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張羨齡起來，眼睛都睜不開。

梅香領著小宮將漱盂銀盆捧過來，瞧清張羨齡的模樣，驚訝道：「娘娘的眼睛？」

張羨齡坐在鸞鏡前，聞言掀起眼皮，往前照了一照。呵，好一雙熊貓眼，給自己逗笑了。

「娘娘昨夜沒睡好嗎？」梅香打開妝奩，拿出一個黑漆百蝶螺鈿圓盒，在面上薄薄的掃了一層茉莉香。

張羨齡打了個哈欠。何止是沒睡好，是沒怎麼睡。翻來覆去想了一個晚上，最後想明白了。

得像魯迅先生寫得那樣：「有一分熱，發一分，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

再說了，可是會為大明皇后的人。雖說《皇明祖訓》有言，凡皇后止許治宮中諸等婦人，宮門外一應事務，毋得干預。但就算是宮的宮侍，也有上萬人。東西六宮加上西苑，地方闊得很，足足有兩千多畝，就是擱在後世也算得上一個街道的標準。完全可以把自己當做是後宮街道辦書記，將這一片地方用心經營好。

「要不要再塗著。」梅香輕聲問。娘娘一向不喜歡塗厚，如今雖然略上了些妝，卻還是能瞧見眼下的青黑。

「不用，」張羨齡用手遮著，打了個哈欠：「為大行皇帝哭靈，這樣子剛剛好。」

雖然已經起來一會兒，張羨齡卻仍懶懶的，似睡非睡一般，直到宮人進早膳，碗蓋一掀，香氣四溢，的一雙眼才算是徹底睜開了。

這兩日兵荒馬的，張羨齡沒心思吩咐小廚房做吃的，因此送過來的膳食都是些尋常之。天氣熱，用了些稠稠的皮蛋瘦粥和素蛋餃。

才用了早膳，正殿那邊遣人來請，說萬歲爺等著一道去乾清宮上香。

清寧門前，朱祐樘正等著，頭戴素白翼善冠，一麻布袍服。他昨夜忙著與閣臣商量大行皇帝的謚號，索歇在了文華殿，沒睡幾個時辰就被起，眼底也是一片烏青。

兩個人彼此相顧，視線會，照鏡子一般，都是熊貓眼。張羨齡忍不住笑出聲，但顧忌著喪禮，用手攢拳頭抵在邊裝咳嗽。

再看朱祐樘，他的角也彎了彎。

兩人並肩走著，一面說著閑話。

「母后把印給你了？」

「是。」

張羨齡解釋道：「天氣熱，又太過勞，母后得靜養著，所以才給我的。」

朱祐樘點點頭：「若有為難之事，你同我講。」

正是秋老虎發威的時候，縱使是清晨的日，也把人曬得焦灼。黃褐麻布孝更是不氣，遠遠瞧見乾清宮的琉璃瓦時，張羨齡額頭上已經有了細汗。

朝廷命與命婦哭靈是分開來的，朱祐樘往乾清宮前門月臺去，張羨齡則繞到靠近坤寧宮的這一側。

月臺上搭著宮殿式起脊的靈棚，素綢紮的白花麻麻開在靈棚上。

早早的就有引領一眾命婦自東西丹墀上按階排班，清一的縞素。

司樂奏樂，唱引，一眾命婦齊齊跪下，放聲大哭。

張羨齡跪在最前面，手捧奠酒杯，澆在靈前。

供桌上置著大行皇帝的全畫像，著栩栩如生的畫像，心裏想，倘若真有黃泉碧落，這時候大行皇帝應該與萬娘娘相逢了吧。

哭靈之後，宮侍鋪設桌椅，祿寺奉上茶飯。張羨齡遙遙著一眾命婦，陷沉思。

倒忘了，這些朝廷命婦，理論上也是管轄。皇后不能結朝廷命，但皇后能管著命婦。搞好夫人外，也是一條途徑。

只是有一個問題，這麼多朝廷命婦，完全認不清呀。

回到清寧宮後殿，張羨齡問周姑姑：「那些命婦，你可都認得？」

周姑姑回道：「奴婢慚愧，雖是認得一些，但認不全。」

「那我若想知道，該找何人？」

「尚儀局統領禮儀之事，其中司賓掌朝見、宴會、賞賜之事，像今日命婦哭靈，就是由司賓引導外命婦站班的。」

張羨齡吩咐道：「那就請司賓過來。」

出去人傳話這事，一向是梅香在做。聽見吩咐，梅香答應一聲，去六尚局人去了。

出殿時，看門宮爭著為打起門簾，還有兩個小宮自覺跟在後頭，打扇捧水，這是梅香的徒弟。對於小宮而言，侍奉主子的活多半不到們，因此對梅香這等大宮十分殷勤，無事的時候，替捶肩，侍奉的十分周到。

梅香拿手遮在眉上，挑著紅牆下的涼走。路上遇見的宮人，都弓著腰向道萬福。

從清寧宮後門出去，一路向北，沿著東六宮的紅牆夾道一路往前，過了奉先殿往左拐，從蒼震門底下過，便是六尚局。一共百來間排房，自南向北的一長條，徑直綿延到乾清宮東五所去。

洪武年間設六尚局時，六尚掌印在宮中的地位，曾經一度平太監。誠孝張太皇太后在時，甚至吩咐將刀刃在太監王振的脖子上。可是這些年過去，六尚局的職責漸漸移到了宦上，如今宮中諸事，多依仗太監治下的二十四衙門，六尚局卻日益式微。

梅香走進尚儀局，兩個正埋頭辦公。

「我乃清寧宮宮梅香，奉張娘娘之命來此，敢問尚儀可在。」那兩個聞言，忙迎上來，一個斟茶，一個往後去尚儀。

茶剛剛沏好，謝尚儀便出來了，乃正五品的，穿葡萄紫團領袍，頭上烏紗帽因國喪之故，換了素白。梅香見了，起屈了屈膝，笑著向謝尚儀道了一個萬福。

謝尚儀了禮，問來意。梅香將緣故一一說明，謝尚儀聽了，心中一。

昨個兒崔尚食從清寧宮回來后，一臉撿到錢的興。想來今日娘娘傳召，應該是件好事。

思量片刻，道：「我手下有一個，沈瓊蓮，天順三年宮，秀才出，極聰慧。雖說現在是司籍，但從前也做過司賓，但凡外命婦，沒有不知道的。」

梅香點點頭：「就好了。」

「還請娘子稍等片刻，我這就去。」

謝尚儀轉到裏間，尋見沈瓊蓮，同說了這事。

沈瓊蓮正在翻典籍，進宮二十餘年，雖青春不在，卻擔得起「腹有詩書氣自華」這一句詩。聞言，沈瓊蓮笑道：「倒是稀客，從前坤寧宮娘娘和仁壽宮娘娘，都不大待見咱們六尚局。」

「正是因為如此。」謝尚儀低了聲音道，「到了清寧宮，你機警些，務必要讓娘娘對我們尚儀局留個好印象。」

沈瓊蓮點點頭，道：「你放心，我明白的。」

照著鏡子，兩人整了整冠，跟在梅香後，徑直往清寧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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