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四周悄無聲息。

紫城的夜總是格外漫長，景華宮的夜則不僅冗長無止境，更是安靜得令人難以忍，平時趕夜路的小太監們都會特意繞開走。

太安靜了。

前莊妃陳氏、現罪人陳嫣的房間里點著一盞燈，燭火幽幽。

人坐在梳妝臺前，一手輕輕自己的臉頰，看著銅鏡中的容，怔怔出神。

不再年輕了。

眼角生出清晰可見的紋路，皮也不似時，就連那雙手也看得出歲月留下的痕跡老了，終究是老了。

眼前又浮現十四年前，大婚時的景。

那年陳嫣十六歲，父親本是個微不足道的武，卻得趙王楊昭賞識，三年前的平之戰立下大功，如今封侯拜將，已是威名赫赫的定遠大將軍，而也即將嫁給趙王，為他明正娶的妻子。

十六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

彼時十里紅妝，彼時鑼鼓喧囂歷歷在目。

當一切都歸于沉寂，夜深深人獨坐，楊昭走過來，揭開臉上的紅帕子，看著怯的眼睛，一字字堅定道：“阿嫣，本王此生必不負你。今生今世，本王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言猶在耳。

陳嫣笑了起來，聲音刺耳，兩手抖地掩住面孔，眼淚順著指流下來。

曾以為誓言是人世間最堅不可摧的東西，到頭來男人的誓言，男人的心，比錦繡年華如花貌，更留不住。

最后，笑聲戛然而止。

陳嫣臉突變，忽然嘔出一大口，十指鮮淋漓。

后響起腳步聲。

“今日，韻兒又在朕面前，替你苦苦求。”

男人低沉的嗓音冷淡地說出幾個字，停了停，才又繼續道：“朕已應了，許你回將軍府養病。你雖有罪，陳家卻是功臣之家，朕也不愿見韻兒因你傷心。過兩日，你便收拾東西離宮，名為回府探親，實則”

人始終低著頭，不曾看他。

楊昭閉上眼睛：“朕與你，今生恩斷義絕，生生世世不復相見。宋太醫說過，你的病無藥可醫，至多還能撐兩個月，朕開恩放你歸家，你便死在那里，對誰都好。”

陳嫣依舊不抬頭，只慘淡地笑了聲，冷冷道：“我的病怎麼得來的，你不比誰都清楚楊昭，你好狠的心腸”

十年前，尚未登基為帝的趙王楊昭遭朝中佞所害，流放北方苦寒之地，圣上念著陳家有功，赦免了趙王妃，可陳嫣執意追隨夫君，生死不悔。

路上，曾有歹人在趙王飯菜中下毒，卻不知王妃每次都會先替夫君試菜。

那一次，陳嫣幾乎送命，最后雖然撿回了一條殘命，卻也落下病子。

楊昭聽見的話，臉不為所：“陳嫣，你可知道，十幾年夫妻，朕最恨你什麼”

陳嫣不語。

楊昭神冷然，只是那雙深邃的黑眸中，漸漸漫開暴戾的沉之：“你總是提流放時候的事，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朕，朕曾經有多麼落魄，你又為朕付出了多這恰恰是朕最想忘記的。即使在如今，朕坐擁天下可你呢你何曾將朕當天下之主，當你該敬畏的夫君你只當朕還是那個朝不保夕的可憐皇子朕最恨的，最想忘的過去，你卻總掛在邊，你讓朕如何不厭煩你”

陳嫣瘦弱的軀一，過了片刻，劇烈咳嗽起來，帶出更多的。

楊昭長嘆一聲，終究還有幾分不舍，倦怠道：“罷了。朕待你仁至義盡，你心腸歹毒，一次次迫害朕的妃子，朕一再的容忍你，給你機會，將你從皇后降為貴妃，又降為妃，直到如今韻兒那般純真善良，你病后，宮侍疾，伺候你盡心盡意，你卻連嫡親妹子都能害，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干的”

陳嫣微微抬起頭。

是的韻兒，的好韻兒，的親妹妹。

陳韻比年輕了十四歲，今年剛滿十六，宮侍疾不到一月，便侍奉到了楊昭的床上，知曉后驚怒集，甩了韻兒一掌，恰恰被趕來的楊昭瞧見。

從此，便了景華宮的廢妃陳氏。

十六歲多好的年華，青春貌，如花似玉。

就像十四年前的。

眼淚又流了下來，卻是冰涼的。

楊昭看了眼形容枯槁的人，搖搖頭，轉離開。

陳嫣突然開口：“楊昭，你說過，這輩子，我是你唯一的妻。”

楊昭腳步一頓，不曾回頭，淡淡道：“朕是帝王，是江山之主。”

陳嫣固執的重復：“你說過，我是你唯一的妻。”

楊昭冷哼一聲，不再猶豫，大步往外走：“不可理喻。”

陳嫣便又笑了起來。

那天，母親告訴，陛下看上了韻兒，兩人已有之親時，也是這麼說的：“阿嫣，你為何這般不可理喻你流放時傷了子，無法給陛下誕下龍子，陛下遲早寵幸其他妃嬪，與其讓別家兒搶走圣心，不如全陛下和韻兒。咱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妹妹得寵，不就等于你得寵”

