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告

飯前口號仍在繼續。

“是誰給了我們似錦前程？”

“是寇大人！”

“是誰令我們錦衛在大梁人敬三分？”

“是寇大人！”

“錦衛守則第一條是什麼？”

“做人不可忘本，吾等誓死追隨寇大人！”

“錦衛守則第二條是什麼？”

“寇大人……”

……

一番問答下來，楚謠滿腦子盡是“寇大人”，提著筷子的手都要僵了，眼睜睜看著菜湯上的熱氣慢慢消失。

總算知道使彈劾寇凜的無數條罪名里，其中那條“飯前十八問，擅改錦衛守則，抹滅圣恩，只為自己歌功頌德，或有謀反之心”是什麼意思了。

只不過彈劾也是白搭，圣上不在意。

大概在圣上的意識里，沒有哪個想造反的會這麼蠢。

“吃吧。”

“謝寇大人！”

終于可以筷子了，楚謠夾起一塊涼了的豆腐，仍在為那句“味佳肴”耿耿于懷。不過看向寇凜那一桌，金盤子里盛著的真真是珍饈食。

視線再一掃，驚訝的發現臨近幾桌每一桌的菜品都不一樣。

自己這一桌的青菜豆腐，與其他二十幾桌相比，算是極差的，卻又不是最差的——有一桌只擺放著一桶米飯，連下飯菜都沒有。

楚謠原本以為菜品是據位來區別的，可一看與自己同席的四個人中，有副百戶也有千戶，吃的都是青菜豆腐。

而隔壁桌六個校尉，卻有有鴨。

正疑不解時，與楚謠同席的千戶食不下咽著道：“哎，我上個月家中有事，告了十幾天假。”

其余三人也跟著嘆氣，一個個愁眉不展的。

楚謠從他們的對話中多猜出一些，眾人的俸祿是按照位給的，但提供的伙食不是，上個月你為衙門做了多事，直接決定了下個月你在衙門里吃什麼。

本不管你的出和位。

楚謠還是頭一回見識，難怪錦衛的部管理飽使和禮部詬病，指責寇凜沒有規矩，搞一通。

楚謠邊想著，邊默默吃著飯。

邊空位上突然多出來一個人，是段小江：“哎呀，方才去了趟詔獄，來晚了。”

楚謠微怔：“段大人為何會來這桌？”

為寇凜的左右手，段小江為衙門做的貢獻應該很多才是。

“我從來都是吃這些的。”段小江雙腳一蹦，蹲在椅子上，順手拿了一個白面饅頭，語氣委屈極了，“怕影響施展輕功，大人只準我吃這些。”

楚謠似懂非懂，放下筷子拱了拱手：“方才的救命之恩，我尚未謝過段大人。”

段小江往里塞著饅頭，含糊著道：“奉命行事，楚百戶無需放在心上。真要謝的話，去謝指揮使大人。”

楚謠偏了偏頭，朝寇凜的方向看了一眼。見他托腮坐著，闔上雙眼，并沒有筷子的意思。

應是病未愈，沒有胃口。既然如此，還特意帶來食所，想必是有原因的。

楚謠心頭不安，低頭吃飯。

等眾錦衛吃的差不多了，該離席時，寇凜依然闔著眼，像是睡著了。段小江打了個手勢，眾錦衛不敢，乖乖坐在位置上等待。

半個多時辰過后。

一直不曾出現在食所的徐功名疾步走進來，凜聲稟告：“大人，大理寺卿到了。”

寇凜一瞬睜開雙眼：“親自來了？”

徐功名抱拳：“是的，如您所料，親自來了。”

楚謠眉頭一皺，大理寺卿裴頌之？

寇凜一掃先前的病態，彎起角：“請。”

徐功名問：“請來食所？”

寇凜白了他一眼，他噤聲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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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稍后，徐功名領著穿服的裴頌之走了進來，后還跟著一行大理寺差。一眾剛吃飽飯的錦衛就這麼盯著他們，指揮使沒說行禮，眾人坐著不。

裴頌之走上前，虛拱了拱手，說話時，角帶著抹冷笑：“寇大人，召集眾多手下在此，是在向本示威？”

