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索

馬車空間狹窄， 見楚謠坐的像棵樹一不， 寇凜用腳尖踢了下的小：“楚簫， 你又發什麼呆？”

楚謠從思緒中回神， 臉上不見半點尷尬， 抱了抱拳：“是， 大人。”

因為系帶在腰部偏向后背的位置， 也不寇凜轉，自己前傾，兩條手臂從他兩側腰邊穿了過去。

從正面看， 像是抱著他。

寇凜坐直了子，十分配合的抬起手臂：“袁謹已經來了衙門，往后你二人好生相。”

楚謠的手一頓， 問道：“大人， 袁家與我家的關系您是知道的，屬下心中存著疑……”

“你莫要多心， 是他私下主告訴本， 他可以仿冒你的字跡， 詢問本需不需要為你作證。”寇凜認為有必要解釋一下， “據本判斷，袁謹和其他袁家子弟有所不同， 他心中并無太多權， 自小只執著于和你一較高下。往后跟在本邊， 你只需凡事讓著他些，他就老實了。”

“恩， 屬下明白了。”

“要真明白才好。”寇凜視線下垂，自他這個位置，恰好仔細看清楚了濃卷翹的長睫。

士子服穿了一整天，直到現在才換，寇凜自然是有理由的。

他在試探面前這位“楚大才子”。

通過審問東宮的宮太監，他發現明衡太子有些蹊蹺之。太子與太子妃常年不同房，也一直沒納側妃。

寇凜原本懷疑明衡太子心系楚謠，但先前去過一趟東宮，窺見太子竟將楚簫落在他馬車里的繡春刀當寶貝擱在案臺上，還的蹭亮。

且說起楚簫時的神過于奇怪，令寇凜懷疑太子可能有著斷袖之癖。

可太子平時并沒有好男風的跡象，與太子妃疏遠，或許是關系不睦。太子妃宋嫣如出定國公府，宋家的兒，在寇凜認知里會惹人厭惡那真是再正常不過。

而據太子起居注上記載，太子在今年六月間還曾臨幸過一個宮，只不過沒多久，那宮就因手腳不干凈被太子妃仗斃。

這下寇凜想不通了，若太子不是斷袖，卻又鐘于楚簫……

難不楚簫是個……人？

楚老狐貍家的雙生兄妹，其實是雙生姐妹？

不可能。

楚簫男生相的確雌雄難辨，但寇凜將他和楚謠一比較，不僅有結，高骨架也有著明顯區別。

寇凜相信自己基于常識的判斷，然而想起大理寺牢房里那晚的“梨花帶雨”，他又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些許懷疑。

楚謠知道他起了疑心，假裝沒覺到他火辣辣的視線。

方才也只是一時無措，又不是一般的所以楚謠鎮靜下來以后，淡定自若的幫他去了士子服。

他沒穿中，赤著上半，好在下面有條。

將士子服放去一邊，從托盤里取一套飛魚服遞過去：“大人，是否需要屬下幫您穿上？”

“不必了，你換你的吧。”寇凜手將服拽過來，方才兩人的那麼近，他沒從楚謠臉上看出任何窘迫來，暗道應是自己多想了。

“是。”楚謠也開始。

哥哥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何懼之有，不肯在袁謹面前展示，由著他猜，是哥哥惡作劇的心思。但在寇凜面前，楚謠認為趁早打消他的疑心才好。

心里琢磨著，一雙眼睛抑制不住的朝著寇凜瞄過去。

常年習武之人的材，和國子監那些儒生有著天壤之別。寬肩窄腰，一線條分明的腱子，瞧著都邦邦的。

楚謠偏寫詩作畫，自己是個“才子”，卻不怎麼瞧得上手無縛之力的其他才子。

自小就想嫁個武將。

寇凜敞著口，才穿上一條袖子，捕捉到的視線，立刻一記眼刀殺過去：“你為何看本？”

楚謠心頭微虛，穩了穩，道：“屬下只是好奇，大人從前刀山火海，上竟然不見疤痕？”

