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百五十六年, 北域，無妄海。

夜中，樓船破開海面, 行走在翻滾的波瀾之中, 寬大的風帆揚起，有遮天蔽日之。

年紀不過十一二的年倚在船舷, 有些好奇地向下方去，只見海的脊背半浮出水面, 追隨在樓船左右, 像是護衛一般。

這艘樓船是前往昆墟的, 昆墟小孤山如今是天下無數修士向往的修行之地。

年從袖中取出一串靈果，朱紅的果實不過拇指大小，紅得很是可，其上像是蒙著一層氤氳靈氣，看起來并非凡品。

他毫不在意地摘下幾枚，向下方扔去, 海顯然到了果實中蘊含的不菲靈氣, 爭先恐后地張口接住靈果。

看著年舉，與他同船的修士都不由出費解之。

用這樣的靈果來喂海，是不是有些太靡費了？

不過他們素不相識，即便心里覺得年這般行事不太好, 也不會有人貿然開口說些什麼。

在天地法則補全之后, 北域的靈氣也得以逐漸恢復正常, 不復從前荒僻。無妄海上方因魔氣形的濃霧早在許多年前便已經徹底散去，此時皎潔月灑落，像是在海面上落下了無數細碎銀芒。

即便是深夜，海上仍舊有許多樓船來往, 其中最多的便是商船。

無妄城的繁盛，果然名不虛傳。

很快，樓船便在月中抵達了海岸，渡口上，無數修士有序地自船上走下。無論什麼修為，都老實守著此規矩，未曾有逾矩之行。

畢竟，小孤山的掌教，北境的主人，乃是妖尊。

天下第一人，妖尊太上葳蕤。

兩百多年來，天下雖然陸續有修士登臨仙人之境，卻無人能撼太上葳蕤的地位。

世人猜測，此世有能與其一戰之力的，或許只有飛霜君燕愁余。

第一次前來渡口的修士，都難免用好奇的目打量著周圍，年卻未曾逗留，了一眼群山之間，趁著夜，徑直向小孤山山門行去。

拾級而上，此時小孤山主峰山路上不見有弟子來往，這個時候，實在不是什麼出游的好時機。

停在最后一級石階上，年抬頭著宏偉山門，看著其上小孤山個字，似乎若有所思。

片刻后，忽有一道聲音突兀在他旁響起：“為何不進去？”

“進去做什麼？”年反問道。

“你不是來拜師的？”聲音清冷，令人下意識想起高山之巔終年不化的霜雪。

年聳了聳肩：“我還沒想好。”

“所以你只是來看一看？”

“差不多。”

年轉頭，月下，他旁如凝脂，像是泛著瑩潤暖。

在看清容貌時，年眼中不由閃過一抹驚艷。

太上葳蕤垂眸，目掃過量尚且有些不足的年，從他手中下意識的作已經可以推斷出，他用劍。

角微挑起一抹弧度：“想不想去別的地方看一看。”

年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何？”

“小孤山劍冢。”太上葳蕤緩緩吐出幾個字。

聞言，年不由怔了怔，隨即道：“這種地方，應當只有小孤山門下弟子能去吧。”

若是被人發現闖其中，恐怕會有大麻煩。

當今天下，應當沒有人愿意開罪妖尊。

“只要你不說，他們便不會知道。”太上葳蕤并未表份，只是不疾不徐道。

年難免有些心，但凡學劍，何曾沒有聽說過小孤山劍冢之名。如今有機會前去一觀，只怕有人能狠得下心拒絕這樣的機會。

見他意，太上葳蕤將手放在年肩上，周圍景象頓時開始變幻，不過瞬息，兩人便出現在劍冢之。

線昏暗的冢室，無數把造型各異的靈劍.在地面，其上靈朦朧，散發出古樸而沉重的氣息。

每一柄長劍，都像是一頭兇，蟄伏在此。哪怕隨意一柄，在世間都是萬中無一的極品。

年著劍冢景象，眼底現出一點驚嘆之。大約沒有劍修在面對這一幕時，還能完全不為之容。

就在這時，冢所有長劍忽然震起來，發出一陣又一陣嗡鳴聲，像是在相互呼應。

太上葳蕤微微皺了皺眉，向劍冢深。

隨著一聲清亮長嘯，長劍自劍冢深破空而來，直直落向年。

年顯然也為這般變故打得措手不及，危急之際，他未曾狼狽逃竄，站定原地運轉靈力。

他可以肯定，自己躲不開這把劍，那便只有強行接下了。

巨力自上方落下，年的膝頭不由彎了彎，他抬手握住劍柄，無法控制地向后退去。

天地靈氣在他周匯聚，生出一道又一道氣旋，他形艱難，太上葳蕤卻并無出手相助的意思。

又過片刻，四起的煙塵終于散去，年抓著劍，灰頭土臉地站在原地，長出了一口氣。

還以為自己要把命丟在這里了。

早在劍冢靈氣出現異之時，燕愁余便已經趕到。

落在太上葳蕤旁，他認出了年手中的劍。

摘星河，小孤山上一代大師兄蕭無塵的本命靈劍。

“這是……”燕愁余尚且還有幾分不敢相信，竟然有這麼巧的事麼？

太上葳蕤也沒想到。

臨時起意帶這年前來劍冢，的確有意讓他從其中挑一把劍，但不曾想他挑了一把最貴的。

燕愁余失笑道：“那看來，他現在是走不了了。”

