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還是想活？

蘇令蠻自然是想活的，任誰活得好好的，都不會想死。

下被死死錮著，約間還能覺察出相之地泛起一層麻意，又冷又。蘇令蠻垂眼去，隻見靛寶藍寬袖上考究的雲水紋刺繡，襯得出的兩截手指跟玉雕似的。

“活，”蘇令蠻攥了攥手，堅定道：“我想活。”

廂房充斥的凜冽殺意，讓蘇令蠻清醒地認識到，眼前不再是那個一再救於水火的恩人，而是隨時都能取了命的債主。

“可活，又究竟是怎麽個活法？”

不想活得窩囊，更不想因此做些違背本之事。窺一斑而知全豹，不過寥寥數語，蘇令蠻已然嗅到其中的腥風雨——凡涉朝堂之事，便無小事。

黑暗中濃鬱的檀香驀地更進一步，幾乎將蘇令蠻包圍，模模糊糊地覺到一道淩厲的視線穿過重重黑暗落在自己臉上。

“世上最能保守的，是死人。”

清微聲音平淡，像吐出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

蘇令蠻隻覺下頷被一巨力擒住，再彈不得，頭被牢牢鎖住，殺意鋪天蓋地地向湧來。冷汗浸了薄薄的裏，咬牙直地立著，從無一刻覺得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

“所以，說服我。”

清微收手退開，還未待蘇令蠻反應過來，人已行到窗邊，轉看向窗外。

窗外黑沉沉的雲層散開，泄出一亮，迅疾又被沉沉的黑暗遮掩過去，對麵屋簷下，兩隻麻雀被凍得簌簌發抖。

蘇令蠻抬眼看去，隻能看到一道頎長而清瘦的暗影直地立在窗邊，烏黑的發半垂在腰間，充滿淩而冰冷的。

劉軒俯撿起陌刀，一頭杵在地上一頭支棱著雙手，看起了好戲。

“從機來看，我來此隻是為了……酒，別無其他，故而並非故意聽。”蘇令蠻了，麵有難堪：“麇穀居士有言，隻要我得了東三樓的酒，便肯出手為我醫治。”

“什麽？！那老頭居然鬆口了？”劉軒繞著轉了一圈，像看著稀奇之似的：“你究竟怎麽辦到的？”

“劉軒。”清微淡淡道。

劉軒連忙舉手：“哎，你繼續，你繼續。”

“不可否認的是，剛才那些我……都聽到了。”蘇令蠻苦笑，這一點無論如何回避不過去：

“不過我蘇令蠻子孤拐，素來不人待見，獨孤家大娘子一直便瞧我不起，我二人並無私，至於旁的……郎君本就語焉不詳，我一閨閣子又如何參得？便參得，又與何人說？”

“小掌櫃的既是開酒樓的，就該知曉，我與阿爹關係惡劣，平日無話——而我阿爹亦不過是一七品從司簿，既無實權亦無野心。”

蘇令蠻這話自然是半真半假，這人雖魯直，直覺卻是極其敏銳，信息不多，卻也能推算出個大概來。

窗外疾風驟雨，更襯得窗死一般的寂。

清微轉過，靜靜地看著蘇令蠻好一會不說話；氣氛漸漸繃起來，劉軒環而立，陌刀的刀柄已悄然握。

“小娘子巧言令之才，實在讓人佩服。”

“不過，僅憑這些，並不足以說服我不殺你。”

蘇令蠻下意識地勾了勾小指頭，這是張時的習慣作，“從司簿之自然是不夠分量，可郎君又何必多造殺孽？當初郎君既肯出手相救，便足以說明您並非冷酷之人。何況，我乃鄂國公府旁支之，我阿弟也知曉我來了東酒樓，若在此失蹤，恐怕小掌櫃的也不了幹係。”

蘇令蠻看著完全不為所的兩人，心漸漸涼了下來。

不得不承認，以有限的人生閱曆，即便強撐著不怯，可仍然無法自如理這般生死攸關的大事。麵對冷酷而毫無破綻的敵人，如舞大棒，不論如何努力，終究差了一籌——

“若是郎君實在不放心，不如放個人在我邊監視，也可。”

“好。”

清微的爽快讓蘇令蠻不由一愣，瞇了瞇眼，試圖看清對方麵上的神，卻隻能徒勞地看到一截高聳的鼻梁，和弧度恰好的瓣。

“卯一，出來。”

隨著清微的一聲吩咐，蘇令蠻眼前一花，一個子不知從何走出，個子比略矮小半頭，走路便跟貓似的落地無聲。

“主公。”卯一恭敬地行了一禮，清微“唔”了一聲，指指蘇令蠻：“你以後便跟著蘇二娘子，記住，切不可離開半步。”

卯一福應“是”，安安靜靜地站到了蘇令蠻後。

蘇令蠻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劉軒撓撓後腦勺，有點不明白形怎麽直轉而下發展到這一步了，攤了攤手：“就這麽……完了？”

