫,又瞥了跪地的人一眼,方才率眾回慈寧宮了。

殿里一時雀無聲,只聽見永貴人綿長的啜泣,裕貴妃心里也煩躁,回道:“可別哭了,進宮也有時候了,怎麼連規矩都沒學好。今天是什麼日子,還由得你哭?”

永貴人經一喝,立時收住了聲兒。

和妃拿住了把柄,想貴妃置頤行,一副留下看好戲的姿態。

貴妃乜了一眼,笑道:“妹妹上都澆了,還是回去更吧。這菜雖涼,味兒還是咸的,菜子捂在上,你不嫌J得慌麼?”

和妃被刀子捅了一下,終是沒法子,也拂袖回景仁宮去了。

接下來一眾嬪妃都散了,只剩下貴妃和邊幾個近的大宮,到這時貴妃方命人攙頤行起,對吳尚儀道:“你也起來吧。”轉頭又安頤行,“姑娘驚了,這是深宮之中家常便飯,今兒見識過了,往后就不怵了。”

頤行沒想到貴妃這樣和,倒有些丈二金剛不著頭腦。手背上貓抓傷的地方疼得厲害,只好一手捂著,向貴妃蹲了個安道:“貴妃娘娘,是奴才不,弄砸了萬壽節大宴,您罵奴才吧,打奴才吧,就是罰奴才出宮,奴才也認了。”

結果裕貴妃并不接的話,反倒查看了的手,吩咐吳尚儀說:“這兩天別姑娘沾水,沒的天兒熱,泡壞了傷口,回頭留疤。”見頤行一副納罕的樣子,復又笑道,“你不知道,早前你家娘娘在時,我和親姊妹似的,后來遭了這個磨難,我在宮里也落了單。先頭你應選,我本想拉扯你一把,可宮里人多眼雜,我但凡有點子作,都要們背后說。如今我掌管六宮事,做人也難得很,這回吳尚儀說要調遣你往前頭當差,我是默許的,沒想到和妃毒,鬧了這麼一出,是想敲打你,更是想讓我難堪。”

頤行聽裕貴妃說完,心里半信半疑,但又想不明白,落難的姑還不如糊家雀兒呢,貴妃有什麼道理來攀這份

貴妃并不因的遲疑不悅,話又說回來,“今兒一干人都等著瞧我怎麼置你,我本打算這趟大宴過后調你去永和宮當差的,如今看來這事兒得拖一拖了。你且跟著吳尚儀回去,尚儀局要罰你,樣子總得做做的,姑娘先點兒委屈,等這風頭過了,咱們再想轍,啊?”

這聲“啊”心到骨子里,頤行自打進宮,就沒見過這麼和善的嬪妃。雖說宮里頭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但今兒起碼能逃過一劫也是造化,所以管裕貴妃心里在盤算什麼呢。

于是頤行福下去,聲說:“謝貴妃娘娘恩典,原像我們家這樣境遇的,進了宮遭人白眼也是應當的。”

貴妃卻說不是,“哪家能保得萬年不衰?都是做嬪妃的,誰也不知道娘家明兒是愈發榮寵,還是說倒就倒了。為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想來我這種念頭和那些主兒們不一樣,所以們背后也不拿我這貴妃當回事兒。”

說多了全是牢,貴妃這樣溫婉嫻靜的人,終歸不能弄得怨婦一樣。話到這里就差不多了,貴妃復又安了頤行兩句,由宮們簇擁著,回的永壽宮去了。

大宴散后的正大明殿凌得很,吳尚儀站在地心悵然四顧,待正了正臉,才揚聲吩咐外面人進來打掃。

頤行要手,吳尚儀沒讓,“貴妃娘娘先頭說了,不水,收攤的事兒讓們辦吧。”

上雖這麼說,慍怒之攏在眉間,頤行覷了覷,心里頭直發虛,期期艾艾道:“尚儀,我是個猴兒頂燈,辦的這些事兒,又讓您糟心了。”

吳尚儀還能說什麼,只顧看著,連嘆了兩口氣。

“今兒是你運勢高,又逢著萬壽節不宜打殺,讓你逃過了一劫,要是換了平常,你想想什麼后果?也怪我,你還不老道,就聽著含珍讓你上前頭伺候,好在你這一桌是和妃和永貴人,要是在皇上跟前造次了,怕是誰也救不了你。”

頤行讓說得眼里冒淚花兒,這眼淚是對劫后余生的慶幸,還好自己福大命大。可見人沒點兒真材料,不能充大鉚釘。真要是敢上皇帝跟前點眼,人家九五至尊可不講游園的,不記得你尚且要降罪你,記起了你,恐怕更要殺之而后快了。

“那我往后……”記吃不記打的格,剛了險,又開始琢磨前程。

吳尚儀瞥了一眼,“貴妃娘娘算是記下你了,將來總有你出頭的時候,急什麼。”

吳尚儀說完,便轉指派宮人干活兒去了,銀朱雖也在殿上伺候,但因隔了半個大殿,到這時候才溜過來和說上話。開口就是神天菩薩,“我以為您今兒要代在這里了呢。”

頤行轉過頭,哭喪著臉說:“我怪倒霉的,本以為能臉……”

“您臉了呀。”銀朱說,“剛才好大的靜,萬歲爺瞧您了,我看得真真的。”

頤行卻愈發喪氣,“看我這呆頭呆腦的樣子,八覺得我蠢相,心里想著難怪三選沒過。”

其實銀朱也覺得懸,但又不忍心打擊,只說:“沒事兒,好看的人蠢相也討喜,沒準兒皇上就喜歡不機靈的人呢。”

這是什麼話!頤行垂著角說:“你不會開解我,就甭說話了,快著點兒干活,干完了好回他坦。”