“那是本花了大價錢，從江湖神醫買了種消除疤痕的藥膏。”寇凜穿上另外一只袖子，雙手將折進領子里的頭發很風的挑出來。

“大人說的是，似大人這般完之人，怎可能讓自己完的留下疤痕。”楚謠慢慢掌握了與寇凜的相之道，那就是夸他，往死里夸他就對了。

“你小子有長進，有前途。”寇凜果然被夸的勾起了笑，須臾，眉頭忽然皺起，“你耳朵為何紅彤彤的？”

“紅？”楚謠一愣，連忙去耳朵，竟熱的燙手。知道是自己稍稍了點兒臊的心思，牽哥哥氣方剛的起了一些反應，尷尬著道：“是……馬車里悶熱。”

悶熱？

寇凜想說深秋時節悶熱個鬼，再看用指腹揪著兩只耳朵、微微咬著的模樣，不住打了個冷——這楚簫若不是個人，也一定是個娘娘腔！

寇凜心頭一陣惡寒，趕穿扣帽，打開馬車門跳下去：“走！”

楚謠連忙換上飛魚服，也跟著跳下馬車。

*

東宮。

其余錦衛在殿外等著，寇凜只帶著楚謠進殿中。

他來的突然，宦去稟告了明衡太子。

明衡急匆匆趕來，面欣喜，舉止間毫無儀態可言。張了張口，一句“阿簫”未曾出口，被楚謠瞪了一眼，立刻停住腳步。

寇凜不聲的將他們之間的默契看在眼里，請安問好：“微臣參見殿下。殿下先前的吩咐，微臣幸不辱命。”

明衡角微彎，踱步上前：寇凜徐徐一笑：“說一句僭越之言，微臣這些辛苦，可不是為了令殿下記著。”

“孤記著呢，《山河萬里圖》的線索。”明衡指了下楚謠，“寇指揮使請在外稍待，有關線索孤會告知楚百戶，反正是你錦衛的人，你稍后詢問他便是。”

“也好。”寇凜并沒有與他爭執，“那微臣先行告退。”

明衡等寇凜離開之后，忙屏退左右，上前拉著楚謠前后左右的看：“阿簫，你在大理寺可有被用刑？”

“沒有？”楚謠往后退了一步，滿眼無奈，“殿下，多謝您央著寇大人來救我，可您這謊話說的也太離譜了，待會兒讓我怎麼和他代？”

“我沒說謊，我是真有線索。”

這是楚謠沒想到的，微訝著道：“既然如此，怎麼不一早說出來？”

寶是在東宮丟失的，圣上對他愈發的不滿，他既然知道線索，還一直藏掖，定是有著難言之。

“我告訴你，你千萬別生氣。”明衡窘迫著去喝了口茶，又回來小聲道，“北元將《山河萬里圖》還回來時，父王是打算自己藏著的，是我主請纓要保管，這樣等你回京來，可以拿給你看……”

楚謠雖然無語，卻也不覺得意外：“那又是怎麼丟的？”

“這個……”明衡慢慢道，“六月時，我又被父王斥責，心沮喪，有個剛宮的小宮大著膽子來安我，我覺有些像你，便頗有興致的與聊了一整夜，可一轉眼，就被那賤人誣陷手腳不干凈，給打死了。”

那賤人，說的自然是太子妃。

“宮中向來如此。”楚謠嘆了口氣。

有時都慶幸自己摔斷了，不然嫁皇家，怕是一日也不得消停。

想起某種可能，倏然抬眸看向明衡，不敢置信地問：“殿下，您該不會為了幫那枉死的宮報仇，監守自盜，將《山河萬里圖》從寶庫里出來，想要栽贓給太子妃，讓也嘗嘗被人污蔑手腳不干凈的覺吧？”

真不是胡思想，這種事以明衡的個，絕對干的出來。

一看明衡心虛的表，楚謠險些暈過去：“殿下您……”

“沒，阿簫，我沒有。”明衡連忙擺著手解釋，“我是比你小了一兩歲，可你別總將我當小孩子瞧，我知道此事的嚴重，即使我不在乎這太子之位，還得顧念著你爹呢。”

“那你心虛什麼？”

“我……”明衡難為地道，“我雖沒監守自盜，但和那賤人一起去向皇后請安時，順了點皇后的心之，回來以后，準備藏在那賤人寢宮里。是我皇祖母的娘家人，皇祖母護著，我就是想氣，也算為那小宮出口氣。”

