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工作關系，阿蠻很擅長觀察人。

每個人都有兩面，有些人一面是真的一面是假的，有些人，兩面都是真的。

簡南屬于后者。

那個純良無害半夜送藥會關心植死活的話癆是真的，現在這個把獵形容世界做什麼事都用換解決看起來近乎冷的人，也是真的。

他說他來這里是因為國際疫局申請進湖需要批文，時間太久，他怕偽瘟控制不住，所以就自己先來了。

白天要排了很多手，要來只能晚上來。

他說他那張工作證真的是的，他說他這一包裝備有很多都是在國就買好了一盒一盒寄過來的。

他

絮絮叨叨的十分話癆，卻總能很準確的繞過獵人陷阱。

他絕口不提今晚看到的那場屠殺，阿蠻卻看到他采樣的樣本里面有幾個了鱷魚字樣的樣本收集包。

他能分辨腳印，能分辨糞便，卻不想去分辨人。

他說，等他拿到樣本，國際疫局的人應該就可以申請到批文了；他說，他這兩周也已經把所有染了偽瘟的村莊都理過消過了毒，只要沒有外來病源，這次偽瘟應該就可以控制住了。

他說的興致，卻當問他事都他做完了，那國際疫局的人要做些什麼的時候，突然就不吭聲了。

夜漸漸深了，屠宰場里的獵人陸陸續續的開著車子離開，有很多人喝了酒，夜空中飄散著他們帶著酒意的笑罵聲，越來越遠，直至安靜。

湖的霧氣變濃，煙青的水氣從湖面上裊裊升起，一直彌漫到湖口的林間小路上，空氣中有刺鼻的腥臭味。

阿蠻站在湖外面的叢林里，看著簡南從僻靜的角落搖搖晃晃的開出一輛破皮卡，皮卡車上印著費利醫院的標志，擋風玻璃上還放著一張oie合作字樣的地方通行證。

所有設置都在為他這次單獨冒險做準備，他想過自己可能會被抓，他也想過他可能會死。

但是他仍然來了。

為了這不會傳染人的偽瘟，這些偽瘟的來源，只是那幾個本來想來他們醫院訛錢的村頭混混。

阿蠻等簡南晃晃悠悠的把車子停在了的面前的時候，拍了拍了拍車子的引擎蓋，告訴他一條回城的近路：“一直往東邊開，三十分鐘就能進城。”

簡南一怔：“你呢？”

他們不是一起走的麼？

阿蠻說來的時候搭得順風車，他以為走的時候，他就是的順風車。

阿蠻聳聳肩：“我還有事。”

得往相反的方向走，最近切市風雨飄搖，有很多富商急著從切市撤資，急著跑路，接了很多半夜帶人或者帶錢跑路的單子。

簡南坐在車里看著，皮卡車車高，阿蠻個子小，簡南居高臨下的皺著眉：“很晚了。”

凌晨十二點多，是真的半夜了。

“我送你吧。”他打開車門跳下車，從車頭繞了一個圈，打開了副駕駛座的門，“作為換，你幫我兩次，我也幫你兩次。”

他覺得阿蠻剛才那句以命換命他虧了的話并不客觀，他也救活過很多命，雖然是的，但是他也很值錢。

送出去，才算是公平換。

阿蠻側著頭看他。

有點好笑。

他離開了黑暗的掩護，在車燈下，看起來就又變回傻傻的樣子，連下車給士開車門那麼紳士的舉止都無法挽回的傻乎乎的模樣。

“還是往東開，把我送到能搭到車的地方就行。”最終還是上了他的車。

破皮卡在這種泥地上顛簸的每一個零部件都在抖，沒有空調，發機的熱氣和帶著暖意的夜風一起涌上來，并不舒服。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簡南專心開車，阿蠻專心看著窗外。

奇怪的是，氣氛并不尷尬。

“前面有個坑。”阿蠻突然開口。

“哦。”簡南作靈活的轉方向盤，車子歪歪扭扭的避開了那個坑。

阿蠻坐在副駕駛座上，放下椅背，舒了一口氣。

沒想到這幾天忍著惡心在湖拍照的工作會用這樣舒服的方式結尾，陪著這個人撿了一個晚上的糞便和尸，聽他解釋偽瘟，聽他把每一個奇奇怪怪的植都出名字，分出科屬。

這個人真的知道的很多，七八糟的什麼都能說很久，難怪能上報紙。

“六月十九號的城市日報上面為什麼會有你的照片？”阿蠻突然想到簡南對那些醫鬧的人自我介紹的時候說的報紙。

簡南并沒有馬上回答。

他躊躇了一下，提醒阿蠻：“是在第三版。”

阿蠻：“？”

“城市日報第三版中有外國人登記公示頁。”簡南聲音帶了笑意，“六月十九號我剛來一個月，所以上面登記了我的照片。”

外國人登記公示頁是自愿形式的，有些類似于學校里的轉學生報到，會放上照片簡單的簡歷和聯系郵箱，夾在城市日報第三版中間的夾里，小小的一塊，一般人都不會注意。

阿蠻徹底無語了。

以為是多牛的事，畢竟簡南當時的語氣可驕傲了。

“你真能唬人。”慨。

可能因為不能撒謊，他言之鑿鑿的時候看起來會特別權威，真的特別能夠唬住人。

簡南笑了，眉眼舒展，在顛簸的卡車里，笑得出了大白牙。

***

那夜之后，切市市區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槍戰，臉上紋了半只鱷魚的頭貝托失蹤，切市的暗夜變得一片混。

