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呈祥》閻王

閻王

寇凜將盛滿的壇子穩穩放置在桌面上,剛開了封,一異常腥臭的氣味兒撲面而來,熏的他直犯惡心。

似是初生的嬰兒皺一團,寇凜慢慢俯,高的鼻梁即將到壇子邊沿時,又猛地直起子。

自己是不是腦子有病?

從粘稠里摻合的來看,這分明就是一壇子尋常,豈會有提神的功效?

睡眠神好奇怪麼?

他在楚簫這樣的年紀時,神力不是更強?

思來想去,主要是楚簫喜吸食氣味的怪癖,害他未免聯想的有些太多。

寇凜天生好奇心重,察力驚人,往往可以從一丁點蛛馬跡,窺探出一連串的謀詭計。能霸著錦衛指揮使的位置數年,為皇帝心腹,在京城里肆無忌憚橫著走,與他擁有這些特質是分不開的。

不過,這些特質是他引以為傲的資本沒錯,卻也因此走過彎路,栽過跟頭。

寇凜最終決定再觀察一段日子,他將壇子重新封好,塞回床鋪下,與原本放置的位置紋不差——壇口有小豁口,是朝向西北方位的。

豈料甫一走出房門,竟與剛從拱門拐進來的楚謠撞了個正著。

剛過子時,月黑風高,手不見五指。兩人相隔兩丈左右,楚謠頓住步子,似是仔細辨認了下,旋即出驚訝的神,抱拳請安:“大人,您找屬下有事?”

寇凜只著中,長玉立,臉不紅心不跳:“不然本去你房間是去找你暖床?”

楚謠尷尬道:“屬下原本想去詔獄,走半道實在困的厲害,最近過于勞累,吃不消,還是回來養足神再去吧。”

寇凜凝視著,沉默不語。

自己剛開始懷疑這只格多變的小狐貍有,就恰到時機的澄清,敢說其中沒有蹊蹺?

也或許,小狐貍從老狐貍知曉自己好奇心重,故意設下圈套——他方才若非及時回頭,此刻怕是已被逮個正著,被人抓住把柄,非說酒壇子里原本裝的是金子,來訛詐他。

寇凜忍不住磨牙,他不過訛了楚尚書三百兩金子,這破酒壇子瞧著起碼能裝四百兩金沙,竟還想多賺他一百兩?!

無恥!

在他逐漸毒辣的目下,楚謠心頭倏,不知自己哪里怒了這尊煞神,忙道:“對了,還不知大人尋屬下何事?”

寇凜冷冷道:“本是想告訴你,你的任命已經下來了,自明日起便是我錦衛北鎮司的一員。”一頓,“袁謹從都督府的位置上出來了,稍后也會來北鎮司報道。你與他的恩怨本管不著,但北鎮司不是國子監,你二人若敢在本的地盤上……”

楚謠垂首凜聲道:“屬下不敢!”

“不敢最好。”寇凜幅度極大的一拂袖,推門回房。

盤踞在周力驟然間離,楚謠松了口氣,也回到自己的房間。

不知寇凜的想法,當真是走到半途心慌氣短才折返回來休息的。和楚簫連著一陣子折騰,兩人的神狀態雖無異狀,但楚簫的已近虛,必須休息幾日。

背靠墻壁,仔細聽著隔壁的靜,待完全靜了下來,走到床邊探手去床底的壇子,壇沿豁口的方位并沒有變化。

估揣著寇凜在某方面起了疑心,但心毫無波。被寇凜發現楚簫私藏一壇,天天夜里抱出來嗅又能怎樣?

饒是他聰明上了天,也絕對猜不出真相。

對于借用楚簫的,楚謠有著富的經驗,也深知世人對這般怪誕之事的理解和接能力,早就毫無懼意。給楚簫留了張旁人看不懂的字條,藏在枕頭下,便安心上床睡覺。

控制不了楚簫醒來的時間,不過若是睡著,這同樣是于休息狀態的。

……

楚謠這一夜睡的香甜,寇凜卻連眼睛都沒能闔過一下。因為自己的好奇心,險些被人給訛了錢財,此事足以引起他的反思。

深刻反省到四更天,圣上忽然宣他宮,據說被噩夢驚醒,非得讓他站在寢宮外頭守著才敢繼續眠。

等門神寇凜帶著段小江從宮里出來,已是朝初升。

回到錦衛衙門時,他府邸的管家早已等候多時,說是今日一早神機營謝將軍派人送來五百兩金磚,并附帶一封親筆書信。

路邊攤上買了幾個包子,段小江吃的滿流油,含糊不清的道:“謝從琰是替楚尚書給的吧?怎麼還多送了兩百兩?”

寇凜邊看邊道:“信上說,三百兩是替那老狐貍給的,另外兩百兩是他贈我的謝禮,謝我救了他外甥。”看完之后,吩咐,“留下三百兩,余下的兩百兩金給謝從琰送還回去。”

段小江聽罷稀罕的,說起這謝從琰,大梁百姓對他知之甚,但在北元鐵騎的眼睛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閻王爺。

和從前的楚尚書一樣,一直在他們家大人“搞不定”的名單里,如今竟然主給大人送禮?

更稀罕的是,他們家大人綽號寇摳摳,可想而知摳門到何種地步,竟將到的金子輕易吐回去?

