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姐姐時便天資不凡，你祖母還在時便最喜歡，那時與你一同落了池，被囿在家中許久，我去上香，你祖母便囑咐我將帶了去。”吳氏麵上略有不快，“當年已經七歲，該是曉事的年紀，偏要拖著你去看池邊的荷花，才害得你落水，若非……”

吳氏自來不慣在背後說人，連忙打住了道，“這話也就阿娘與你說說，你大姐姐為人機，最善明哲保，你以後還是莫要與鬥了。”

蘇令蠻板下了臉，“誰要與鬥了？隻是誰都說好，回頭再帶一句二娘子如何不好，難道我天生就該做的比襯和綠葉？”

吳氏拍了拍，“好了，阿蠻，長在旁人上，任說去。”

蘇令蠻最不吳氏這等無無求與世無爭的樣，狠狠灌了一口羊，思及這加杏仁去腥的法子是大姐姐發現的，又忍不住往下一摜，“阿娘，你還沒說那遊方郎中之事。”

“當日我去寶殿燒香，你大姐姐畢竟是小孩子子坐不住，帶著丫鬟溜出去玩了，沒料到正好遇到那郎中，郎中便給了一劑方子。”

“這麽說，你是沒見著那郎中的麵了？”

吳氏點頭，“但花媽媽瞧著了。”

蘇令蠻有些不敢置信，“阿娘你沒見著人，就敢把方子給我喝？”

“倒也沒那麽魯莽，在給你喝之前，還給小貍灌了兩碗，見沒問題才敢給你喝的。”小貍是蘇令蠻時的玩伴——一隻大貓，渾皮都跟黑緞似的發亮，可惜在十歲之時便壽終正寢了。

“阿娘你心還真大。”蘇令蠻頗有些悻悻。

吳氏坐了這麽一會，覺得有些疲累，便吩咐鄭媽媽扶著去了床上休息，蘇令蠻默默地看著，待吳氏睡，便回了攬月居。

對尋到遊方郎中之事，已經不報期待，倒是邱大夫……

“來人，備車。”

蘇令蠻向來是個行力很強的人，小八風風火火地吩咐下去，一主兩仆便乘著馬車出了蘇府。

隨著“得律得律”的駕馬聲由遠及近地傳來，朗生看到一輛悉的馬車停在了自家店鋪門口。他將撘子往背後一甩，人已經應了上去。

當先跳下的，是一個圓圓臉蛋的討喜丫頭，朝朗生喝道：“邱大夫可在？”

朗生認出這丫頭正是定州城裏出了名的母夜叉的侍婢小八，連忙端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邱大夫剛剛外診回來，我這便去請他再去一趟蘇府。”

“不必了。”

隨著一道的聲音傳來，馬車裏利落地跳下了一個……大胖子。

蘇令蠻拍著手，在周圍那一片大可惜的眼神下，老神在在地走進了濟民藥鋪。

似乎每一個不認識的人，在未見麵先聞其聲時，都會將構想一個輕紅綢裏走出的絕子，而當見到白胖子的真麵目時，便會有這等痛惜的眼神。

蘇令蠻早就習以為常，甚至能在其中找到一些……奇怪的樂趣。

邱大夫聽到門口靜已經走出了房間，“蘇二娘子，莫非是令堂又出了什麽狀況？”

“非也。”蘇令蠻搖頭：“邱大夫可否借一步說話？”

朗生默默地看著一老一走進了專門辟開的待客室，怎麽覺得，今天的蘇二娘子好似沒那麽蠻了？巧心忍不住瞪了一眼這傻呆呆的跑堂。

“邱大夫可記得八年前，我蘇府得了一劑方子拿來給你品鑒，那遊方郎中的藥方，你可還記得？”

蘇令蠻開門見山。

邱大夫捋著胡須的手卻了，麵微微發青。

“邱大夫？”

蘇令蠻狐疑地看著白胡子大夫，心裏不免有些奇怪，邱大夫為人穩重，怎不過一個問題就變了？

“這麽多年過去，老夫怎麽可能還記得？”邱大夫搖頭道：“二娘子問這作甚？”

可蘇令蠻分明從他眼神裏發現了些一異樣，揮手，示意小八將休息室的門關了，直接一屁坐到榻旁的第一張梨花椅上：“邱大夫，你與我蘇府多年的，我阿蠻幾乎是你看著長大的，今天得你一句實話都不？”

邱大夫放下手，負手往窗外看去：“實話？什麽實話？二娘子這話沒頭沒腦的，我邱予聽不懂。”

蘇令蠻幾乎以為剛才是看錯了，拍拍手站了起來：“許是阿蠻弄錯了。不過，邱大夫可知，這定州城裏，誰治疑難雜癥最厲害？”

邱大夫麵凝了凝：“莫非是府上有人生了病？”他轉過來，滿麵關切。

蘇令蠻打了個哈哈：“是阿蠻的一個朋友，所以想問問邱大夫，可有什麽建議。”

邱宇定定地看著，半晌似是下定決心地道：“二娘子，若一年前你來問，恐怕老夫也無甚好建議，不過今回嘛……”

“定州城外往西三十裏，住著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名喚麇穀，你去尋他。”

“麇穀居士？”蘇令蠻喜出外道：“可是那活扁鵲？可開顱去病刮骨療毒的大梁第一醫科聖手麇穀居士？”

“是，傳聞天下便沒有他出手治不了的病。可惜這人脾氣古怪，出診全看心。老夫也是偶然在坊間見他為一孩診病才敢認，那手法……天下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做到。”說起這個，邱宇亦是滿麵唏噓和向往。

