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瑨又回到了東山，心還不錯。

祁峰和顧呈站在門口研究，要不咱們把這門額給換了吧，就說這裏是凌都王府別院得了，反正都殿下的常住之所了。

晚上落了第一場春雨，整個院子都浸著一泥土的芬芳。

司馬瑨反客為主，吩咐廚房做了宴席，其名曰「謝師宴」，在別院前廳里招待白檀，菜式無一例外都是喜好的口味。

白檀雖然不明其意，但有吃的就好啊，很給面子地早早了席。

一掃案上的菜品就在心裏佩服起這煞神的眼力來，不過一起吃過幾頓飯，連的喜好都清楚了，也是個人啊。

唉，只希這份心意只是出於對師長的尊敬就好了。

東海王的事還沒忘，該教導的還是得教導，不過今日這一遭救人之舉已經讓對司馬瑨另眼相看，心裏原先的不快也就消弭了。

那覺怎麼說呢，揣著快捂不熱點不的頑石已經恨不得扔了，沒想到不小心從裏面鑽出了玉，一下就覺得這頑石有價值了，甚至是有點竊喜的。

如此看來，能夠按計劃完教導他的任務也不是難事了。那就是未來的太傅啊！從此生活富足，安太平，甚至還能在都中橫著走，都能父親一頭了，想想還有點小激，菜都多吃了幾口。

司馬瑨見胃口似乎不錯，命人又給添了道菜，舉著酒盞問：「恩師這段時日急著找本王所為何事？」

白檀正要提呢，停箸拭了拭道：「自然是為了東海王的事，陛下都因此氣病了，殿下此舉未免太過了。為師聽說你還派了大軍去抄了他的王府？」

司馬瑨就猜到是因為這個，不過覺得會特地跑這一趟也聊勝於無，總比以前好。

他一臉理所當然：「東海王當初險些害本王喪命，本王抄了他的王府又算什麼？只可惜沒能找到恩師喜的玳瑁。」

白檀哭笑不得，還以為他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還真記在心上了。

「為師不想要什麼玳瑁，只要殿下能改正心，比什麼都強。」

司馬瑨冷笑：「恩師的教誨本王一定遵守，決不食言，但在此事上恕難改正，當年參與叛的人，遲早都會被本王一個個揪出來，下場全都會跟東海王一樣。」

要擱以前，白檀絕對要板起臉來嚴肅地給他說教一通，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對他充滿了耐心，連聲音都了幾分：「殿下一定是因為當初的事難以釋懷吧，無妨，為師相信你一定可以放下過去，做個人敬仰的親王。」

「……」司馬瑨第一次有接不上來話的時候。

他還以為白檀會跟以前一樣端起師表，沒想到居然一下這麼溫了。

儘管莫名其妙，可聽溫言語的口吻，居然他覺得有幾分用，不端起酒盞又多飲了一杯。

白檀看他不答話，以為是默認了，心大好，難得地飲了一杯酒，不過口之前十分沉重地叮囑了句：「殿下至還是給東海王掘個墓吧。」

司馬瑨看著臉頰上緩緩升騰起的兩朵紅暈，隨口「嗯」了一聲。

他見過青的白檀，的白檀，固執的白檀，但面帶紅暈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的一風，竟人有些心……

白檀倒也不是沾酒即醉的人，就是容易上臉，一盞酒喝下去覺得從腳尖到臉頰都是滾熱的。抬頭看見司馬瑨盯著自己，難免赧然，趕找了個借口便提前離席了。

早學聰明了，要跟司馬瑨保持適當的距離，免得他又做出什麼出格的舉來。

無垢在外面等著，見了今晚的模樣很憂鬱：「師尊，凌都王就救了個人就把你高興這樣，他要再變好點，我就再也不是你最得寵的學生了。」

白檀「咦」了一聲：「你這是要跟凌都王爭寵啊。」

無垢打了個激靈：「那還是算了。」

司馬瑨多飲了幾杯，睡夢裏都是往事，第二日醒的有些晚，額角還作疼。

出門時看到白檀立在廊下，捧著碗薑茶在飲，騰騰熱氣繚繞在眉眼間，溫的有些不太真實。

大約是看出了他臉不好，白檀很好心地問了句：「殿下是昨晚酒飲多了吧？無垢給你端碗薑茶來解解酒吧。」

司馬瑨大步走過去，搭著的手腕就著碗喝了一大口，雙眼就沒離開過的臉：「多謝恩師。」

白檀僵著手目視著他大步出門，無言以對。

算了，他也不是毫無可取之。這麼一想就釋懷了，反正現在看他怎麼樣都還是算順眼的了。

司馬瑨領著顧呈和祁峰朝軍營趕，一路上快馬加鞭，快到營地時，忽然從路邊竄出個人影來，橫檔在他馬前。

他急急勒住了馬，手已經按在劍上，卻見面前站著的是個瘦弱伶仃的孩子，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上的赭襦十分破舊，臉卻洗得很白凈，只不過額頭上青了一大塊，十分扎眼。

