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卓雖不是黃松年生的,可親生的也不過如此,但願胡卓再長大一些之後能明白這位師傅的苦心。

也但願肚裡懷的不是像胡卓這樣的孩子，那樣教導起來就太費勁了。林若秋默默求菩薩保佑。

胡卓雖然病倒,可宮中的流言還是愈傳愈烈，大抵謠言這種東西本來就反應迅速,林若秋不過加了點催化劑，後面的事就不由控制了。好在也只是些嬪妃宮人私底下的閑話，謝貴妃和趙賢妃二人生怕影響各自政績,齊心瞞著,因此不至於將事鬧大。

但令林若秋想不到的時候,繼魏太后之後，安然也病倒了。

趕去安然的宮室,只見那小孩子躺在床上哼哼唧唧，額上敷著浸的棉布，小臉兒白刷刷慘兮兮的,像是驚之後譫妄不寧,還有點發燒。

林若秋側耳聽了一會兒,便來安然旁的侍，皺眉問道：「你家主子是怎麼回事？」

那侍有著和安然一樣的圓臉，此刻大眼睛也充滿了驚惶的神,囁喏道：「就是那日從水閣里出來，說看到梧桐樹下有個黑黢黢的人影,還帶點焦炭味兒,人回來就嚇病了。好在請過大夫,說不算嚴重，靜靜地養一段日子就行了……」

林若秋聽后稍稍放心，幸而不要，不過總以為安然膽子大的呢，如今看來比自己好不到哪兒去。還好是知道的，自然不會驚著。

但話說回來，安然這番舉倒是幫佐證了流言，如此相信的人只怕會更多。

一旁站著的錢婕妤早驚訝得合不攏，「真是在白雲觀燒死的方姑姑？可也該找太後娘娘去，何苦來尋咱們麻煩呢？」

說罷忙捂著，罪過罪過，怎麼能把責任推到太後娘娘上去呢？這話也忒不敬了。

林若秋才懶得去捉的錯，看來這錢氏的心地並不算太壞，雖然腦子淺薄，也糊裡糊塗喜歡爭寵，但對宮中姊妹多有點分，聽說安然生了病，還肯過來探視——也可能是純粹看熱鬧的。

林若秋遂輕輕抿道：「那可說不好，世上的妖魔鬼怪多著呢，之前那落水的宮婢不還說是水鬼找替麼？」

雖然希讓殺害方姑姑的人伏罪，但目標太明顯反而顯得刻意，只怕那人反而會起疑心。

孰料錢婕妤這人真是上道，一聽便訝異起來，「還不止一個鬼呀？」又忙忙拉著林若秋虛心討教，「那有何解救之法？」

林若秋心道這可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遂假做沉了一會兒，才低聲將那河燈送神之法說了出來，且囑咐道：「自然，這話也只好咱們私底下閑聊，可別讓貴妃娘娘和賢妃娘娘聽到這些神神怪怪的，那可了不得。」

錢婕妤待忽然親熱起來，忙啄米似的點頭，又不放心問道：「果然有用麼？」

林若秋攤開兩隻手，「本宮也是聽人說起這個巧宗兒，想來多能求個心安。自然了，若行的端做得正，自然不怕撞上邪祟，只有那做了虧心事的才需要提防罷了。」

錢婕妤目閃爍，裡一疊聲地道定會保守，可林若秋知道，有那張快，不出兩三天的工夫，這驅災解厄之法就會傳遍宮中——要的正是如此。

*

魏語凝到長樂宮中走了一遭，照例又被拒之門外。崔媼只說魏太后需要靜養，可魏語凝知曉，陛下這道旨意等於變相將母后足。如今除了謝貴妃和趙賢妃兩人因執掌宮務，偶爾能送些湯飲來，其他嬪妃是寸步也不得的。

或許魏太后也不願這個侄前來探視。

魏語凝想起崔媼臉上深深的畏懼與忌憚，心中沉了又沉，連太後邊的仆婢都這樣看待，可知魏太后對嫌惡到什麼地步。

可那又如何，魏太後到底不敢將抖落出去，自己都還有把柄被人在手裡呢。

此時兩人正從湖堤邊漫漫經過，皎皎月華照著那明鏡般的湖面如同塗上一層厚厚凝脂，看不出底下藏著多水鬼野怪。

夜風一吹，素英便了脖子，忙匆匆走了幾步，追到魏語凝前，且警惕的了四周，小聲道：「娘娘，咱們快回去吧，聽說這兒的邪祟多著呢，可別讓它纏上咱們。」

魏語凝輕輕一笑，「你也相信這些說辭，以為真有冤魂前來索命？」

倏忽又是一陣冷風吹過，素英只覺頸子上起了細細小小的栗，愈發惶難安，「娘娘，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種事疏忽大意可是會吃大虧的。」