年像是聽見了他的話，有些奇怪地看了過來。

燕愁余看向他，溫聲問道：“你什麼。”

“諸離暨。”

歡迎回來，諸離暨。

*

彩羽的孔雀振翅，天下，每一枚翎羽好像都閃著耀目芒，翅翼在空中劃過，灑下點點星芒。

落在比武臺上，孔雀化作眉目明艷的，右耳墜著一枚璀璨的孔雀尾羽。

在出現之時，許多小孤山弟子都不由看呆了眼，周圍為之一靜。

才門的新弟子忍不住看向旁師兄，好奇道：“是誰啊？”

“便是瓊月林孔雀王大人的，明襄師姐。”

明襄抬手一招，一把長戟落在手中，銀白戟刃在天下泛著冰冷芒。

微微揚了揚下頜，向下方年道：“來戰——”

隨著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目都落在了站在眾多劍修弟子前方的諸離暨上。

一旁的水盈盈唯恐天下不一般道：“小諸，別慫啊！”

諸離暨聽了的話，只想無力扶額，說了多次，他姓諸離，不是諸啊。

“諸離師兄上啊，不能丟了我們問劍峰的人！”眾多劍修弟子也紛紛開口起哄。

這天下，就沒有幾個劍修是不好斗的。

諸離暨對上明襄的目，也未有退意，摘星河落在手中，他飛上了比武臺。

劍尖向前，他含笑向明襄抬手：“請——”

“他又是誰？”新弟子不由又問。

一旁劍修主為他解釋道：“他就是我問劍峰這一代的大師兄，諸離暨，諸離師兄。”

“看見他手里的劍了麼？這可是當年天傾之難時，為了抵神諭而隕落的小孤山大師兄蕭無塵的本命劍。”

“據說諸離師兄的天資比之這位大師兄也不差，他學劍第十年，葉師叔便自言已經沒有什麼能教他了。那可是葉師叔，破妄一劍下，便是仙人也躲不了。”

新門的弟子聽得瞪大了眼睛：“這麼厲害？！”

“明襄師姐更厲害好麼，小孤山第年就領悟了天地法則，同境界之幾乎無敵，越階挑戰都是常事。”一名妖族弟子忍不住開口道。“蜃王大人說了，百年，必能登仙。”

新弟子再不敢說什麼，只覺得這是自己完全及不到的境界，對他來說實在有些遙遠。

比武臺上方，長戟與劍鋒撞在一起，攪了周遭天地靈氣，兩道影錯，一時打得難舍難分。

“年人果然是年輕氣盛。”樓玄明將頭靠在濮鸞肩頭，故作老地嘆道。

長陵拿起一壇酒：“小樓，你這是年紀大了力不從心，才有這樣的慨？”

樓玄明撿起枚石子扔向他，被長陵笑著躲開。

“賭盤開了，想支持兩位師兄師姐的同門不要錯過啊！買定離手，叟無欺！”瘦猴兒一樣的小孤山弟子高聲吆喝道。

水盈盈立馬將一袋靈石重重放在了諸離暨一方，水十七看著自己的靈石言又止，罷了，就當是支持師侄了。

珠珠彎了彎眉眼：“同為妖族，我便一萬靈石在明襄師侄上吧。”

其余小孤山弟子也將靈石各自中自己支持的人，桌案上靈石漸漸增加，不過兩方的總量大略持平。

諸離暨和明襄比試，勝負向來在五五之間，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也不奇怪。

樹上，燕愁余看向太上葳蕤：“葳蕤，你覺得這回他們誰能贏？”

太上葳蕤倚在枝干上，漫不經心般回道：“無所謂。”

無論誰贏，都無所謂，畢竟未來他們還會有許多場比試。

燕愁余笑了起來，不錯，一場比試的勝負其實無關要，要的是，他們還有漫漫余生。

這世上不會再有蕭無塵和太上霄云，卻會有諸離暨和明襄。

午后的曬得人微醺，過樹蔭在袂留下寸寸碎金，太上葳蕤的眼睫一瞬，微微闔了起來。

燕愁余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浸在了溫水之中，樹梢枝頭的風似乎也慢了下來，時在慵懶而閑適的氛圍中緩緩流淌。

他低頭，在太上葳蕤眉心一吻，作溫。

一切都恰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