祁峰暴怒：「哪裏來的混賬東西，敢擋我們的路！」

孩兒悄悄抬眼看了看司馬瑨，忽然跪下來砰砰磕了幾個頭：「奴家是附近村郭的漁，名喚采蓉，昨日承蒙恩公救命大恩，特來拜謝。」

祁峰更怒了：「誰是你恩公，這是凌都王殿下！」

對方顯然是被嚇著了，又再三看了看司馬瑨，小聲改口：「殿下就是奴家的恩公，昨日奴家落水，是殿下救的……」

就是救的方式有點太暴，額頭磕在船甲板上，到現在還腫著呢。

司馬瑨扯了一下韁繩繼續趕路，彷彿沒見過這麼個人。

采蓉趕追了上來：「殿下，救命大恩無以為報，奴家願意此後跟在您邊當牛做馬……」

司馬瑨一夾馬腹疾馳而去，塵土瀰漫，迷了采蓉的眼也斷了後面的話，抬手遮擋，再睜眼去看，哪裏還有人影。

祁峰跟顧呈都關心這事，到了營中一左一右地追問司馬瑨：「殿下是昨日游湖時救的人嗎？」

司馬瑨將馬鞭拋在案上，邊解披風邊「嗯」了一聲。

祁峰很意外：「殿下居然還會救人啊。」

司馬瑨掃了他一眼，他趕改口：「殿下是全天底下最善良的人，當然會救人！」

眼見司馬瑨臉又好了，他才接著往下說：「那丫頭人是乾瘦了點，但模樣還算不錯，反正樂意跟著殿下，您就收著唄，不管是做個奴婢也好還是其他什麼的……嘿嘿，您邊這不也很久都沒個人了麼。」

顧呈真是大寫的一個耿直，立即接話道：「殿下邊不是有白菩薩嘛，不是人？」

祁峰恨不得踹他：「那怎麼一樣，你怎麼那麼笨呢！」

顧呈扯了一下額前一撮黃：「那姑娘長得豆芽菜一樣，收在邊看著也難，還是白菩薩好啊，段模樣都好得很，看著舒坦。」

司馬瑨剛在案后攤開軍報，雙眼驀地掃了過來：「你看得還細緻啊。」

顧呈道：「是啊，殿下沒覺得嘛，白菩薩那段真的是……」

司馬瑨打斷他：「領你營里的人繞附近山頭跑十圈回來，一圈就你十鞭。」

「……」顧呈傻了眼。

結果他還真老老實實跑了十圈，那一座山頭也不小，跑完都到下午了。

唉，這一天就他最辛苦了。

一直到天黑時三人才返回東山，沒想到走到半路居然又遇見了那個采蓉。

似乎就沒走，在路邊上等了一天。

「殿下，求您收留奴家，奴家一定要報恩。」跪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讓開。

司馬瑨實在懶得理會，打馬便走。

他邊豈是什麼人都能隨便留的，連個來歷都不清楚。

祁峰本來還覺得可惜想勸幾句，但見顧呈不明不白地被罰了，也怕遭殃，就不敢多說什麼了。

采蓉也是執著，看他們都走了，咬咬牙就跟了上去。

奈何馬速極快，一路小跑，腳都要磨破了。

東山上的學生們已經回來上課了。司馬瑨返回時正好遇著他們下學，在山道上相逢，一群學生頓時畢恭畢敬地給他讓路，恨不得鑽到旁邊的草叢裏蹲著才好。

只有周止反應算鎮定，還向他見了個禮：「師兄回來了。」

司馬瑨點頭，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師弟要走了？」

眾人恨不得對周止五投地，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

周止也不是厲害，而是因為白檀實在心裏高興，今日與他閑聊時就說了幾句，大意是司馬瑨還是有善的，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以後我們都對他好點，要用真化煞神，讓灑滿人間嘛。