蘇令蠻像是被一棒子打醒了。

突然憶起這麇穀居士的怪癖來，他醫人有三條規矩，而首當其中的一條，便是婦人不醫。傳聞當今太後一直為頭疾所苦，來請這麇穀居士，也被他不留麵地拒了，若非為宰輔給護住，早就被圍門的甲士給殺了。

可即便是甲士臨門，他也不曾有鬆過一口風，真真算得上鐵齒了。

“二娘子可明白了？”邱大夫似是看出意圖：“老夫曾慕名拜訪，卻也緣吝一麵，你……”他拍了拍蘇令蠻肩膀，歎了口氣。

“可若是不試一試，誰又知結果如何？”眼前遞來一救命稻草，蘇令蠻為了不溺水，也隻能拚命抓著了。

拱手而退，待走及門前，腳步頓了頓，緩聲道：“邱大夫若是何時想起了什麽，還通知阿蠻。”

聲音不大，很快便散了空氣中，再聽不見。

邱宇怔怔地立了半晌，直到朗生側目的眼神掃來，才袖著手跺回了休息室，喃喃道：“二娘子，老夫也隻能幫到這了。”

蘇令蠻並不知道邱大夫這一番心路曆程，快腳出門，藥鋪周圍圍觀的人群早已散去，幾步上了等候已久的馬車，吩咐小八道：

“你幫我去街上雇個兩個幫閑，讓他們早晚盯著邱大夫，注意，千萬不能讓他發現。不論邱大夫去了何，幹了何事，都要一五一十地記下來告知與我。”

小八素來不會多話，自去葫蘆街尋人不提。

馬車“得得得”地駕著蘇府二娘子踏著日頭一路西行。

濟民藥鋪位於西市的西北角，而蘇令蠻想要去的是位於西市東南角的東酒樓，那裏有吳氏最的一樣香糯粥。

蘇令蠻掀簾向外看，今日大雪，街麵上的青石路麵被掃得幹幹淨淨，馬車的車軲轆經過時，還能看到不時濺起的積水。

路邊行人裹著上薄薄的棉，佝僂著背畏畏地趕路，往日繁榮的西市顯得略有些蕭條，但年輕的學子們因學堂放假之故，反倒跟韁的野馬似的群結隊地在外賞雪遊街，約可見有子著胡服束袍發地夾在其中，鮮亮，一徑的朝氣蓬，喜氣洋洋之態。

蘇令蠻角微微翹了翹。

憶起過去，鎮哥哥時亦常與混在人群中瘋玩，可不知怎的，大約兩年前，他就不肯再上門尋，此時想來……其實變故早就有了。隻是個傻子，瞧不清事實。

他那幫子學堂朋友偶爾也聽過幾回，提及大多不是什麽好話，鎮哥哥為出過幾回頭，還喜滋滋地想：不管旁人如何，鎮哥哥總不會嫌棄的。

像是被回憶刺傷一般，匆匆地放下了簾子。

馬車，悶冷的空氣幾乎讓窒息，蘇令蠻搖了搖鈴：“盧三，你將車停下，我想自己走一走。”

“是，二娘子。”

盧三“籲”了一聲，趕著馬將車“得得”地停到路邊，蘇令蠻沒有讓人扶，一步便跳了下來，輕盈地與態完全不符。

路邊的積雪化水，濺了邊，蘇令蠻滿不在乎地拂了拂，抬腳便走。

這便苦了盧三了，他苦哈哈地趕著馬車跟了上來：“二娘子，可要盧三陪著？”

蘇令蠻擺了擺手，並未回：“你且看著車吧，半個時辰後來東酒樓接我就是。”可不是那些郎，便戲文裏那些個劫的惡霸，也不會不長眼地劫到上來。

整條街上商鋪林立，各旗旌迎風招展，霜雪將各鋪子招牌淋得亮。

蘇令蠻深深吸了口氣，隻覺得一早的鬱氣隨著這一朝漫步都散了去，腳步一轉，便去了隔街的書齋，書齋前還排著長龍。

“蕭明先生的話本子，還剩最後一本嘍！”

“我，我，我！給我！”

“我可知我家郎君是誰？蘇府的覃小郎君是也，憑你一個小商賈也敢與我搶？！”蘇令蠻在裏麵發覺了蘇覃的小廝青竹。

自然不會有失份地與那些下仆去搶蕭明先生的話本子，腳步一轉，便轉去了書齋隔間的暗巷，那裏有一條道直通東酒樓。

前方百米外，有一對男絮絮說著小話，看起來十足親昵，子頭帶惟帽，雖看不清麵目，遠觀之段窈窕，氣質不俗。

蘇令蠻匆匆掠過一眼，連忙收回視線，雖然讀書，但非禮勿視的道理還是懂的。知道自己打擾人家小鴛鴦了，知幾便退，待轉過巷角時，青年郎君突然轉頭，出的半張臉，登時讓蘇令蠻僵立在了原。

眉峰，眼角，每一弧度都曾在對未來的無數次憧憬中出現過。

吳鎮！竟然是吳鎮。

這個暗巷還是吳鎮當年帶一同來的，過去的記憶像一副褪黃的畫，在蘇令蠻的記憶裏迅速蘇醒又逝去。

一切都麵目全非。

蘇令蠻終於徹徹底底地從過去醒了過來。暗巷裏帶著冰雪特有水汽的穿堂風冷冷地拍在臉上，將從滅頂的池中撈了出來。

惟帽子一個轉，輕盈地消失在街角。吳鎮並未看到，亦轉跟了出去。

辱鋪天蓋地地向襲來。

蘇令蠻攥著袖口，幾乎要將它攥出一個。那子的影，曾無數次帶著焦灼地嫉妒過，悉得很。

蘇令嫻，咬牙切齒地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