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命里無子的皇帝》夜話
魏安命人收斂了魏氏,方才心事重重著那封書信去往太和殿中。面聖的路上,他幾番想將信箋打開來瞧一瞧,到底還是忍住了:萬一裏頭記載了非同小可的聞,或是事關陛下家事,那可不是他一個前太監能手的。
但,這書信果真能領功麼?魏安有些惴惴,那魏氏言之鑿鑿,誰知道是否想在死後再坑人一把?當然未必是坑他,他跟魏氏無冤無仇,應該是沒什麼可算計的,只是萬一信中寫了些大逆不道的話,回頭追究起來,他這個傳信人終究免不了責任。這麼一想,魏安更不敢打開,裝無知無識,陛下或許能罰他些。
抱著一腔賭徒的念頭,魏安小心翼翼掀開簾櫳,皇帝仍埋首案上,頭也沒抬一下,「事解決了?」
魏安屏住一口氣,「昭儀娘娘伏法之前,曾想求見陛下。」
皇帝聲音漠然,「朕同沒什麼好說的。」
無非是魏昭儀癡心妄想著一點表兄妹的誼,可既然有膽子謀害林妃,便該知道此事有什麼後果。魏安飛快的調整了一下心態,繼而陪著笑道:「是,所以小人並未答允昭儀娘娘的要求,不過昭儀娘娘給小人一封信,小人躊躇再三,還是得由陛下您親自過目。」
楚鎮微微蹙眉,「什麼信?」
魏安也說不出所以然,只得珍而重之地將信箋遞上去,「陛下看過就知道了。」
一面呈上證,一面便留神觀察皇帝反應,魏氏那話說得不清不楚,魏安終究覺得禍福難料,只怕邀功不反其害,因此切留意皇帝的模樣,稍有不對,便立刻想法子補救。
楚鎮細細閱畢,面漸漸凝結,唯獨眼瞳幽深一片,讓人看不出是怒是喜,他冷聲問道:「這封書信當真是魏氏給你的?」
魏安不敢否認,急忙點頭,「正是。」心下卻愈發不安,那信上到底寫了什麼,皇帝的表現可半點不像高興啊。
似乎也不像生氣,而是一種無法描述的悲涼……他攥著信箋的手還在輕輕發抖。
不過頃刻之間,皇帝已恢復如常,「去請柳章過來,就說朕有事問他。」
魏安忙答應著,才要轉又咦道:「柳大人?」
陛下不是向來讓黃太醫看診的麼?
皇帝的眸容不下半點疑問,魏安不敢饒舌,急忙搴簾出去。
*
魏太后飲了兩盞安神茶,方才覺得困意上來了些,因讓崔媼服侍就寢。
崔媼著的面容,不嘆道:「太後娘娘這些天憔悴了不,好在昭殿那邊傳來消息,罪人魏氏已經伏法,您可以安心了。」
魏太后悵然一笑,「哀家有什麼可安心的,哀家從來沒想過要死。」
哪怕重視嫡脈忽略庶出,可到底同是魏家人,若能有法子,魏太后何嘗願意折損至親?可魏語凝這次的作為實在人無法諒解,說是自尋死路也不為過,魏太后再怎麼憐惜侄兒,也不能因一個拖累整個魏家,因此及早,省得皇帝再遷怒到承恩公府頭上。
崔媼嘆道:「聽聞昭儀娘娘殞命之前曾問起太后您,因太后您避之不及,似乎頗有怨恨之意。」
魏太后淡淡道:「要怨就怨吧,橫豎人死不能復生,哀家還管做什麼?」
縱使對魏語凝從前多有薄待,可若沒有承恩公府做底子,加之這位太后的扶持,魏語凝如何能坐上昭儀之位,安尊榮許多年。若連這點都看不清楚,也無非是個淺薄之人,死不足惜。
許是秋來夜涼,魏太后忍不住嗽了兩聲,「柳章呢?哀家記得他那裏有一種止咳的丸藥,潤肺最效。」
崔媼給倒了半盞溫水,麻溜的沿著角喂下去,「陛下召柳大人去太和殿了,大約一時半刻不會回來。」
魏太后握著瓷杯的手不一晃,險些將茶水打翻在地,「他去做什麼,皇帝向來有黃松年伺候。」
「許是黃太醫年紀太大的緣故吧,捨不得來回奔波,反正咱們柳大人的醫也是不差的。」崔媼道,並不知昔年經過,只覺太後娘娘太過小題大做,區區一個太醫而已,給誰看病不都是一樣麼?
