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

門被猛然拉開那一霎，謝從琰手中淬著寒的匕首已經抵住對方的脖子。

猝不及防，楚謠驚呼一聲，向后一個趔趄。

謝從琰沉積在臉上的殺意頃刻化為惶然，敏捷的收回匕首，同時另一只手捉住的手腕，輕輕用力，將拉回到自己前。

楚謠驚魂未定，口劇烈起伏著。

“謠謠？”謝從琰不敢松手，眼底顯出幾分無措。

楚謠好半天才站穩，雙頰被空了一般慘白，到有溫熱的鼻息傾灑在自己的額頭上，連忙后退兩步，掙了他的鉗制。

聽見父親微帶慍怒的聲音：“進來！”

楚謠只能著頭皮走進去，心里嘆著小舅舅的警覺實在可怕，自己剛剛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外，只聽了兩句，連口氣都沒來得急，就被逮住了。

“爹。”垂著頭，楚謠等著挨罵。

這種事從前也干過，代楚簫考科舉，想要朝為，為爹分憂的念頭冒出來之后，滿腹心思的想要了解場，了解朝政，時常跑來書房翻看公文。

“你……”換做平時，楚修寧先要斥責兩句，這會兒卻另有憂心之事，低聲問，“你聽去多？”

“兒……”楚謠聽見謝從琰說寇凜發現了他的什麼心思，盯上了他，對他的出起了疑心。謝從琰是外公的外室所生，這事兒當年鬧的滿城風雨，京中無人不知，不懂寇凜有什麼好疑心的。

還有“心思”，什麼心思？

此刻見爹張兮兮，愈發覺得怪異，索沉默不語，故意絞著手指表現出心的惶惶不安。

楚修寧深知自己這個兒心眼多，但茲事大，他不敢賭。又慶幸聽的是兒，倘若是兒子，真還不知如何是好。踟躕片刻，看向釘在門口不曾進來的謝從琰：“你先出去。”

謝從琰了楚謠一眼，言又止，走了出去。

等房門闔上，楚修寧道：“阿謠，你可知鎮國公？”

楚謠一愣：“鎮國公……傅云？”

大梁立國以來，一共封了六位國公，都是當年跟著太祖打天下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功臣。

時至今日，除了定國公府依然手握重權以外，其他幾家均已式微，尤其是鎮國公府，二十四年前因為參與淮王謀反案，被奪爵抄家，闔族殺的殺，流放的流放。

“想當年，先帝沉迷煉丹，認為自己可以長生不老，不需要立什麼儲君，將膝下三子分別封為趙王、蜀王和淮王。”

這段歷史楚謠十分清楚，趙王正是現如今的圣上。

“蜀王就不提了，宮所出，無所依仗。皇三子淮王的生母，出自鎮國公府，是鎮國公傅云的親妹妹。而皇長子趙王的生母，也就是當今太后，則出自定國公府。”

楚謠點了點頭，所以定國公府無需在朝中站隊，太子明衡也好，睿王明奕也罷，無論哪個最終稱帝，對定國公府來說都是一樣的。

楚修寧繼續道：“直到先帝駕崩那夜，仍未立下太子，彌留時陪在先帝邊的，只有司禮監秉筆太監黎崇儒。三位王爺都不是皇后所出，按照無嫡立長的規矩，應是趙王繼位。但黎崇儒那閹賊連夜找來定國公宋錫，說先帝留有詔，指定淮王繼位。黎閹賊與當時的掌印大太監暗斗多年，而那掌印太監又與淮王走的近，黎閹賊并不想淮王登上帝位……不知兩人達了什麼協議，黎閹賊假傳圣旨，說趙王要謀反，命淮王速速帶兵宮救駕，結果可想而知，淮王落得個弒父謀反的罪名……”

楚謠心頭一驚。

這與知道的歷史并不相同，說是淮王自知得不到皇位，才與鎮國公傅云、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合謀造反。

“先帝是否留有詔，至今是個迷。我傾向于本沒有什麼詔，原本就該是為皇長子的趙王繼位，但如此一來，黎閹賊得不到任何好。所以他假口先皇詔，著定國公上了他的賊船，利用誅殺淮王來排除異己，再揣著詔要挾新皇，換取利益。”

楚修寧冷哼一聲，“圣上登基以后，黎閹賊了東廠大都督，在朝中呼風喚雨，為所為。尤其十八年前塔兒谷與北元那一戰，令我大梁元氣大傷。慶幸的是黎閹賊在戰中下落不明，應是死了。圣上在你外公以命相護下回到京城，廢除東廠，重用錦衛，肅清朝中閹黨的勢力。特別是寇凜掌控了錦衛以后，輒抄家滅門，朝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直到這幾年才算消停一些。”

楚謠聽的有些呆滯。

“閹黨其實早已翻不起什麼浪來了，圣上命寇凜抓著閹黨不放，應是還在找尋那份不知真假的先帝詔。”

楚謠回過神，問道：“這應是極為機之事，爹是如何知道的？”

問完又覺得自己傻，父親在場沉浮數十年，為六部之首，與當朝首輔相抗衡，豈會沒有自己的報來源。

果然楚修寧并沒有回答。

楚謠消化著這些機，倏然覺得似乎跑題了，恍惚著問：“這與小舅舅的出有關系？”