周止對白檀是真心尊敬佩服的，對的話自然也深信不疑，所以現在對司馬瑨的態度也變化了一些，至要像對其他人一樣正常地對待他啊。

一群師兄弟們彼此作別，各自回去。

司馬瑨一踏別院大門就被白檀給攔了個正著。

「殿下，東海王你給埋了沒有？」

司馬瑨也是佩服的執著，哪一次都是這樣，他不照辦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誰說東海王一定就是死了？」

白檀一愣：「難道他還活著？還是又生不如死了！」

司馬瑨湊到耳邊低語：「本王一直都謹遵恩師教誨，不過恩師總不相信本王，本王也無可奈何。」

白檀怔了怔，也是啊，不是覺得他還有得救麼？怎麼連個機會都不給他呢。

「也罷，為師相信殿下，此事不再多問，也希殿下不要讓為師失。」

司馬瑨愈發意外了，的態度還真是變和了許多。

幾場春風一吹，寒氣就徹底被吹沒了。如今每日都是明的春，院子角落裏的迎春花開地俏，這時節就是人覺得舒爽。

學生們如往常一樣進出東山上課，只是其中好幾個人年齡到了，沒幾個月便要辭別白檀仕，所以近來課間氣氛有些低沉，同窗之間多有不舍。

周止也是其中之一，近來他總是最早來最晚走，也無非是想在東山能多待一刻就多待一刻。

可他今日一早到了別院卻被生生嚇了一跳。

白家別院前的山道石階上站著個小姑娘，瑟瑟地抱著胳膊，瘦弱的像是風一吹就會倒下去似的。

不遠的別院大門口站著足足一排侍衛，個個虎視眈眈，不容許生人靠近半步。

白檀很快就聽周止說了此事，去門外見了一下那姑娘，原本就覺得有幾分眼，一問才知道居然是那天被司馬瑨救下的那個漁家。

人家為了報恩都一路追到這兒來了，好歹也要知會一聲。

司馬瑨正在後院裏練劍，練到發汗時如往常一樣剝了上。

白檀走過去，想要迴避已經來不及了，剛要抬手遮眼，只聽他笑了一聲：「恩師又不是沒看過。」

說得也是，但得注意師表啊。何況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還明目張膽的欣賞他的軀，未免會他誤會。

不過眼一抬總能刮到他上，那白皙的簡直要被照微微的明，渾結結實實無一不搶眼，汗珠過膛落腹間……

啊呸，不能看了。

白檀乾咳一聲，側過道：「殿下那日救的漁家還記得吧？如今人家追上門來了，你快去見見吧。」

司馬瑨一下反應過來，原來是知道此事的。

這麼一想他就明白怎麼回事了，難怪態度一下變溫和了。

他張手任由顧呈給他披上裳，劍都沒放下就去了大門外。

采蓉遠遠看到他影便將頭低了下去：「殿下，奴家想要報答殿下。」

司馬瑨問：「你能如何報答本王？」

「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本王不需要牛，馬也只要戰馬，要你何用？」

「奴家……奴家……」采蓉抖索著子，撲通跪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地就落下來了：「殿下當時救奴家時，抓了奴家的腳脖子……倘若不跟著殿下，奴家就活不下去了。」

無垢挨著白檀在門圍觀，此時也認出采蓉來了，但看不明白，悄悄跟白檀咬耳朵道：「被抓一下腳脖子怎麼了？」

白檀直愣愣地道：「禮教啊……」

大晉風氣是很開放的，男大防沒那麼嚴苛，同席而食，同室起坐，促膝長談，同游同賞，那都是正常的。不過之親還是為世人所不容的，難自抑的男們也只能的暗中勾搭，反正見不得。

何況腳又是子重中之重的部位，被一個男子抓了，說起來的確是失了名節。

白檀心真痛啊，你被一下腳就這樣了，我還被了，被咬了，被親了啊！！！

無垢看了看的臉，奇怪道：「師尊您怎麼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白檀無語凝咽，覺得要是按照禮教來，早該被大卸八塊了。

