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宮小食》第 19 章
張羨齡等了兩天,用監的蔡衡就將梯模型送了過來。
用工匠做出來的品,比張羨齡構思的還要驚艷。
完全是一座小版的城池,四四方方,和抱在一起。城門旁設了樓梯,從樓梯爬上去,有烽火臺,有瞭塔,有小木屋,中間甚至還有一端沒有鋪路,而是用麻繩編網,以供人爬行。與城門相對,是一個小小的船塢,接一艘寶船,寶船兩側皆有梯,不高,一溜就落地。
張羨齡仔細端詳,讚嘆不已。誰說古人沒創造力的?瞧這梯,著實有趣的。琢磨著要不要讓工匠把尺寸放大些,最好人也能玩,說不定還能假借驗收之名,去玩一回。
一臉正經道:「仁和公主也有十來歲了,你們最後建出來的遊樂場,務必要讓仁和公主也能玩得痛痛快快。」
用監等衙門趕慢趕,終於在二十七日孝期結束后,宣告噦鸞宮和嗜宮的修築完,只等太妃們攜皇子公主住。
移宮是件大事,紹貴太妃一早就醒來了,坐在庭前看宮侍好生收拾東西。
原本是安安靜靜的,可三個皇子並德清公主醒來之後,宮頓時吵吵嚷嚷起來。
對於孩子們而言,移宮這件大事,更像是熱鬧的遊戲。德清公主在人群里竄來竄去,看一看侍搬箱子,瞧一瞧宮收拾細,保母母慈母跟在後頭,捉一樣地攆。
熱鬧看夠了,德清公主跑到紹貴太妃邊,仰著小臉問:「新家好不好呀?」
紹貴太妃拿著手帕替汗:「好著呢,你皇嫂親自監工的,聽說還專門給你們置辦了什麼遊樂場。」
德清公主眼睛一亮,歡歡喜喜的告訴哥哥弟弟:「我們有遊樂場啦!皇嫂建的!」
皇子們瞧那樣,也跟著大笑。笑完了,又問:
「遊樂場是何?」
德清公主一時語塞,答不上來,將求助的目向哥哥二皇子。
二皇子哪兒知道呀!只好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漢書有言『則同游,長則共事』,這『游』是嬉戲玩樂之意,遊樂場大約亦是如此。」
德清公主點點頭,很有道理,雖然二哥這話聽不大懂。
一錘定音道:「總而言之,就是很好玩的東西。」
「我們看看去!」
噦鸞宮裏,仁和公主正在梯。
的娘親王太妃怕時間晚了,宮道堵塞,天沒亮就拉著往噦鸞宮去,算是第一個遷宮的太妃。
一走進噦鸞宮,仁和公主就挪不開眼睛了。
住的東一殿前有個很寬的院子,院子裏擺設著鞦韆、沙坑、蹺蹺板等,正中間是一座木頭搭的小城牆,還有一艘小版的寶船。
趁著其他人還沒來,不必維持長公主的形象,仁和公主心想:我就玩一次。
爬到寶船上,坐著梯,呲溜一下下來,樂不可言。
再玩最後一次,仁和公主暗自告誡自己,復又爬上寶船。
第七遍的時候,抬起頭,遠遠瞧見德清公主領著幾個皇子奔過來。
仁和公主嚇了一跳,連忙起。——可是已經晚了,德清公主笑聲清脆:「大姐姐,我和你一起玩!」
「有什麼好玩的。」仁和公主板著臉,轉往回走:「你們玩便是。」
德清公主疑道:「可我看見,大姐姐你剛剛玩了好多回呢。」
這個妹妹真真氣人。仁和公主瞪一眼,卻挨不住德清公主撒,只好同再玩一次。
們姐妹霸佔了梯,皇子們索去研究蹺蹺板,很快,便無師自通。
等太漸漸高了,諸位太妃趕到噦鸞宮和嗜宮的時候,只見一院笑鬧著的皇子公主,打鞦韆的、梯的、玩蹺蹺板的,還有在小城門上裝作打仗的,熱鬧得很。
紹貴太妃同王太妃等人一起,坐在桂花樹下的石凳石桌上吃茶,隨意談著天,時不時看一眼孩子。齊房檐高的桂花樹開了花,濃綠之中點綴著細碎金黃,花香醉人。
紹貴太妃夾了一朵貢泡在茶盞里,笑道:「東坡居士有言,人間有味是清歡。看來咱們以後的日子,倒真能清歡了。」
王太妃著遠一臉笑意的仁和公主,嘆一聲:「往日你說張娘娘好,我還不信,今日倒是再無話可說了。都說人走茶涼,倒好,花這麼大的力將噦鸞和嗜宮修這樣。」
們都是有子的太妃,尚且憂心以後的日子,更不用說那些無所出的太妃們。再往前幾十年,無子嗣的太妃,是通通要為大行皇帝殉葬的,三尺白綾一縊,再不用擔心養老。後人有詩云:「掖廷供奉已多年,恩澤常憂雨偏。龍馭上賓初進爵,可憐戶盡朝天。」