魏語凝冷聲道：「縱使有，也無非是些遊魂野鬼，無須多慮。」

素英可不這麼認為，想起安人的遭遇，不將聲音得更低，「但據安氏的侍所言，見到的是一個如同焦炭般的人，您想會不會是……」

魏語凝臉上的冷漠化為惆悵輕嘆，「你也以為我殺了方姑姑麼？」

素英低下頭，「奴婢不敢這麼想。」

可的確是這麼想的，否則自家主子聽到那些流言後為何立刻變了，可知心有愧。

魏語凝嗤的一聲，似乎譏嘲的可笑，「隨你信不信，本宮並未殺害方氏……」

但那聲音卻漸次低下去，其實本來有能力救方姑姑出來的，只是——只是沒有出援手。魏語凝進去的時候，火勢不算大，方姑姑卻已被濃煙嗆得昏迷了，魏語凝原打算立刻拉出來，但轉念一想，太后上雖嫌棄居多，對這方氏其實頗為信重，方姑姑又總在魏太後跟前講林氏的好話。與其等哪日魏太后真被煽得跟林氏重歸於好，還不如早早除掉這麻煩。

僅僅片刻之差，罔顧了一條人命，之後熊熊大火將禪房吞沒，方姑姑自然在火中化為一枯骨。

有歉疚麼？也許是有的，可心上的負擔太多，早就不差這一個。想起先前魏太后的囑託，魏語凝輕輕嘆道：「本宮會託人買些元寶蠟燭，拿到靈前燒化，也算了了你我一樁心事。」

素英疾忙答應著，轉瞬想起一事，遂躊躇道：「可奴婢聽說，有些個兇戾之鬼，香灰紙錢還不能滿足，最好是製蓮燈到河上放逐，如此才能永絕後患。」

魏語凝面猶疑，「這話你聽誰說的？」

素英朝遠努努，「還不就是錢婕妤，您也曉得那張，藏不住事，多半是到寶華寺找那些高僧問來的，否則哪懂得這些？」

魏語凝亦聽過類似的傳聞，彷彿有些意，「果然有效？」

「有沒有用，咱們試試就知道了，總歸能求個心安。」素英趕忙勸道。其中心中焦慮更甚，倘若真是方姑姑變厲鬼回來報仇，豈非也會被視為幫兇？這才無辜累呢。

故而對流言的真假倒信了七八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跟昭儀娘娘到白雲觀去，全了忠心卻丟了命，何苦來哉。

魏語凝著這侍一臉懊喪神，面容不沉沉若霜。

林若秋自從藉由錢婕妤之口將河燈之說散播開去，便終日焦心苦等，唯恐魚兒不肯上鉤。

紅柳給端了一盞涼茶來——是黃松年特別炮製而的茶葉，專供孕婦使用，不損脾胃又能下火。

為著憂慮這件事，林若秋角都起了燎泡了。端過來抿了一口，仍舊埋頭於燈下做起針線。

紅柳慨道：「娘娘真是勤苦，這麼快就心起小主子的裳來了。」

林若秋聽到這番鼓勵的話，眼角不了，其實純粹想做個香囊練練手，好送給皇帝聊表寸心。兒們的裳那些大件卻是做不來的——太累了，還是給綉娘們去費心吧。再說了，兩個孩子的裳，一個人怎麼忙活得來？林若秋再怎麼母棚也得考慮到實際。