楚謠心底一松，還好，這幾年總算知了些輕重：“既然如此，和《山河萬里圖》有什麼關系？”

提到這茬，明衡面凝重起來，附耳道：

“我讓小太監支開守衛，潛房間里，準備找個蔽的地方藏東西時，無意中瞧見了一張東宮布防地圖。軍十二衛，每七天變化一次宮布防，我不懂畫一張布防圖有什麼用。東宮也是的家，我便沒在意，可才過去兩天，寶庫就失竊了，獨獨丟了那副《山河萬里圖》。”

楚謠聽罷半響沒有反應，慎重問道：“殿下，你知道你說這話的后果麼？”

他等于再說，失竊案或許與太子妃有關。

鑰匙在明衡手中，太子妃一介弱質流去寶庫盜畫是不可能的，這就牽連到了背后的定國公府，宋家。

可宋家畫做什麼？

宋錫是圣上的親舅舅，當年為扶圣上登基，誅殺了淮王與鎮國公府滿門。這幾年，定國公府掌握著中軍都督府，京畿重地的兵權，除了軍十二衛、謝從琰的三大營，以及寇凜的錦衛，幾乎全在定國公府手中。

也莫怪人說大梁一半姓明，一半姓宋。

而宋家也很老實，只安穩握著兵權，族中子弟沒有文，從不參與朝政。不管父親和袁首輔怎麼斗，一直置事外。

“我當然知道后果，無憑無據的，若惹惱了宋家，我這太子之位肯定沒了。”明衡從案上取了繡春刀，“我先前出宮找你，原本就是想告訴你此事，可惜遇到了刺客，沒說。”

“您先前可以告訴我父親……”

“除了你，我哪一個都信不過，從小到大，邊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明衡將繡春刀遞給，“再說了，不是你總教著我諸事多留個心眼。”

“既然知道，千萬別再告訴任何人。”楚謠叮囑他，“你繼續裝作毫不知，余下一切給我。”

“哦。”明衡應了一聲，憂心忡忡地看著將繡春刀掛在腰間，老媽子一樣叮囑，“阿蕭啊，你這也不知惹了誰，在外行走千萬要小心，千萬不要落單，千萬……”

“行了，你照顧好自己就，我跟在寇大人邊安全的很。”

楚謠心事重重，沒功夫與他閑聊，告退離開。

……

寇凜站在臺上吹冷風，負手看著從殿中走了出來。

楚謠走到他后：“大人。”

“商量好了？”寇凜輕笑了一聲，有些看笑話的意思，其實他并不認為太子會有線索，只是誆著他去救楚簫罷了。

他會答應，有一半原因是想和裴頌之對著干。

另一半，大概是他管閑事的老病犯了。

“茲事大，屬下得個時間去和家父商討一下，再告訴大人。”楚謠說的是實話，絕不能貿然告訴寇凜。

從前裴頌之將他整的那麼慘，他這睚眥必報的子，一直忍著不報仇，可見同樣不敢招惹定國公府。

倘若他將太子的疑心拿去給定國公做人，后果不堪設想。

“茲事大？”寇凜微抿著，一副“你演，你接著演”的表，“行，準你今晚回家去，找你爹商討。”

“多謝大人。”

寇凜冷哼一聲，遂不再廢話，離開了皇宮。

……

馬車停在宮門外，錦衛來了八個人，五人騎馬，段小江負責駕車，寇凜則帶著楚謠坐在馬車里。

是怕再有人刺殺，擱在眼皮子底下比較放心。

馬車剛行幾步，準備小睡的寇凜眼睛還沒閉上，外頭傳來聲音：“寇指揮使？”

寇凜的臉微微一變，掀開側窗簾子，笑著道：“宋將軍，哦不，現在該改口稱呼一聲宋指揮使。”

楚謠過窗子看過去，與寇凜打招呼的人騎著馬，從這個位置看不到臉，瞧著上的服應是金吾衛。

再看腰間懸著的牙牌，竟是金吾衛指揮使宋世鈞，定國公府嫡次孫，宋嫣涼的哥哥。

金吾衛是軍十二衛中比較重要的一支，因東宮失竊案，原指揮使被圣上罷，這位置竟被在外戍邊的宋世鈞爭取到了。

宋世鈞笑著道：“今日大理寺三司會審，聽聞寇兄出盡了風頭。”