說的可不是句句在理。

從始至終，都是一廂愿，執迷不悟，早在那男人的眼里看到了厭倦，看到了日漸蒼老的自己，卻還相信他。

即使曾經有，的也不過是年輕麗的皮囊。

衰而弛，恩多反仇，自古如此。

也罷一切都快結束了。

就快死了。

真好。

阿嫣接收完原主的記憶，有些難。

并非因為故事有多麼悲哀，而是因為原主雖然已經離開了，但這，還殘留著原主的。

沒有深沉的恨，深沉的痛只有一種心死如灰的冷。

這覺可不好。

阿嫣嘆了口氣，拿著古董鏡，走到外面的院子里曬太。

這是回到定遠將軍府的第十天。

住在落雨軒，整座將軍府最偏僻的地方，兩旁除了一座廢棄的小亭子，就只有同樣荒涼的練武閣那里住著來路不明的義兄岳凌霄，他剛從南邊戰場負傷歸來，正在家中養傷。

岳凌霄是個孤兒，當年西涼平之戰，陳將軍見他可憐，便收留了他，可一直有傳言，說他是西涼人，只因陳將軍護他，其他人才不多言。

兩年前，陳將軍去世，沒有了他的庇護，府里的人越發不待見岳凌霄。

尤其是阿嫣的母親陳夫人，深信岳凌霄是陳將軍和西涼人的私生子，因此恨極了他，繼續留他在將軍府，也是無奈之舉。

陳夫人膝下無子，岳凌霄卻能領兵打仗。

即使如此，他在府里也相當于形人，一向獨來獨往，不和人打道。

只有阿嫣知道，他是這個故事里的后期大反派。

故事的主陳韻，因進宮侍奉病膏肓的長姐，被皇帝姐夫一眼相中，兩人纏纏綿綿好上了，前期大反派陳嫣作天作地了一會兒，領了便當死了。

后期大反派岳凌霄真實份為西涼某皇子，心狠手辣喪心病狂，不久之后他將回西涼當皇帝，然后帶兵一路殺到帝都，皇帝跑了，沒能帶上陳韻，岳凌霄又瞧上了前義妹陳韻，強取豪奪了一陣子，皇帝又帶人殺了回來，岳凌霄領便當，皇帝和陳韻幸福地生活了一輩子。

回來十天，阿嫣沒見過他。

事實上，除了陳夫人來過兩趟，其他人都把失寵的廢妃大小姐當了形人，每個人都在等著一命嗚呼。

就算是親生母親，只怕也不會為的死到多麼悲痛。

有陳韻在，天子依舊皇恩浩，陳家依舊圣眷不衰。

“總得先回宮。”

阿嫣自言自語了一句，一邊走，一邊盤算怎麼回宮里，好好陪楊昭玩玩，卻聽老古董小小聲道：“不，宿主，我這邊顯示線索男主是岳凌霄。”

腳步停下。

阿嫣皺眉：“哪兒有男主最后被男配一劍殺了，男配和主幸福生活的”

老古董：“可我這里就是這麼顯示的。”

“他怎麼瞧都像個反面角。”

“反派男主也能是男主啊”

好像有點道理。

老古董又道：“宿主下一步作何打算”

阿嫣想了想，說：“上個世界的任務完后，我解鎖了什麼功能”

老古董查詢了下，老臉微紅，答道：“。”

阿嫣點頭，沒什麼反應：“哦，那先回房隆吧。”

老古董：

阿嫣睜大眼，一本正經道：“我記得這個故事里，陳韻的材十分出眾，不管是楊昭，還是岳凌霄，或者路人甲乙丙丁，一看見陳韻的波濤涌，就移不開眼睛挪不了，我當然也不能輸啊。”

老古董給了一個你說的很有道理，是在下輸了的表。

阿嫣微微一笑，正準備轉回去，剛一抬頭，恰好看見不遠的人。

男人一襲樸素的青，黑發束起，軀高大拔，小麥的皮，五極其深刻。

他上有一蒼勁堅韌的氣質，如嚴冬松柏。

無論是打扮或是長相，岳凌霄都不像帝都的貴公子。

原來的陳嫣長大后和他沒多集，小時候則站在母親的戰線，堅決視他為潛在敵人，所以關系不算好。

岳凌霄看見，濃眉皺了皺，沒說話。

阿嫣對他笑了笑，也不熱絡，不咸不淡了聲：“兄長。”

說完，無意停留，旋便走。

留下男人盯著弱不風的背影，素來冷峻的臉，依舊沒什麼表。

小廝六子追了上來，好奇地了眼已經走遠的阿嫣，開口道：“公子，那不是大小姐嗎聽說病的沒幾天活頭了，我瞧著還能走的路呢。”

因為岳凌霄的特殊份，以他的軍功，早能擔當的起將軍之名，可流言蜚語太多，他只能是將軍府的公子，一輩子也無法繼承定遠將軍之名。

岳凌霄搖了搖頭，道：“走罷。”

話音剛落，不遠傳來丫鬟的驚：“娘娘娘娘你怎麼了是不是舊病又犯了快我扶你坐下。”

片刻的慌后，便是子虛弱中帶著自嘲的聲音：“咳咳還什麼娘娘廢妃陳氏，罪人陳氏你誰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