萬幸,大行皇帝之父,英廟老爺廢除了後宮殉葬之制,太妃們才有了擔心養老的機會。
太妃們搬到噦鸞宮和嗜宮這日,張羨齡也搬進了坤寧宮。
坤寧宮是整個後宮的中心,正在紫城中軸線上,地勢高,大殿有連房九間,左右分別有東西兩個暖閣小院,皆坐落在高高的月臺之上。
從月臺兩側的樓梯下去,大殿東邊是膳房和茶房,西邊是藥房和庫房。大殿之後,有一道長長的遊藝齋,穿過去就是宮后苑。
在坤寧宮轉了兩圈,吩咐道:「遊藝齋西小院改做宮人直房,把茶水間什麼的設在其中,以後宮人侍來辦事,都現在這裏休息。東小院收拾收拾,我另有他用。」
周姑姑一一記住,又問:「那……坤寧宮大殿裏頭的格局,娘娘預備怎麼改。」
張羨齡思量片刻,坤寧宮大殿的格局並無不妥,只是未免太過莊嚴,想來多添一些綠植和裝就行了,倒也不急,畢竟還要住好多年呢。
「大殿不急,你把帶來的東西分放好就是,等大行皇帝奉安禮后,再慢慢做打算便是。」
***
九月,朝臣爭吵多日,終於擬定了大行皇帝的謚號,尊謚曰「繼天凝道誠明仁敬崇文肅武宏德聖孝純皇帝」,廟號憲宗。從此明宮上上下下都將對大行皇帝的稱呼改為「憲廟老爺」。
按照欽天監所算的吉日,憲廟老爺的梓宮移到寶寧門外的仁智殿停放,只等十二月葬茂陵。
梓宮運至仁智殿那日,是個天,雲地集結一大片,遮擋住太。
三輛車滿載紙錢,穿著孝的侍立於其上,抓一把紙錢,手一揮,向著天空撒去。紙錢紛紛揚揚落下,像雪花一般,白茫茫一片。
回來的路上,張羨齡迅速瞥了一眼朱祐樘的神,他方才一直很平靜,該哭時哭,該上香時上香,只是沉默,一句話也不說。
可不知為什麼,張羨齡看著他,心裏很是難過,就像瞧見了深谷之中滿地的落梅花,安安靜靜,卻那般凄清。
回到清寧宮,朱祐樘駐足,回眸對道:「你回去歇著吧。」
然後,他獨自走向正殿,不曾回顧。
等到黃昏,張羨齡命梅香去請萬歲爺一起用膳,無果。梅香小心翼翼的回話:「說是萬歲爺正忙,還請娘娘自己用膳。」
張羨齡低頭看向滿滿一桌佳肴,輕輕嘆了一口氣。
相這些時日,對於朱祐樘的子多多也了解一些,每當他不高興的時候,總一個人獃著。
夜裏忽然下起了雨,雷聲滾滾,響徹紫城。
聽著雷聲,張羨齡輾轉反側,翻來覆去,忽然披起,梅香撐傘,去叩正殿的門。
門口值夜的侍見了,吃了一驚:「這樣大的雨,娘娘是怎麼了?」
張羨齡裝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高聲道:「我怕打雷,萬歲爺睡了不曾?我……我萬歲爺陪著我。」
一面說話,一面向東二間的書房,那裏仍亮著燈。
很快,一扇門接著一扇門次第打開,殿值夜的侍李廣匆匆奔來,請張羨齡進去。
書房裏,朱祐樘手按在桌上,一旁擺著一本《文華大訓》,是他開蒙讀書時,憲廟老爺親自編寫的。
他快步走向張羨齡,蹙眉道:「宮人喊朕便是,這麼大的雨。」
「我怕。」張羨齡仰著臉他,可憐兮兮的。
老天爺很給面子,轟隆隆又是一聲雷,趁機撲到他懷裏,讓自己瑟瑟發抖起來,營造出一種小可憐的覺。
朱祐樘下意識的擁住,語氣裏帶著無可奈何的意味:「你真是我的冤家。」
燈影里,張羨齡穿著一件素白單,青未挽,紛紛揚揚披在肩上。許是來得急,鬢邊幾縷頭髮沾了雨水,在臉頰上。朱祐樘見狀,連忙拿起一床錦被,將裹得嚴嚴實實,只出頭。
錦被起先是冰涼的,漸漸變得暖烘烘的。兩人依偎在一起,不曾言語,只靜靜地臥聽風雨聲。就在張羨齡以為朱祐樘已經睡著的時候,他忽然翻了個,背對著,說話聲很輕很輕:「羨齡,我爹娘都沒了。」
小心地上他的背,說:「我陪著你呢。」
簾外雨霖霖,殿靜悄悄,人初睡,清宵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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