寇凜挲著金扳指，淡淡道：“莫不是裴大人回去告狀了？”

“豈會。”宋世鈞態度和善，言談間令人如沐春風，“不說這些，宋某為慶賀自己調回京城，不必再離鄉背井，今夜特在紅袖招設宴，不知寇兄是否賞臉？”

楚謠微微皺眉，京中設宴都是提前下帖子的，看來邀請寇凜，是宋世鈞臨時起意。

而且還在紅袖招。

京城權貴圈子里，織錦閣是個吃飯的地方，紅袖招則以玩樂聞名，并非煙花場所，但玩什麼，楚謠沒去過不知道。

寇凜問道：“不知宋兄還請了誰？”

宋世鈞卻賣了個關子：“不過幾個至好友，寇兄去了就知。”

寇凜微微頷首：“宋兄且先行，寇某隨后就來。”

“稍后紅袖招見。”宋世鈞對于寇凜肯給自己面子，顯得頗為開心，抱了抱拳，策馬離開。

段小江立刻湊過來道：“需要屬下先去探探路，看看宋世鈞都請了誰麼？”

寇凜搖頭：“用不著，我大概知道有誰。”

“那咱們現在過去？”

“你回衙門上袁謹。”

“屬下明白了。”

段小江搶了一名錦衛的馬，換那錦衛駕駛馬車。

因為紅袖招位于城郊外的半山腰，馬車調轉方向，朝著城外走。

楚謠忙道：“大人，先停一下吧。屬下還得回家和父親商討事，才能盡早給您一個回復。”

見過宋世鈞之后，寇凜無論神亦或是聲音都嚴肅了許多：“你如今境危險，本既親自將你從尚書府接走，就得負責將你安全送回去。何況你與你舅舅商討也一樣。”

楚謠微愕，聽他的意思，謝從琰今夜也會去紅袖招。

他與宋世鈞匪淺？

他和宋家不是有仇？

“你為何一副很意外的表？”寇凜眼中著狐疑，“定國公一直等著自己最小的孫及笄，想將嫁給你舅舅，你不知道？”

“我……”

楚謠沉默，不知道，怎麼會知道，也是最近才認識了自己的小舅舅。

一直到馬車出了城，越來越顛簸，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寇凜一路沒闔過眼，一直看著。

不知為何，大理寺那晚的怪異覺又從心頭冒了出來。

再次試探道：“楚簫，你究竟為何一直不娶妻？”

楚謠揪著眉抬頭：“這個問題，屬下不是回答過了麼？”

寇凜緩緩道：“本認為不合理，你妹妹有殘疾，楚尚書還留著心幫找尋合適的婆家。在你回老家養病之前，閉口不提你的婚事，有人來說，直接便拒絕了。”

這讓楚謠怎麼回答，楚簫的暈癥這般厲害，不但見會暈，到也會暈，父親哪里敢讓楚簫娶妻？

除非娶一個不是子之的子，不然行房時見了，楚簫暈過去了，換楚謠來？

將問題推出去：“大人比屬下年長幾歲，又為何不娶妻？”

“是本在問你。”寇凜不容易糊弄，但他還是決定回答這個問題。他知道京中有關于他斷袖的傳聞，萬一面前這位楚大才子是個貨真價實的斷袖，對他下毒手怎麼辦。

“本不娶妻，是因為本至今不曾找到比本更有錢更會賺錢的老丈人，沒有可贅的門戶。”

“……？”楚謠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耳朵，“大人您是說……贅？”

寇凜一挑眉：“你沒聽錯，是贅。本孤一人，不怕被人脊梁骨，省下聘禮不說，往后吃穿用度全賴著老丈人，何樂而不為……”

“大人，咱們到了。”

隨著錦衛的聲音，馬車緩緩停住。

尚未從“贅”兩個字中回過味來的楚謠，跟著寇凜下了馬車，駐足在一個門樓前。

樓上此時站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打招呼道：“寇大人。”

楚謠站在寇凜背后，稍稍抬頭去看，除了謝從琰之外，一個也不認識。但能被宋世鈞請來，與寇凜謝叢琰同席，必定來頭不小。

而且看裝扮，全是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