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持盈立在一眾命婦之中，始終低垂著頭，目不暇視。

盯著坤寧宮的白地串枝勾蓮栽絨地毯，微微出神。已經很久沒有進宮朝賀了，上一回來，還是七年前的事。

第一次進宮朝賀，在臨行前將眉畫了一遍又一遍，惟恐妝容有哪裡不妥帖。

可是進了宮，卻還是惹出了事。因為的這一張臉，朝賀之後，周太后特意讓宮來尋，告誡以後不用進宮朝賀。

宋持盈誠惶誠恐：「妾有哪裡做得不妥當？」

那大宮盯著的臉，搖了搖頭：「你生這個樣子，倘若給皇爺瞧見，怕惹出禍事。」

宋持盈差點哭了出來，覺得自己做錯了事。

自此以後，每年命婦正旦朝賀，宋持瑩都稱病不來。

時如流水，一晃眼，憲廟老爺駕崩，新君登基，添了年歲，方才敢進宮賀中宮娘娘冊封儀。

只願這次不要再出什麼差錯才好。

命婦朝賀完畢，皇后賜宴。

宮侍忙著擺桌安席，傳膳的侍一隊隊進殿，送來珍饈百味，酒千盅。

窯燒就的霽紅果盤，堆放著福州橘與庭柑，裝盤的各素菜，亦是用蘿蔔雕花，十分玲瓏小巧。

冬日，樣樣菜肴都冒著熱氣，這令宋持瑩有些驚訝。那一年進宮時，祿寺準備了酒飯，雖不算很糟糕，到也著實不敢恭維。怎麼這麼多年過去，宮裡宴席的味道還好剩不。

但也不敢多吃，怕胖。因此，只是喝了兩杯暖酒，喝了些湯。

宴席結束，宮們按照人數，往各席都分發了一個花箋包裝的禮盒，說是皇後娘娘特意賞給諸位命婦的，宋持盈也得了一個。

司賓宣告宴止，一眾命婦紛紛告退，宋持盈亦跟著往外走。正要下坤寧宮的月臺，忽然有個大宮過來，住。

「皇後娘娘想要見你。」

宋持盈心裡一驚，下意識的開始回顧自己剛才是否有出格的舉。

小心翼翼的陪著笑：「不知娘子怎麼稱呼？」

「我是梅香。」大宮回答道，領著折回坤寧宮裡去。

一面走，宋持盈一面問：

「妾剛才是否有失禮之？」

「沒有。」

「那……是妾惹娘娘不開心了？」

「夫人不用擔心，皇後娘娘只是想見見你。」

縱使梅香這樣說，宋持盈的一顆心還是打著鼓。從坤寧宮的角門進去，來到西暖閣小院時，本來就白如雪一般臉又白了幾分。

從綉簾下走進去，只見皇後娘娘斜倚在黑漆描金的貴妃榻上，已換了一燕居服。

見宋持盈過來，笑著同說：「坐。」

宋持盈請了安，揀了一張靠西的玫瑰椅坐下，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抬頭。

「你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的話，妾今年三十有二。」

「瞧不出來呀。」張羨齡略有些驚訝，見宋持盈坐的遠，又不抬頭，便說：「你坐過來些，我又不吃人。」

「遵旨。」宋持盈往靠近了些，還是一副不安的樣子。

張羨齡越發好奇了。按理說，這樣的大人多有些傲氣，怎麼眼前這一個，生得這樣，卻是一副不自知的模樣？

因是初次相見，張羨齡不好問得太深，怕嚇著，只與聊些家常。

宋持盈有問必答，一盞茶的功夫，張羨齡就把的況大致清楚了。宋持盈原是家中二，後來嫁人，夫婿一路高升，也跟著水漲船高，做了誥命夫人。

「你平常在家，都做些什麼呢？」張羨齡好奇地問。

「妾閑暇時，偶爾會看一些《算經》。」

「你會算數？」

提起這個，宋持盈眼睛眨得很快，素日里旁的夫人聽說醉心於算經，面上雖和氣，背地裡都笑話，說不愧是商家出，即使嫁到宦人家，也改不了一銅臭味。

宋持盈糾結了一會兒，才說：「妾娘家原是鹽商出，因此便學了一些，算盤也會打。」

張羨齡簡直有些驚喜，當即就宮人拿來筆墨，出了兩道計算田畝面積以及買賣盈虧的應用題，讓宋持盈試著解一解。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宋持盈竟然都解出來了，一個也不錯。

這真是撿到寶了。

張羨齡正和深聊，忽然有宮人來通傳，說萬歲爺正在往坤寧宮來。

宋持盈聽見了，連忙起，側著臉，拘謹道：「娘娘，妾不若還是避一避？」

為臣妻，的確是要避嫌。張羨齡點點頭，向梅香道：「那副人的月曆你尋出來，也賞給持盈。」

梅香應了一聲，小宮拿人月曆來，自己則領著宋持盈依舊從角門出去。

出了紫城，回到府中，宋持盈換了裳，卸了妝，一顆狂跳的心才慢慢回復了。

小丫頭問：「夫人要不要讓膳房多準備些吃食？您都了一日了。」

「不用，還是清粥即可。」

宋持盈很堅決。小時候是跟著祖母在老家長大的，老人家心疼孫，總喂吃東西，直到把喂得圓滾滾的。後來祖母去世，回到爹娘邊，在纖細佳麗遍地的揚州，簡直是一個異類，人人都笑話，背地裡給取外號，「婆」。

因為生得胖，又不在爹娘膝下長大，是以爹娘更疼姐姐妹妹，卻唯獨忽略了。後來便忍著不吃東西，漸漸地瘦了，可二十多年來從未吃飽過。

吃了粥，宋持盈洗凈雙手，焚起香爐，恭恭敬敬的將皇後娘娘所賞之拿出來，一看，兩樣都是弘治元年的月曆。只是不同於常見的皇曆，皇後娘娘賞的月曆格外觀些，字跡疏疏朗朗，瞧著很舒服，更令人驚嘆的是月曆上的畫，生別緻。

宋持盈近了仔細瞧，看出了些許不同，人月曆是畫出來的，可花卉月曆，竟然是印出來的！

這樣多樣，形態複雜的畫，竟然可以印出來？宋持盈大為吃驚。這樣的彩印，若是出現在江南，一定會大追捧。若是商賈之家有售，一定能賺不銀子。

想到這裡，宋持盈又懊惱起來。怎麼出嫁多年，仍下意識的算計著這些事？也難怪那群誥命夫人都不待見。

反反覆復回想著先前被皇後娘娘召見時的場景。那時候要是不將那兩道算數題解出來，會不會好一些？但願皇後娘娘不會為此討厭。

宋持盈不經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尋出一本則來，開始抄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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