銀朱應了一聲,又忙活去了,頤行也不能站在邊上干看,便跟著湊了湊手。

傷口這塊火辣辣地疼,那貓沒剪指甲,犁上來一道,簡直能深挖到骨頭似的。頤行只好出帕子把手裹起來,心里想著不就得找太醫瞧瞧了,沒的皇貴妃沒當上,先破了相,破相倒不要,要是眼下疼得慌。

反正宮里的盛宴,排場就是大,尚儀局收拾了頭一,剩下的夠蘇拉收拾到后半夜去。

們的差事辦完后,一行人照舊列隊返回尚儀局,這黑的天,一盞宮燈在前面引領著,走在夾道里,像走在胎轉回路上似的。

含珍聽見開門聲兒,從床上支了起來,問今兒差事當得怎麼樣。

頤行低落得很,“我給辦砸啦。”把前因后果都和含珍代了。

含珍聽完一副平常模樣,“這麼點子事,不過小打小鬧罷了,更厲害的你還沒見識過,別往心里去,要的是有沒有見著皇上。”

說起皇上,頤行神頓時一振作,“見著了,只是我沒敢定眼瞧,只瞧見半張臉。”

含珍抿笑了笑,“我也曾遠遠兒瞻仰過天,不過皇上是天子,不由咱們這等人細張……那時候一眼見了,才知道宇文家歷代出人的話不假。”

當然這話也是背著人的時候說,三人他坦里才好議論皇帝長相,否則可是大不敬。

頤行又在費心思忖,“雖說只瞧見半張臉,可我怎麼覺得那麼眼呢……”

銀朱倒了杯茶遞給含珍,回笑道:“您家早前接過圣駕,您不還給太子爺上過點心呢嗎。”

說起這個,頤行就笑了。那時候當眾穿了太子爺,家里人嚇得肝兒。福海為了讓賠罪,特意讓端了盤點心敬獻給太子爺,那時候還自作主張加了句話,說:“我年紀小,眼睛沒長好,反正看不明白,您也別害臊。”氣得太子直到最后回鑾,都沒正眼瞧過

唉,回想過往年月,左手一只,右手一截甘蔗,活得多麼舒心愜意啊,哪像現在似的。

“今兒也是我生日呢……”抵著頭說,抬起手背看了看,喃喃自語,“壽桃沒吃著,貓給撓了,要是讓我額涅知道了,不定多心疼呢。”

銀朱一聽來勁了,“您也是今天生日啊?這緣分真夠深的!”

頤行聽了失笑,“天底下多人同天生日呢,有什麼了不起。”

含珍最是有心的,忙起下床,去案上搬了個單層的食盒過來。

“這是我在膳房辦差的小姐妹順出來的,我想著等你們回來一塊兒吃呢,說了半天話,險些弄忘了。”邊說邊揭開了蓋兒,里頭是六塊的櫻桃糕,細膩的糯米胚子上,拿紅曲蓋了圓圓的“壽”和“幀保含珍往前推了推,“咱們就拿這個給您賀壽吧,祝老姑芳華永駐,福壽雙全。”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頤行高興得直蹦起來,“我就吃這櫻桃糕。”

于是三個孩子在萬壽節夜里,還另給頤行過了個小生日,這樣純質的,在多年后回想起來,也是極其令人的呀。

不過頭天乾清宮大宴上出的子,并沒有輕描淡寫翻篇,裕貴妃早說了要忍著點委屈,吳尚儀頒了令兒,琴姑姑就毫不容罰了下來――

罰跪。

這是一項最讓宮人痛不生的折磨,往墻兒上一跪,不知道多早晚是頭。跪上一柱香時候還只是膝蓋頭子疼,跪上一個時辰,那下半截都不是自個兒的了。

尤其琴姑姑這樣早看不順眼的,能逮著機會一定狠狠整治,就連含珍都使不上勁兒。

期間銀朱來瞧好幾回,給帶點吃的,又帶來了事態的最終發落,和妃自然什麼事兒都沒有,永貴人卻倒了霉,位分降了一等,從貴人變常在了。

所以宮里殺人不見,裕貴妃請太后示下,降了永貴人等次,這麼做也是儆猴的手段。

頤行到這會兒才明白自己幾斤幾兩,以自己的腦子,想無驚無險活著都難,更別說當上皇貴妃了。

從宮到那至高的位分,掰手指頭都夠數半天的,晉位不費運氣,還得獨得皇帝寵……那小小子兒,小時候就和不對付,長大了能瞧得慣,才怪了。

腰酸背痛的頤行仰起了腦袋,盡琢磨那些遙遠的事了,不防天頂上砸下來豆大的雨點,啪地一下正打在腦門子上。回頭看,院子里的人都忙躲雨去了,沒人讓起來,只好憋著嗓子喊:“姑姑,大雨拍子來了,我能起來躲雨嗎?”

可惜琴姑姑有意避而不見,是管教姑姑,沒有的令兒,誰也不能私自讓罰的起來。

夏的雨,說來就來,頤行才剛喊完,傾盆大雨潑天而下,把澆了個稀

銀朱急起來,拿起油紙傘就要出去,被琴姑姑一把Y住了。

“你吃撐了?我不發話,你敢過去?原該跪兩個時辰,你一去可要翻翻兒了,不信只管試試。”

琴姑姑的臉拉得老長,還在為上回他坦的事兒不痛快。其實也就是故意為難為難吧,畢竟宮子較勁,至多就是拿著當令箭罷了。

可誰知那位老姑經不得磋磨,琴姑姑的話音才落,只見那單薄的形搖了搖,一頭栽倒在雨水里。上老綠的裳像青苔一樣鋪陳開,那細胳膊細,還很應景地搐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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