不過紅柳願這麼想，林若秋也不去穿，就讓這個麗的誤會保留下來好了。

輕輕咬斷手上一截線頭，「水閣那邊還沒消息麼？」

紅柳搖頭，嘆息道：「看來那人太過謹慎，哪怕咱們布置下天羅地網，那人也不敢輕易行事……」

話音未落，就見綠柳一臉興的跑進來，上氣不接小氣的道，「娘娘……」

林若秋騰地站起，「可是外頭有了靜？」

綠柳忙不迭的點頭。

林若秋不再耽擱，急匆匆的放下針線起，紅柳念著外頭重風冷，想了想，還是捎帶上一件披風。

主僕倆心澎湃來到水閣邊上，果然就見湖周遭里裡外外圍了不的人，連謝貴妃和趙賢妃也都嚴妝前來，當中的一人跪在地上，彷彿還在嚶嚶啜泣。

林若秋便起了懷疑，以魏語凝的心，似乎不該如此弱，就算被逮著也該分辯一番，怎的輕易就認罪了？

及至排開眾人上前，卻發現跪在湖岸的是婕妤錢氏，十分殘沮地捂著臉，上還沾了不紙錢的飛灰。

趙賢妃見過來倒十分意外，「林妃妹妹不好好養胎，怎麼竟有空出來？」

林若秋唯有微笑，「正是聽說此地出了事，才想來看看究竟。」

是人都會有好奇心，哪怕孕婦也不例外。趙賢妃撇了撇，不再多言。

林若秋著只顧掩面泣的錢婕妤，心中疑更深，那法子還是給錢氏的，原指釣出大魚，怎麼錢氏自個兒會跑來放河燈，又沒做虧心事。

可巧謝貴妃發話了，聲調冷冷，「錢婕妤，你深更半夜為何跑來此，可知私放河燈是有違宮規的。」

又命兩個宮人將錢氏肩膀按住，免得空逃走。

錢婕妤卻沒有逃走的意思，大約是哭累了，這才兩眼紅腫地抬起頭來，斷斷續續說起年無知時，經常對家中一位庶出姊妹打罵不休，後來那位庶妹嫁去餘杭，不慎掉湖中淹死。多年來，錢婕妤一直耿耿於心，生怕那人做了鬼還惦記著自己這個仇人，加之近來宮中鬼怪之說頻頻，追懷舊事，心中愈發難安，這才寫了庶妹的生辰八字放河燈之中，祈禱早日超生。

趙賢妃簡直難以置信，「就為了這個？」

多大點小事，都能懊悔許多年，這人的膽子是豆腐做的吧？

錢婕妤慚不已，連頭都抬不起來，還以為自己此番出來得，定不會被人發現呢。

謝貴妃沉道：「這法子是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才想起？」

錢婕妤正要回話，紅柳匆匆向投去一個警告的眼，錢婕妤連忙收聲，只低垂著頭道：「妾只是聽宮中的老人說起，才斗膽一試，未知是否有用。」

此刻也有點疑心林若秋是故意給的，無奈林若秋當時只與閑話家常，算不得證據，且錢婕妤也沒那個膽子拉下水——林氏正懷著孕，就算照實說了，謝貴妃定然也不敢責罰。

既如此，何必多得罪一個？錢婕妤於是沉默不言。

既然錢氏自己犯蠢，謝貴妃便秉公置，「此等小事就無須回稟陛下了，只是錢氏你行為莽撞，違忤宮規，本宮不得不罰你。傳令下去，婕妤錢氏足三個月，罰俸半年，你可心服口服？」

林若秋心道謝貴妃還是會做人的，到底幫錢氏遮掩了下來，雖然錢氏吃虧，但保住了位分，又替在宮中留了面子，這下誰也不好多說什麼了。

錢婕妤於是激涕零，「謝娘娘寬宥，妾今後定當規行矩步，絕不再犯。」

眾人見只是這麼一場簡單小事，連熱鬧都沒看，也便意興闌珊地告退。

林若秋由紅柳攙扶著回到瓊華殿，眼中終免不了失，「有錢氏做例子，那人想必再不肯現了。」

這局等於白做。

紅柳亦嘆息，「看來那人太過謹慎，沒準已經察覺到咱們背後的作，這才有所防範。」

又勸道：「其實是好事，那人心存警惕，想來不敢輕舉妄，娘娘正好安心養胎。」

林若秋可沒法安心，可不想為了一個躲在暗的敵人整天擔驚怕——倘若真是魏語凝所為，只有儘早揪出此人的狐貍尾，才能高枕無憂。

可正如紅柳所言，被錢婕妤這麼一鬧，那人只會更加警醒，也許會放任將這一胎生下來，該如何激此人出手呢？須知時日越久，證據只會消滅得越徹底，到時就算揪出狐貍尾，也難人贓俱獲。

隔天抱著嫿嫿去未央宮中請安，程氏等人見面容浮腫，俱好奇地圍上來張。

林若秋只得解釋，是睡眠不寧以致神不佳。

程氏深深一眼，「敢是因為近來宮中流言的緣故？」

林若秋含糊點頭，可不敢說流言是自己造出來的，當然不會因此害怕。

太皇太妃此刻正將尾指上那枚金燦燦的護甲摘下，拿圓潤的那頭逗襁褓中的嬰玩——真的很喜歡孩子——扭頭朝程氏撇了撇，「您老何必遮遮掩掩的，直接說有人要害林妃不就得了？」