采蓉一邊哭一邊悄悄看了看眼前的人，眼淚雖滾個不停，但的心裏是甜的。

是孤，為了生計去打漁，其實本不通水，沒想到會遇到他，保住了一命。

村裏的人不常與來往，從沒聽說過凌都王的名號，只認定他是個善人，想跟著他。

從被搭救時看到這張臉便了心，名節毀了也沒什麼，能跟著這樣神秀逸的男子就是福分。

住的村郭離軍營不遠，以往見過軍營練，還以為司馬瑨是其中的將領，自己雖然是庶民，但他未必就是士族出，興許能跟著做個妾室也是圓滿。

可沒想到他居然是堂堂親王。

無所謂，只要能在他邊，妾做不了也甘願，為奴為婢也好，總強過辛苦捕魚。

司馬瑨聽了這話，手裏的劍點了一下地：「這麼說來，本王救你還是害了你了？」

采蓉抬起淚水漣漣的臉看著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司馬瑨的劍已經架在肩上：「若是本王救錯了，那就乾脆收了這條命好了。」

「殿下！」白檀趕阻止他。

采蓉已經嚇呆了。

司馬瑨看看白檀，只好收起了劍，走至邊：「本王有一求解，禮教之中，到底是抓一下腳腕嚴重，還是一親芳澤嚴重？」

白檀臉都僵了，沒好氣道：「都不是什麼好事。」

「那行此舉者可需要負責？」

白檀才不會被他繞進去：「為師不教什麼禮教的東西，解答不了殿下的疑。」

「那看來就不用負責了。」他低笑一聲：「既然如此，本王就絕不會收容那丫頭在邊了，恩師放心。」

「……」白檀心中一，怎麼覺這話反而不放心了呢。

這之後就沒再見過采蓉，白檀也就以為死心了。

畢竟這也頂多算是一見鍾，被司馬瑨的容貌折服了罷了，能有多深的吶？回頭想想也該清醒了。

沒想到剛這麼想完沒多久，又有學生跑來告訴那姑娘來了。

白檀走去門外，采蓉一見就跪下了：「請郎收我為學生。」

門一群學生全過來看熱鬧，不過大多世家子弟都是不屑的。

士庶有別，互不通婚，互不往來，哪有可能同堂聽課，何況學費付得起麼？

白檀的態度也很堅決：「回去吧，我這裏不收學生了。」

采蓉抬臉看著：「郎是瞧不起我麼？」

白檀挑挑眉，這才發現這姑娘不僅一筋的執著，還敏。

不過也懶得解釋，笑了笑便轉回了院，不想正撞見無垢的臉。盯著門口邊跪著的采蓉，神有幾分同，大概是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當年白檀去武陵郡中遊歷遇見時，也是這樣衫破舊，骨瘦如柴，跪在面前求拜師。

白檀將帶回了建康，起初也被世家子弟所不容，但心大，什麼也不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也就與眾人和睦相了。時至今日，這些世家子弟也願意真心喚一聲師姐妹了。

小聲問：「師尊為何肯收我，就不肯收呢？」

白檀嘆息：「你是真心求學，而呢，不過是為了接近殿下罷了。讀書識字是為了對這天底下的事多一些認知，而不是用來取悅男人的。」

無垢明白了，也就收起了那點同心。

但采蓉不明白。

這幾日等在附近，與周止也混了一些，這才知道白檀是凌都王的恩師。

那日已經注意到凌都王對白檀不同於旁人，一句話便能他收了手裏的劍，還與住在一，行止親昵，想來二人關係定不一般。

所以覺得白檀之所以拒絕，無非就是不想讓接近凌都王罷了。

這事似乎也就這麼過去了。

按照慣例，開春之後白檀要帶上所有學生去東山山頂上春遊一番。

原本也了司馬瑨，希藉此機會使他開闊襟，些沉鬱。

他倒是答應了，只是要忙軍務，不能及時出發，要晚點才會過來。

郗清聽說了此事，也跑過來湊熱鬧，還提了兩壺從長干里買來的好酒。

一行人浩浩地出了別院往高爬，個個興緻高漲。

正值萬始發之際，山林間深綠夾雜蔥青，隨可見蓬生意。

在最高峰頭停住，白檀提議眾人做賦一首詠春。

郗清反正不是行，他就是來搗的，誰開口說上句，他就胡接下句，弄得大家哭笑不得還無可奈何。

玩笑到一半，司馬瑨來了，寬大袖一月白，散發踩屐，姿容風流，與往日大不相同。

可惜臉還是太過鬱了點。

白檀正要招呼他，忽然瞥見他後的人影，不一愣。

他後跟著亦步亦趨的采蓉，已經換上了婢的服飾，梳著乖巧的丫髻。

咦，不是說好不收留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