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晌午時分，文華殿侍講的講課逐漸接近尾聲。

太子近侍覃吉候在簾外聽吩咐，看見他的徒弟李廣盯著正午的，悄無聲息地走過來。

覃吉知是有事，給簾外守著的另一位近侍何鼎使了個眼，自己則跟著徒弟李廣往外走。

走到說話聲裡間聽不到的距離，李廣才輕聲稟告：「太子妃娘娘人送了一道膳來，說是小廚房特意準備的。」

送膳這件事，在後宮裡算是比較常見的爭寵法子。覃吉在宮中侍奉了十餘年，這樣的手段早就屢見不鮮，例如邵宸妃在夏日炎炎的時候，總會往乾清宮送一盞冰鎮蓮子羹。只是太子妃向太子送膳，卻是頭一回，覃吉約約覺著，這位侍長不大可能送例如瑪瑙糕子湯、五味蒸、椒末羊這一些宮裡常見的食，畢竟，的子同尋常后妃是真的不同。

覃吉到如今仍記得第一回見太子妃的場景，那時張氏才剛剛選中太子妃，住在元輝殿里以待大婚。奉太子之命，覃吉專程悄悄去了一趟元輝殿，瞧一瞧太子妃是何。

那日正巧上侍奉太子妃的宮侍正式拜見太子妃。說也有三四十人，齊齊整整站在庭中，向太子妃請安。宮們都是一樣的打扮，頭戴尖頂狄髻，穿領窄袖短襖、馬面。臣則統一穿著曳撒，只是料有所不同。

「奴婢是管家婆子周芳，侍長萬福。」

「奴婢是管事牌子文瑞康，侍長萬福。」

管家婆子和管事牌子帶領一眾宮人參見后，都齊齊著太子妃，等著訓話。

元輝殿一時寂靜無聲，這一靜，莊嚴肅穆之頓生。

覃吉心裡暗自慨，這準太子妃看著天真無邪，實則手段了得，宮人初次拜見便知道以沉默立威，不愧是從三百淑中選出來的人尖子。

他立在暗，垂手以待，揣測著準太子妃立威之後會說些什麼。

許久許久，準太子妃櫻輕，終於說出一句話，聲音微微有些抖：

「那個，你們都吃過飯了嗎？」

回想到那時的場景，即使隔了幾個月，覃吉仍然想笑。

他慢慢退回到簾外，等到太子用膳的時候，特意向太子稟報：「小爺，太子妃娘娘特意送來了一道膳食，說是小廚房特意做的。」

太子妃送來的膳麼？朱祐樘也覺得新鮮。

想到在太子妃殿中吃到的香椿煎蛋，朱祐樘微微有些期待，讓人立刻將那道膳食擺在面前的膳桌上。

太子妃送來的那一道膳食裝在一個大盤子里，外頭罩著一個金籠。揭開之後，整個文華殿後殿頓時安靜下來。

進膳的侍也好，等著試菜的司膳也罷，簾里簾外那麼多人，連稍微重一些的呼吸聲都不曾聽見。

盤子上裝著的是一團褐橢圓形的泥。

送膳的秋臉頰微紅，按照太子妃的吩咐，用小鎚子哐哐將烤的泥土砸開，出裡面層層荷葉，有淺淺的香氣散出來。將荷葉一片片剝下，香氣愈發濃厚，直至藏在最裡頭的出來，荷葉的清新配上的鮮香，倒一切膳的香氣。

「這道菜名之為『花』，是娘娘吩咐小廚房新作的。」

司膳試了一點兒，微皺的眉徹底舒展開來。

被撕小塊兒，放在金碟兒里，挪到朱祐樘面前。他將信將疑的夾了一塊送口，表皮有一層薄薄的皮，焦香脆，里的卻而有味，鮮而不膩，有一若有若無的荷葉清香。

不知不覺，配著這花，他吃了一碗飯。

一旁侍奉的覃吉瞧著也高興，他自侍奉太子，知道太子胃口一向不好。這一餐卻吃了許多，足見太子妃所獻之菜很對太子的胃口。

朱祐樘瞥見覃吉臉上的笑，有些不好意思：「覃伴伴笑什麼。」

「老奴高興。」

朱祐樘把臉撇過去，角的笑意一閃而過，咳嗽了兩聲，才恢復常態。

下午侍講講得是《孝經》。

覃吉照舊守在簾外，春深日暖，微微有些春困。

日影漸漸長了。

他正算著侍講講完課的時辰，忽然瞧見明黃袞龍袍的角，意識瞬間清明。覃吉膝蓋一屈，正打算跪下拜見，卻見來人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覃吉的作生生停住，背上嚇出一冷汗。

侍講正講到《孝經》的最後一句：「『生事敬，死事哀慼，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小爺可解其中意？」