&

nbsp;不可思議。

*

此時,尚書府。

楊管家領著貴客沿著游廊快步行走,拐拱門進到清幽的后花園,一聲“小姐”即將出口,瞧見遠涼亭里那抹倩影似乎正提著筆,立刻駐足噤聲。

楊管家是看著楚謠長大的,最清楚小姐作畫時,除了爺,是不許其他任何人靠近打擾的。

他轉頭看向后人:“舅老爺,小姐……”

謝從琰朝著涼亭過去,涼亭離的有七八丈遠,穿著白襖藍的楚謠就坐在亭子里的石桌前,畫畫時喜歡將滿頭青長發在腦后編一條辮子,生怕散下來沾上墨,臟了畫紙。這般飾品全無,配上一張瓷白致的鵝蛋臉,更顯得端莊素雅。

謝從琰的角不自覺的向上提了提,可視線下蓋著毯子的雙,笑容一瞬僵在臉上。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楊叔先去忙,我獨自等著就是。”

楊管家猶豫了下,道了聲“是”。

謝從琰是在楚家長大的,幾年前才出去自立門戶,一直算是府上的半個爺,不然他也不敢不經小姐同意,直接將人帶來后花園子里。

拐出拱門前,楊管家微微側了側臉,打量一眼謝從琰。

自己陪著爺小姐在濟寧待了三年,也有三年不曾見過他了。

只見初升的朝斜照在他冷冽的臉上,與從前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冷冷淡淡,不茍言笑。令楊管家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一個八歲的年被一個老嬤嬤牽著走進楚家府邸的那天,也是這樣晴朗的清晨。

楚尚書的老丈人謝埕是名武將,十八年前,死在與北元那場慘烈的戰爭中。

當時的大梁,并非現如今的太平盛世模樣,甚至可說是自立國所歷經的最黑暗的一段時期。東廠大太監黎崇儒把持朝政,且好大喜功,年輕的圣上仿若傀儡,在黎崇儒的安排下駕親征北元,被困在兩國的塔兒谷,幸得謝將軍拼死殺出一條路。

圣上狼狽回京之后,追封謝埕為忠勇侯,據大梁的律法,追封的爵位通常是不世襲的,但終究不過是圣上一句話的事兒。可圣上倒是想讓謝家子來承這個爵位,謝埕膝下僅有一個早已出嫁了的兒謝靜姝,嫁給了當時了吏部侍郎楚修寧。

謝靜姝喪父之痛下,心中還經歷著另一番難言的掙扎,知道謝埕在臨清府養有一房外室,膝下育有一子,一直瞞著自己善妒又強勢的母親。

說出來,對不起親娘。

不說出來,對不起已故的爹。

正不知所措,八歲的謝從琰自己找上了門。

原來謝埕的死訊傳去臨清,那外室自盡而亡,謝從琰不得不來。

這一下,京城鬧翻了天。

大梁員養外室,這外室子有沒有資格承襲爵位禮部經過了一番討論,估量了圣上的意思,認為“有資格”。

但無論謝家宗親好說歹說,謝夫人堅決不準謝從琰邁進謝家大門。自覺與丈夫恩,誰曾想丈夫竟在外養了一房小的,不挖了謝埕出來鞭尸都算是對得起他了!

謝夫人以追封的爵位歷來不世襲為由,寫下書,懇請圣上莫要為亡夫開此先例,以免亡夫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此舉驚的謝家宗親對破口大罵,全被謝夫人抄起子打的頭破流。

圣上對謝夫人的暴烈脾氣也是有所耳聞的,本是一心想要恤忠臣,總不能忠臣尸骨未寒,先將忠臣的未亡人給死了。

遂作罷。

*

“爵位最終沒給,但年后蔭個位是免不了的。謝從琰自此住進了楚尚書府上,由楚尚書親自栽培。那時的楚尚書還只是吏部侍郎,卻為太子之師,前途無可限量。謝從琰有他父親掙給他的前程,還背靠著楚尚書這棵大樹,一路運亨通如有神助。”

衛衙門議事廳里,寇凜端著金漆茶盞,淡淡道,“當然,我也不能一味的數落他。謝從琰此人還是有著真本事的,殺伐決斷,兵法謀略,樣樣翹楚,比他父親出太多。已是圣上眼中接替宋都督的最佳人選,未來的當朝一品,國之棟梁。”

段小江訥訥站在一旁,他一直不太明白,為何自家大人每每提起謝閻王,神總是不太自然。謝閻王常年混于軍營,與大人這個錦衛指揮使并無過多集。

他忍不住問道:“大人,謝從琰得罪過您麼?”

“沒有。得罪過我的人,難道還有活著的?”寇凜吹了吹茶水面上的浮沫,抬眼笑了笑,“我就是看他不順眼罷了,整天繃著一張臉,像誰都欠他錢似的。”

段小江將信將疑:“當真?”

“當真。”

寇凜沒有說謊,他單純的看謝從琰不順眼而已。

京中鮮有人知道,寇凜的爹同樣戰死在十幾年前的塔兒谷戰役中,但他爹不過是謝埕手下一名普通士兵。

謝從琰的爹死了,給他蔭了位,鋪就一個錦繡前程。

寇凜的爹死了,卻等來一句國難當頭,父死子替。

不滿十歲的小年連哭喪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抓上了戰場,從火頭軍做起,開始了自己刀頭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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