兩人同為正三品，寇凜穩穩坐著，也虛拱了拱手，笑容比裴頌之和藹多了：“哪里，堂堂定國公親孫婿，宋都督親婿大駕臨，我一個小小的錦衛指揮使畏懼的，自然得多找些手下來給自己壯壯膽。”

裴頌之臉一黑。

寇凜撇開他的位，只提他夫人的家族，明擺著說他吃飯。

楚謠打量這位大理寺正卿一眼，其實裴頌之也是出權貴之家，只是他的家族與他夫人宋嫣涼的家族一比，的確是高攀了的。

至于這兩人為何針鋒相對，楚謠多也曾聽聞過，與那位國公小姐、如今的裴夫人有關。

裴夫人與裴頌之是指腹為婚，可尚未出閣前，不知為何竟看中了當時還只是錦衛副千戶的寇凜，一度鬧出過退婚的風波。

寇凜與是否兩相悅楚謠不清楚，但沒多久，無權無勢的寇凜就吃了一頓牢獄之災，背上一樁殺害朝廷命的司，被當年的大理寺卿裴頌之濫用私刑屈打招。

后來，被判了秋后問斬的寇凜逃出大理寺監牢，在府集抓捕下躲藏在京城搜尋證據，憑借過人的武功潛宮中面圣，為自己洗冤屈。

也算因禍得福，他這一番作為，竟得了圣上的賞識，免去了他逃獄之罪，更擢升他為北鎮司鎮。爾后不到兩年，他便坐上了指揮使的位置。

楚謠正在腦海里回憶這些傳聞時，驚覺裴頌之竟轉臉看向了自己：“聽聞今日有刺客假扮五城兵馬司校尉，意圖刺殺楚尚書家的公子，如今，那刺客已被寇大人抓進了詔獄？”

寇凜懶洋洋地道：“正在審。”

“不必審了。”裴頌之依然沒有收回看向楚謠的目，“方才永平伯已來我大理寺認罪，承認刺客是他派去的。”

楚謠微微一怔，看向寇凜，從他臉上看不出一意外的表。

楚謠明白了，永平伯知道錦衛的手段，與其等著明日錦衛上門抓人，不如先去大理寺自首。

定國公不參與黨派，裴頌之卻與袁首輔家的大公子私甚好。

雖不知永平伯究竟為何要殺哥哥，但袁首輔一定會抓住機會落井下石。

裴頌之又道：“同時，永平伯府認為四年前刑部侍郎礙于吏部尚書楚修文的力，判錯了案子，正式向我大理寺請求重審，并狀告楚簫買兇殺人，謀害了永平伯世子。”

盡管方才寇凜已經提到過，楚謠依然覺著難以置信，慢慢瞪大了眼睛。

裴頌之道：“所以，請楚公子隨我們回大理寺……”

“裴大人。”徐功名拱了拱手，寒寒笑道，“您面前坐的可不是什麼楚公子，而是我錦衛的百戶，無憑無據，僅憑永平伯一句話就來咱們錦衛拿人，您當咱們錦衛衙門是什麼地方？”

眾錦衛雖不吭聲，但眼神中出的殺氣已如利箭一般向大理寺眾人。

大理寺差們面不變，手心卻都了把汗。

楚謠再一次看向寇凜，終于明白他將自己帶來食所，是打算保下自己。

目的呢，為了給老仇人裴頌之找不痛快麼？

側的段小江悄聲道：“楚尚書之答應大人以你為餌，引對方上鉤，正是因為大人私下里應允了盡力保你，大人相信真兇另有其人……此外，楚尚書還讓我告訴你，此事已經牽扯到了他，明日定有不彈劾他縱子行兇的折子，他不便明里出面為你籌謀，要你暫時聽從大人安排。”

楚謠絞著手指，心如麻。

聽裴頌之淡淡道：“本既敢親自來你錦衛衙門請人，自然是永平伯手中握有足夠的證據……”

寇凜忽地笑彎了眉：“你糊弄誰呢，他若有足夠的證據，便不會派死士行兇了。而且茲事大，這案子若是重審，也是由三司會審，裴大人也未免太著急了吧？”

裴頌之輕蔑一笑，正準備說話，外頭又匆匆走進來一名錦衛：“啟稟大人，神機營謝將軍來了。”

“小舅舅？”楚謠立刻朝門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