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後殿都瀰漫著一張羊串的香氣，很不統。

連一向沉穩的梅香神都有些慌張，急道：「要不拿些熏香來熏一熏？」

周姑姑沉著一張臉：「什麼熏香這一下子能蓋過這麼濃郁的羊香味？要我說，娘娘就不該吃這個。」

眾人都著太子妃，等著拿主意。

張羨齡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噗嗤一笑。

「我的侍長喲，都這個時候了您還笑得出來？小爺回來瞧見清寧宮變烤攤子了，能高興？」秋一向快言快語，實在忍不住了，著急的說。

張羨齡笑著擺了擺手：「你們該慶幸，我沒有煮螺螄吃，哈哈哈哈……」

「娘娘！」

「好啦好啦，」張羨齡竭力讓自己嚴肅起來，肩膀卻仍在抖：「熏香是來不及了，給我把羊串用小火溫著等會兒吃。小爺若怪罪，我該賠罪就賠罪。」

時間太短，匆匆洗著臉，理了理裳，心裏想著怎麼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

已是點燈時候，朱祐樘行在夜里，從暗忽而踏上後殿宮燈所照亮的青石磚。

後殿的宮燈，似乎比別要更亮些，自一方明亮天地。晚風裏浮著一香，摻和著煙火氣。太子妃在月臺上等著他，仍穿著那件半新不舊的圍，不施黛，一張素被橙黃的燈火照著，越發顯得溫。

請安之後，太子妃笑著說：「小爺回來的正是時候，要不要試一試我烤的羊串？從前在家時，我和爹娘、弟弟們經常一起吃。原本還想著人給文華殿送去，可巧小爺就回來了。」

特意烤給自己的，盛難卻，朱祐樘不好拒絕，只好吃了一串。他素來不吃羊，嫌棄有膻味，可這羊串不知怎麼料理的，焦香之中竟然約約有一香味。

他於是又吃了三四串，心裏打好腹稿，這才開口說話：「你的生辰，不巧撞上皇貴妃出殯，怕是不能大辦。」

太子妃垂下眼，著鐵網上所剩無幾的羊串，淺淺一笑，多有些強歡笑的意思。

「倒也無妨。」

太子妃忽然將一串羊串從朱祐樘手裏輕輕出，用一方蘭花綉貢緞手帕替他去指尖油膩，含脈脈地著他：「小爺能記得我的生辰，我已經是欣喜萬分了。至於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越是風輕雲淡，朱祐樘越是心疼。這是太子妃進宮以來的第一個生辰，卻只能草草度過，都說兒家心細，如何能不傷心呢？太子妃到底是善解人意，怕自己為難，也怕讓皇爺難做，這才故作淡然。

朱祐樘反握住太子妃的手，只覺溫熱而。他著，鄭重道：「以後，我一定幫你補上。」

太子妃輕聲笑了一笑，眉眼彎彎：「好，我等著。」

***

夜後的仁壽宮靜悄悄地，殿裏殿外侍奉的宮人雖多，卻是無聲無息的。只聽見一陣陣誦經聲從殿傳來。

周太后做完晚課，一旁侍奉的安姑姑奉上一盞熱茶，言簡意賅的將文華殿發生之事說與聽。

聽見皇爺執意要以皇貴妃出殯之事為重，周太後方才因念佛而平靜下來的心無端升起一火。

「我倒一點不意外，他之前還想追封萬氏為皇后呢！要不是閣老攔著，他真做得出這事！」

周太后將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擱，臉很不好看。

這個兒子，也不知是被萬氏下了什麼蠱，一門心思寵一個老人。現在好不容易萬氏死了，還要鬧這一齣戲。這麼一來，不僅是給太子妃沒臉，更是不給太子臉面。

只是有些不大敢去跟皇爺分辨，那時為了打消皇爺追封萬氏為後的念頭，已經鬧到母子失和。

「昔年叔父登基，我一個人在宮裏茍且生，所有人都欺我我，唯有貞兒護著我！哪時候母后又在哪裏？」

皇爺的咆哮聲縈繞在耳，周太后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像給針刺了一下。那時候還是周貴妃，和先帝與錢皇后一起被囚在南宮，徒留年的太子在宮裏折磨。

一直到奪門之變，先帝重登大寶，才得以重新見到自己的兒子。昔日活潑開朗的小年已變得鬱沉默，連說話都有些結結。

造化弄人啊。周太后輕輕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罷了，左右是最後一次，就隨他吧。」

安姑姑跪著替捶：「只是太子妃那裏，是不是要安一下？」

「原本我還想說一說那孩子，好端端的，又是弄小廚房，又是給宮人弄什麼茶水間。可是皇爺這麼一鬧，我倒不好再說太子妃什麼了，別弄得像咱們皇家刻薄孫媳婦似的。」

安姑姑笑道：「左右太子妃是用的自己的份例，況且，也並沒有違背宮規。」

周太后哂笑道：「能有多錢，一個秀才家的兒。」

本朝選秀，一向是選取小家碧玉，為做宰人家的兒一概不用，以防后戚之。太子妃家也是在太子妃選出來之後，才封了一個正四品鴻臚寺卿，能有多家底？

至於太子妃大婚所獲的賞賜，禮單是周太后親自過目的，賞賜有多東西心裏都有數。除卻各寶石頭面，現錢大約有金二百兩，花銀一千兩，珍珠十六兩，寶鈔四千貫。看著不，可宮裏上上下下要花錢的地方可多著呢！太子妃才進宮就自己錢給宮人侍辦茶水間，這筆花銷日積月累起來，絕對不。

到底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花錢才這樣大手大腳的。周太后冷笑道：「人家新進門的媳婦都是拚命把錢往自己懷裏摟，偏偏倒好，嫌銀子燙手一樣。我倒要看看，清寧宮後殿那勞什子茶水間能辦多久。」

明日乃是請安的日子，周太后梳洗過後，早早地就睡下了。

第二日，皇爺領著皇后、太子與太子妃一起來仁壽宮請安。

跟在太子後，張羨齡還沒踏進仁壽宮的正殿一號殿，就被裏間門前吊著的纏枝牡丹金寶地錦門簾晃了晃眼。

進殿一瞧，滿屋子珠寶氣。牆上懸著紫檀邊金桂月掛屏，案幾上擺著亮晶晶金鏨花壽星如意，連宮奉上來的茶盞都是金胎花卉茶盞，出十足的富貴。

說是請安，皇爺說的話和上一回其實相差無幾，來來回回都是些客套話：「太后近日可好？睡得可安？」

周太后照例答：「托皇爺的福，安康。」或者「睡得還行。」

接下來，周太后又說了幾句關心之語，什麼天氣變了，皇爺要注意保重，不要太過勞累之類的。

張羨齡在一旁端端正正坐著，心思早就飛到「今天中午要吃什麼」這個嚴肅的問題上去了。

這時，忽然聽見皇爺問：「太子妃的生辰，是……是不是快到了？」

張羨齡回過神，恭恭敬敬道：「是在三月，不過只是小生日，也不是什麼大事。」

皇爺點點頭，忽然向道：「除了常例賞賜之外，朕再賞你一……一樣東西。」

「賞皇莊三百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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