朱祐樘慢條斯理道：「雙親尚在，以和敬侍奉。雙親離去，則懷悲哀之料理喪事，如此盡到了人生在世應盡的本分和義務。」

「好。」

平地一聲雷，侍講與朱祐樘向簾外，只見皇爺緩緩走進來：「長哥兒《孝經》背得……背得不錯。」

朱祐樘起行禮，讓至一邊：「父皇謬讚。」

皇爺緩緩地挨著寶座坐下，作遲緩。

他素來有些口吃，因此說話格外緩慢：「先生們用……用酒飯去吧。」

等侍講退下，皇爺向朱祐樘，神平淡：「咱們爺倆一……一起用膳。」

算起來，上一回他和父皇兩人一起用膳，還是兩年前。那一年，整個後宮都聽說了一個傳言：皇爺有廢太子之心。流言紛擾，這本是不應該的。像這等搖國本之事，妄議之人怎可不罰？可皇爺並沒有管，直到泰山地，欽天監算出「泰山地，應在東宮」，皇爺才終於有了作。

皇爺把他來，父子兩個安安靜靜吃了一頓飯。用完膳，皇爺同他說：「你放心，東宮，不會變。」

自那以後，朱祐樘再未聽到宮裡有類似的流言。可他同皇爺，也再沒有兩個人一起用過膳。

等著侍進膳的時候，皇爺翻著《孝經》，忽然道：「朕記得，你小時候……才這麼高。」

他在腰間比劃了一下，斷斷續地說：「背會了《孝經》，立刻跑……跑到乾清宮，拉著……拉著朕聽你背書。」

「一晃眼，你都……都婚了。」

皇爺驀然一靜，輕輕嘆息：「恭肅皇貴妃……薨了也快兩月了。」

恭肅皇貴妃萬貞兒，一個年長皇爺十七歲，卻寵冠後宮二十餘載的奇子。薨在化二十三年春正月，恰好在朱祐樘大婚之前。

朱祐樘漠然道：「父皇節哀。」

皇爺靜靜著他：「恭肅皇貴妃出殯……出殯的吉日定了，三月初十。」

朱祐樘心裡一沉，太子妃的生辰正是三月初九。

他瞧見皇爺將《孝經》遞過來，在他手上，沉甸甸的。

「你大婚的日期，朕未曾變。恭肅皇貴妃出殯之期乃……乃欽天監所算，也不可變。只好……委屈……委屈太子妃了。」

朱祐樘低眉頷首，冷冷盯著手上那一本書。黃絹本的孝經，一個「孝」字力重千鈞，烏雲頂一般欺在他頭頂。

從來如此，從來如此！只要對上皇貴妃，他只有一敗塗地的份。皇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為了恭肅皇貴妃的出殯之禮，太子妃的生辰只能簡簡單單的過。

好一個出殯吉日。寬袍大袖之下，朱祐樘的拳頭驀然了。他的生母紀淑妃出殯之時，皇爺只是瞧了一眼，就與恭肅皇貴妃往西苑游湖去了。一個視若珍寶，一個棄之如履，這就是他的父皇。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格外平靜：「兒臣明白。」

皇爺朝他輕輕一點頭：「太子妃那……那裡，朕另有賞賜。」

「傳膳。」

***

在深深宮苑裡看晚霞，實在是一種別緻的驗。

張羨齡踏出簾子，萬道霞落滿一，將上的白圍亦染淡淡的霞紅。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明日，該是個好天氣呢。

了個懶腰，打發梅香去看小廚房準備好羊沒有。

不一會兒，梅香領著一眾宮人，捧著一大盤羊過來。羊已經腌漬過了，一節一節瘦，齊齊整整串在洗凈的木枝上，一疊疊碼在一起。

侍們忙著將鐵爐、鐵叉、鐵網擺放好，又抬來一筐紅羅炭，用火摺子引燃了放在爐里。

小廚房的田公公候在一旁，後的小徒弟端著孜然、胡椒、茱萸等名貴香料的小罐兒，向太子妃恭恭敬敬道：「娘娘，東西都預備齊了。」

今晚特意打聽了，說小爺同皇爺在文華殿一起用餐，不會回來。張羨齡當即立斷，打算吃羊串。

如今杯盤酒都已擺齊，可以開始愉快的烤羊串啦。

一把羊串在鐵網上，油不時滴在碳火上，刺啦啦響。羊漸漸由淺變為深棕，特別腌制的羊油也逐漸小焦黃，散出一香。

撒上一把孜然，香不可言，令人食指大。

眼看羊串快烤好了，張羨齡將一把香噴噴油汪汪的羊串放在碟子里，洗凈了手正打算吃。

忽然有宮人侍匆匆跑過來通傳，說小爺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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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張皇後生日是在三月，但日子哪一天不可考，這裡做了戲劇化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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