不殺人了？就這麽輕飄飄的將人給放了？

“我乏了。”

清微沒答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蘇令蠻知幾拱手，還未待清微點頭，便已一個箭步跑出了廂房門，跟後麵有野追似的，但好歹還有神智，在及三樓樓梯之時，腳又了回來。

卯一亦步亦趨地跟著，蘇令蠻了口氣，這才有時間關注這個不小心被塞來的“添頭”，下尖尖，眼兒細長，形苗條，一副低眉順目的老實模樣。

可蘇令蠻並不敢小覷，就從剛剛在東廂房的那一手，便可知不是凡人。

“進了府門，若我阿娘問起，你便說是在街邊草賣，被我瞧著順眼買了回去。可記得了？”蘇令蠻囑咐道。

卯一順地垂下脖頸：“卯一曉得。”

“可還有其他小名？”這名字一聽就不正常。

卯一難得出怔忪，愣了愣才道：“我等皆是主公暗衛，隻有代號，並無名字。”

“那你跟著我時，便……”蘇令蠻目落到樓梯轉角的一簇綠蘿上，歡快道：“綠蘿如何？”

“綠蘿？”卯一低眉淺笑，“綠蘿遵命。”

劉軒堪堪走到樓梯口，便看到蘇令蠻百無聊賴地靠在牆上，忍不住挑了挑眉問道：“蘇二娘子都得以逃出生天了，為何還在我這危險之地逗留？”

蘇令蠻了鼻子，諂笑著道：“小掌櫃的何必明知故問？”

“我蘇令蠻生死之劫都曆過了，如今便踩在你東的三樓上，小掌櫃的就不舍得拿出一壺好酒來待待客？”

劉軒簡直被的厚臉皮驚呆了，指著鼻子道：“你也是客？不問自來，我不將你丟下去已是對你得起了！”

蘇令蠻一把抱住了樓梯的欄桿，擺明車馬不肯下去：

“不速之客也是客！”豁出去了，“小掌櫃的，剛剛若我大搖大擺地下了三樓，你那二樓的食客見了，該如何想？不多，我隻要兩壺！”出了兩指頭。

東酒樓的三樓，在定州人眼裏，那是聖地。

若被這樣的給登了上去，賤腳踏貴地，那這聖地的價碼，便該跌下來了。

蘇令蠻這話，是威脅，亦是提醒。

“你怎麽不去搶？！”

劉軒哭無淚，隻覺得黏上了一坨狗皮膏藥，拉都拉不下來。渾刀酒，製法複雜，需沉窖百年才可開壇，他一年才能喝上那麽一壺，這蘇二娘子倒狠，一來就想要兩壺。

蘇令蠻堅持地看著他，劉軒頭疼地了太，擺手投降：“好好好，不過，你別太過分，隻能一壺！”

“！”

綠蘿看著蘇令蠻角一閃而逝的笑渦，默默地垂下了腦袋，並為小劉掌櫃默默地點了蠟。

“哎，小劉掌櫃，新換的服不錯。”

蘇令蠻招了招手道，得了一壺渾刀酒後，頭也不回地下了樓。領著新到手的添頭，揣著心肝寶貝高高興興地直接上了蘇府的馬車。

馬車裏蘇覃不在，早便回去了。

將酒壺揣在懷裏一路帶了回去，生怕哪兒撒了，時不時瞅上一眼。

“籲——”，馬車還未停穩，一個年輕的年郎君便衝了上來，裏咋咋呼呼道：“酒呢？酒呢？”

直接被蘇令蠻當心一腳不客氣地踢下了車去。

“你瘋了！蘇令蠻！”

蘇覃拍拍屁上的積雪，跳腳罵了起來。

蘇令蠻順手將渾刀酒放到綠蘿懷裏：“幫我拿著，莫撒了。”話還未完，人已經跟個炮仗似得氣衝衝跑了出去，擼起袖子道：

“蘇覃你個險小人，你居然敢我！”

對蘇覃的套路太悉，在亮看到劉軒上新換的袍子便知道，必是蘇覃搗的鬼，不然等規整完二樓怎麽也得一炷香時間。

而劉軒提前上樓換服之事，絕對有蘇覃的份——有選擇地忘了清微回來之事。

蘇覃鼓了鼓腮幫子，條件反地撒丫子就往大門跑，在快跑進二門時，被蘇令蠻按在地上掙不得：“你個潑婦！瘋婦！婦！”

他聲道：“是，小爺故意將劉軒的服潑髒了，二姐姐，被人抓個正著的覺如何？”

蘇令蠻氣不打一來，手直接扣在他耳上用力一擰，蘇覃便“哎喲哎喲”地一疊聲喚了起來。

鬼哭狼嚎，涕淚橫流之態，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綠蘿抱著酒壇子，默默地站在廊下，看著眼前一幕，著實不大懂——

莫非是這暗衛離凡常太久，為何那被揪耳朵的小郎君，一臉又痛又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