程氏拿這位心直口快的老姊妹沒辦法，只得朝林若秋抱歉道：「別放在心上，向來是有一說一的。」

林若秋當然不介意，何況追溯源自己才是肇事者。見太皇太后等人既問起，林若秋便趁便道：「皇祖母，倘若真有不軌之徒，臣妾該如何才能激出手？」

程氏凝眸看著，「果然有人要對你這一胎不利？」

林若秋訕訕道：「臣妾也只是提出假設，畢竟宮中人心混雜，不得不防。」

可不放心有這麼一顆定時炸-彈在自己邊，這樣會做噩夢的。

程氏沉道：「如今人人皆知皇帝對你的重視，那人若惜命，想必不敢輕舉妄。」

林若秋正是為這點苦惱，有時候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比起兇神惡煞的厲鬼，一團迷霧顯然能帶給人更大的影——誰知道裡頭藏著什麼魔？

太皇太妃在一旁聽了半日，此刻便笑的道：「這有什麼難的，只要你的威脅夠大，那些虺蝮之徒遲早會耐不住，出行跡來。」

「既如此，何不跟皇帝說你這一胎是祥瑞之胎，貴不可言，」想了想，朗然道，「我記得當年孝景皇后還是夫人，懷胎的時候就曾夢日懷，孝景皇帝稱此為貴徵，後來此子果大，便是後來的孝武皇帝。」

林若秋也記得這典故，不過總以為這些故事是後人穿鑿附會為當時的皇帝造勢的，要胡編造一段，可沒那個膽量。

可誰知面向程氏時，程氏卻笑著朝一點頭。

林若秋驚住了，「您也覺得此法可行？」以為程氏一向穩重，這種事可不能兒戲吧？

程氏莞爾道：「為什麼不行，你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揪出那鬼祟之輩，又不要你害人，說句話而已，這也能算難麼？」

林若秋十分糾結，「但，若生下來不是男胎……」

這種貴相多出在後來的天子上，林若秋可沒把握這一胎定是男孩，倘隨意胡編造，只怕皇帝知道後會……

程氏寬容的道：「生下來再做打算嘛，船到橋頭自然直，史書上以訛傳訛的故事也不算，總歸是皇帝的骨，皇帝不會怎麼樣的。」

林若秋算是明白這些老人有多麼通，大約活到太皇太后這個年歲，連迷信都懶得迷信了，甚至也不會桎梏在對天家法度的尊崇中，誰說古人不知變通？這幾位娘娘去寫史書想必也能十分彩。

是夜，林若秋躺在帳中，夜半忽然驚坐而起。

側的楚鎮都被驚著了，了眼睛著，「你做噩夢了？」

林若秋抬起袖著臉上的汗，聲音彷彿有些變調，「臣妾方才夢見一日頭鑽進臣妾肚子里。」

楚鎮頓時來了神，面凝重道：「果真？」

林若秋點點頭，沒撒謊，這夢真就那麼可怕。可能是了太皇太妃那些話的影響，林若秋方才半夢半醒間，恍惚置於蠻荒年代的大峽谷中，周遭旱氣蒸騰，土地皸裂，一個穿著皮的男人執著長弓對天空放箭——應該是后羿？林若秋當時卻沒想到神話上頭，只以為這人失心瘋了，還真以為能把太下來？誰知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紅日轟然墜地，直直地向上落去。

接著林若秋就被嚇醒了。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作用，倒省得林若秋胡編造一通謊話，不過之所以夢到旱，也可能是楚鎮將摟得太的緣故——林若秋向側赤-而強健的臂膀，自己懷著孕本就質偏燥熱，邊還多了一個移熱源，不出汗才怪呢。

楚鎮聽罷這番說辭，眼中果然流出驚喜之，他將一縷汗的頭髮拂到子耳後，正容道：「若秋，這是祥瑞之兆。你懷的這個孩子，將來一定貴不可言。」

林若秋弱弱的辯解，「未必，臣妾日間才看了本志怪類的古籍，興許是上頭的故事影響。」

楚鎮的語氣卻十分肯定，「無妨，你既能做此夢，必然有所應，看來就該應到咱們的孩子上。」

他輕輕將子擁，慨道：「放心，朕會保護你們母子，絕不會讓他到一一毫傷害。」

林若秋偎在他懷中，雖然很為楚鎮的態度容，但也難免覺得……皇帝就這麼輕易相信的話，會不會太隨便了？

難道夢日懷其實是個普遍現象麼？也對哦，聽說后羿曾經下九個太，這麼一想還真是多的，頂多算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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