楚修寧朝后門了一眼，低聲音道：“你小舅舅的確是外室子，卻與你外公無關。他不謝從琰，他傅從琰，是鎮國公世子的外室所生，被誅了九族的鎮國公府僅剩下的一株獨苗了……”

楚謠慢慢睜大了眼睛，聲音也略帶著

抖：“那外公……”

楚修寧了眉心：“你那外公啊，鎮國公傅云待他有恩，謝氏一族，算是傅家藏在朝中的勢力。你外公和傅家殘存的其他勢力一起，將阿琰保護起來。我一直懷疑，你外公帶著手下銳之師慘死在塔兒谷，是有預謀的，想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給圣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為阿琰未來鋪路……”

楚謠聽的心驚跳：“爹，此事您一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楚修寧長長嘆了口氣，“你外祖母不準阿琰進門，鬧的滿城風雨，一是為了讓眾人都深信阿琰是你外公的外室所生，二來，是想讓阿琰住在咱們府上，和我山東楚氏扯上關系。”

楚修寧閉了閉眼，至今想起來仍是郁郁難平。

他會娶楚謠的母親謝靜姝，完全是被謝埕設計了，用的是極老套手段——謝靜姝在他面前落水，他不得不救，不得不娶。

那時候的楚修寧尚沒有今日這般的城府，真以為是場意外，加上謝靜姝貌過人，他也的確了心。

謝從琰住進來之后，他悉心教導，想著將來也是自己在朝中的一大助力。

直到楚謠兩兄妹從閣樓掉下來，楚修寧懷疑到了照顧謝從琰的嬤嬤上，竟發現那老嫗居然是位手了得的高手。

暗查之下，終于被他得知了真相。

當時擺在楚修寧面前的有兩條路，瞞或者告。

若是瞞，他等于上了這條賊船，一旦被揪出來，便是株連九族的重罪。與此相比，楚謠替兄考科舉，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可若是告，他老丈人謝埕一大家子就完了，包括他的結發妻子。為了向圣上表明決心和立場，怕是連楚謠兩兄妹也保不住。

而他的仕途也差不多到頭了，唯一能保住的，是他山東楚氏數百年的聲。

楚修寧經過一番抉擇，痛下決心，折子都寫好了，準備連夜進宮面圣。

出門之前，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一雙兒。

這一眼過罷，他又舍不得了……

他只能告訴自己，這是一場危機，也是一個莫大的機遇，和謝從琰背后的勢力聯手，他往后的仕途將走的順暢無比。

至于謝從琰對他兒漸生的愫，通過楚修寧的觀察，認為謝從琰是個冷靜自持之人，也就只稍加提醒了幾句。

他從未懷疑謝從琰會想擄走兒，私藏起來。

在這尚書府里，謝從琰若真想對他兒做些什麼，同在一條賊船上，闔族的命都與謝從琰綁在一起，他又能拿謝從琰怎樣？

“爹？”楚謠見他久久不言，輕輕喊了一聲。

“哦，沒什麼。”楚修寧并不打算告訴楚謠這些，“總之，你往后只需記著，阿琰是你的親舅舅，旁的無需理會。”

“怎能不理會，小舅舅上京來是為找定國公府報仇的麼？”楚謠一時間到的沖擊過大，腦子于懵怔的狀態。

虧一心想著為父分憂，現在才知道自己是有多天真，這些淋淋的斗爭，莫說親自籌謀，連想一想都覺得如墮冰窖。

楚修寧指了指，鄭重道：“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我還沒有教訓你，可知你一個心來，會害死多人？”

“我……”

“你在家中隨意慣了，認為你進來頂多被我罵一頓，可你有想過放你進來的護衛，落在阿琰手里，會是怎樣的下場？”

楚謠微愕，呼吸一滯，顧不得再和父親說話，扶著匆匆向外走。

出了書房后門，謝從琰背對站著，月將他的影子拉的頎長。而他面前，跪著一干正求饒的守院護衛。

“小舅舅！”

楚謠手心出了汗，黏黏膩膩，上前抓住謝從琰的袖，懇求道，“我以為哥哥的案子又出了什麼曲折，你們故意瞞著我，才想來聽一聽，我真的不知道你們……是我騙他們的，小舅舅，饒了他們吧……”

一干護衛們恐懼不已，平日里有關小姐的出格舉，無論老爺還是舅老爺，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他們就算知道小姐可能在說謊，也予以放行。

今日是怎麼了？

看到謝從琰繃的神，楚謠繼續道：“小舅舅，我知道錯了。”

好半響，謝從琰終于開了口：“下不為例。”

一干護衛們心中大喜，紛紛磕頭。

楚謠總算是了口氣，意識到自己還抓著他的袖子，連忙松開。等護衛們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院子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時，氣氛變得異常詭。

楚謠站在謝從琰邊，微垂著頭，仍未能完全接父親方才的一番解釋。

幾乎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小舅舅姓傅不姓謝，不是自己的親舅舅，而是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人。

不知怎麼，想起寇凜今日詢問的那些問題，又想起了謝從琰親口說的“對謠謠的心思”。

心思，對的心思。

楚謠后知后覺的明白過來，寇凜想要引蛇出的人，是謝從琰！

猛地抬頭看向謝從琰，知道四下已無人，直接低低問出了口：“小……小舅舅，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