阿蠻再也沒有去過湖，把拍到的所有照片都給了達沃，達沃看過了照片和影像，沒有再找過阿蠻麻煩。阿蠻按照規矩手足了尾款，就又開始了夜夜賣命的日子。

幾乎快要變富商們運鈔車上的專有保鏢，在城際之間，把那些暫時沒有辦法存銀行的現金和金條一點點的運出城，夜夜如此，所以幾乎沒有時間想到湖，想到簡南。

在這樣的時局下運送財，大概率會遇到想要趁火打劫的人，拳腳無眼，阿蠻因為外傷進出費利醫院的次數就多了很多。

只是到的時間都是簡南最忙的時候，悄無聲息的走后門，很會遇到簡南。

“你現在這個神狀態，最好不要再接單了。”戈麥斯戴著老花鏡，拿著放大鏡看阿蠻的瞳孔。

阿蠻扯角，心不佳：“你又不是醫生。”

戈麥斯瞪，放下了放大鏡。

“你頭上這個傷最好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已經輕微腦震了，不能掉以輕心。”戈麥斯拿出一張紙，開始給阿蠻寫藥方。

“唔。”阿蠻應了一聲。

昨天晚上被那伙人揪著頭發砸到了保險箱的鋼板上，拽拽頭發，覺得該剪了。

“別不當回事！”戈麥斯看著鼻青臉腫卻仍然漫不經心的阿蠻，嘆了口氣，“我有個研討會要離開切市一個月，所以這次給你多開點藥。”

“重的傷一定要去醫院復檢，我給過你名片的。”阿蠻有些傷口去醫院會引來麻煩，所以戈麥斯很早就給過阿蠻一張名片，讓重傷的時候不要找他，去找這個醫生。

“他收費很貴。”阿蠻哼哼。

找過一次，差點被賬單嚇死，去一次就花掉一次的保鏢費，要是每次都去，就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在給誰賺錢了。

“財奴！”戈麥斯白了一眼。

“我不在的時候醫院是給簡南負責的。”戈麥斯怕阿蠻不記得簡南，多加了一句，“就是那個噴了你一臉消毒水只給你一張紙巾的家伙。”

阿蠻低頭笑。

他還了，湖那天晚上還給一個口罩。

“國際疫局的人還在，照理來說費利醫院近期不會出什麼事，但是我怕萬一。”戈麥斯摘下老花鏡，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最近……”

大白天都有人開槍，郊區都開始宵。

“所以你有空幫忙看著點，我按每天兩小時的價格給你算錢。”戈麥斯很不放心，“其實我想這一個月干脆關掉醫院的，但是簡南不同意……”

他一個人從湖弄回來一些樣本，幫國際疫局的人爭取到了區許可，戈麥斯覺得，現在關了費利，也確實會影響簡南的工作。

“不用算錢，你請不起。”阿蠻答應的很爽快，“我會幫忙看著的。”

戈麥斯意外，想了想，想出一個折中的方法：“簡南有護理學位，你萬一真出了什麼事也可以找他，我幫你跟他說說，他這個人信得過。”

“不用。”阿蠻搖頭，“我這一個月不接單了。”

戈麥斯這回意外的眼睛都圓了。

“我也需要休息。”阿蠻半真半假的自嘲。

這陣子趁賺了不錢，但是現在時局越來越，昨天劫車的那伙人上都帶著槍，覺得再接單子遲早會出事。

現在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吃都吃不飽的小孤了，的積蓄夠過冬了。

“快到頭了。”阿蠻解釋了一句，接過了戈麥斯的牛皮紙袋，“賬單發我郵箱。”

走的有點急，像是不想再解釋這次為什麼一反財迷本，居然放過大好的工作機會，的價格按天算錢真的很貴，戈麥斯為了簡南也舍得出錢的。

經過后門的時候頓了頓，眼角瞥到醫生辦公室里蹲著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男人面前，一個看起來六七歲的男娃娃哭得天崩地裂。

阿蠻腳步停住。

“你別哭了，我給你吃糖。”簡南哄孩子的聲音。

男娃娃打了個嗝，接過簡南手里的糖，然后了口氣，哭得更加大聲。

丟了糖卻沒有達到目的的簡南臉僵了片刻，撓撓頭。

“其實……”他聲音生，聽起來就手足無措，“狗能活十六歲已經很久了，你家的辛是自然老死的，并沒有很痛苦。”

男娃娃聲音停頓了半秒鐘，繼續嚎。

簡南繼續撓頭。

他都快要說出你家狗其實是喜喪這樣的話了，話到邊又吞了回去，想要找個更能安人的。

“我們會把辛火化，你可以帶他的骨灰回去，灑在院子里，種上樹。”他終于想出一個安的理由。

男娃娃這回哭得聲音輕了，搭搭的問：“灑在院子里，長出來的樹就是辛麼？”

簡南窒住。

“不是……”他艱難的說了實話，“死了就是死了，骨灰只是一堆無機。”

大概從來沒有人和男娃娃說過那麼殘忍的話，男娃娃張著，倒真的忘記哭了。

“但是你看到樹，就可以想起它。”簡南補充，說的一如既往的認真。

阿蠻低著頭走出醫院后門，笑了。

這人……

莎瑪拿著死亡火化申請表進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咦了一聲。

“怎麼了？”簡南終于哄好了孩子，滿頭大汗。

“沒事。”莎瑪把申請表遞給簡南，“只是我剛才好像看到戈麥斯的客人了。”

戈麥斯的客人，下午一點到兩點之間。

簡南看著申請表格皺眉。

阿蠻最近，來得太頻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