魏太后似也意識到自己舉止有些奇怪,掩飾著將杯中殘茶飲盡,正要讓崔媼扶躺下,忽見簾櫳搖晃,卻是皇帝一陣風似的進來,面沉的可怕。
崔媼雖不明就裏,卻直覺有些不好,正要上前攔阻,「太後娘娘已經睡下,陛下您不如……」
話尚未完,魏太后已輕聲打斷,「你出去吧。」
崔媼擔憂的了魏太后一眼,到底沒敢多說什麼,只輕輕朝皇帝一鞠躬,繼而提心弔膽的掩上門出去。
昏黃的燭影下,魏太后那張保養得宜的面孔似乎立時蒼老了十幾歲,神卻顯得異常平靜坦然,「皇帝夜前來,想必柳章已經什麼都和你說了,何苦還來煩擾哀家。」
楚鎮臉上顯出難得的固執,聲音冷徹,卻摻雜了幾分哀懇之意,「他一人之言做不得數,既事關昔年狀,朕自然得親自向母后討個說法。」
魏太后輕輕笑道:「什麼說法,齊氏早就死了,而你卻活生生站在這裏,追究過去還有意義麼?」
楚鎮神複雜,「如此說來,當初那碗落胎葯當真是母后您故意服下,您本不想兒子生下來?」
魏太后側首著牆壁,燭火的影子一下下在上頭跳著,恍如活了一般。木然頷首,「你本不該來到這世上。」
從懷這個孩子的伊始,便知曉它是個錯誤。生下他,便等於全了昭憲,魏太后怎能眼見如此?用了一生的氣力來憎恨這個人,好不容易初見效,結果卻一朝前功盡棄,不甘心。
沒有哪個母親不自己的孩子,可要將自己的親生骨拱手相讓,還眼看著昭憲一點一點積累起慈母之名,魏太后只覺心中寒。與其終日為了這塊汲汲營營,還不如趁早斬斷干係,長痛不如短痛。魏太后遂下了狠心向柳章要來那碗葯,一舉摧毀了與不睦的齊氏,無奈這孽障的生命實在太過頑強,魏太后還是為人做了嫁,讓昭憲揀了便宜。能怎麼辦?只覺得此生從未有過的絕,與其日日看昭憲的眼,再讓利用母子之來牽制自己,魏太后只能當沒生養過這兒子——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只是沒想到這多年之後會再度被人撕開,還引來皇帝一番質問。
真相始終是鮮淋漓的,哪怕明知會刺痛人心,魏太后還是緩緩說了下去。此時此刻,不想騙人,這段埋藏在塵灰中的往事憋在心頭已太久了,如今能夠宣洩出來,魏太后竟意外到幾分輕鬆。
皇帝臉上卻顯出痛苦之,不知是燭火的明滅亦或是的震,他聲音微的道:「這些年,您難道一次都沒後悔過?」
縱使當時非得已,可在他漸漸長大的那些年,魏太后亦從未去椒房殿探視過他,是無心,還是不忍?
魏太后神平靜,「從來沒有。」
也許是有過的,可那時的太過年輕,更在意的是帝王的寵以及權勢的鞏固,其他都如雁過無痕;如今到了這把年歲,魏太后更不願做些虛假意的張致,倘若皇帝要記恨,那便恨吧——這樣,魏太后良心上反而能寬些。
楚鎮了拳頭,似乎想要叱責些什麼,但終究還是一言不發地離去。
室中更空落了幾分。
崔媼悄悄推門進去,愁眉鎖的向帳道:「陛下方才出去時,臉似乎不怎麼好看,太后您莫非為昭儀娘娘求了麼?」
「怎麼會?那些罪都是該的。」魏太後端坐在黑暗中,忽然嗤地一笑。
正如曾經犯下的罪孽,如今也將得到報應。從今以後,便真正失去這個兒子了。
上天真是公道。
*
林若秋睡至半夜,忽然覺臉頰上有些潤,彷彿有一兩滴水濺落在眼皮上,起初沒當回事,繼而卻想起,是在室,又非睡在園子裏,哪來的夜沾?
這麼一想,林若秋頓覺骨悚然,急忙披起,果然就見床頭坐著一個鬼影,脊背稍稍佝僂著,很像是著了魔的狀。
好在及時辨認出楚鎮的臉,否則難免會以為鬼床,因拍了拍口埋怨道:「陛下怎麼三更半夜又跑來嚇人?臣妾的膽子可不是鐵打的。」
還好之前聽雨樓經歷過一次,心中先有了戒備,否則遲早給嚇出病來。林若秋一面嘀咕一面就開始系前襟上的紐子,也許皇帝的來意十分純潔,可總得留個心眼,男人蟲上腦那是什麼都顧不得的。
楚鎮卻並不看,只輕輕哂道:「朕方才去見母后,竟什麼都肯據實相告,連騙一騙朕都不願意。那時朕便知道,朕只能做一個皇帝,而非母后的子。」
林若秋聽得糊裏糊塗,「騙誰?」
室沒有點燈,只從窗外投縷縷的月,如流瀉的水銀一般,淺淡無影蹤。林若秋驚奇的在皇帝眼中看到一點水澤之意,他是……哭了麼?
還以為方才是口水滴到自己臉上哩。
林若秋頓覺老大不好意思,正躊躇要不要將手帕遞過去,腰肢已被男人抱住。
楚鎮抵著的肩膀,聲音如同夢囈,「若秋,不要背棄朕,這世上朕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你了。」
林若秋雖不知發生何事,只覺得皇帝此刻脆弱的模樣十分惹人憐,大抵是母本能發作,返摟住他的臂膀,淺淺拍打著,心中不由猜測其中緣由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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