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那兩個病人的檢查報告都出來了，沒什麼異常指標，”盧雨把手里的茶分給胡悅一杯，“你的霜四季春不加糖我說，你還是快點給自己找個師弟師妹什麼的吧，師主任的床位要都給你來管，你怕不是要被累死”

胡悅拿過茶，雙手合十對他拜拜拜，“謝謝大哥照顧，我要沒累死，那就都是托大哥的福。”

醫院算是個小江湖，從主治醫師開始，就有資格開宗立派，在科室里劃下自己的一塊地盤也就是住院部的床位了。每個床位的病人都是由自己組里的小弟分管，幫派老大攬總，一些業務繁忙的老大，手底下可能有許多病人，都由住院醫師分管，他本人除了每天查房以外則很在病人面前出現。師醫生很顯然就是這種不怎麼喜歡和病人互的老大，按說他組里沒人，就只能自己管床，但架不住他無恥啊，組里沒人怎麼辦，逮著誰薅誰的羊唄。一般來說，倒霉的都是馬醫生。

這個樓霸，完全是仗著有個院長老師才能這麼橫行無忌吧，胡悅還沒站穩腳跟的時候，是很同被薅羊的害者的，但現在為師霽組里唯一的住院醫師以后，想法自然也就發生了轉變：師霽是很無恥沒錯，但能不能繼續無恥下去啊同時要管七八個床，還要寫病歷、病分析，做效果圖，約手室，陪著出門診，上手臺而且還要繼續搞病歷數字化。會死，真的會死的吧

的慘狀，科室同仁都看在眼里，也多都會施以援手，這純粹是人道主義考慮，比如順手取個檢查報告，附贈一杯茶什麼的，自然，下午茶時間也免不了幾句八卦。

“今天院的兩個都是要做鼻綜合啊那個姓于的還合適，不過姓南的那個，我看了下帶的效果圖，做出來不會太好看啊，你們師主任這個都做嗎不怕砸招牌啊”

這個問題是很有道理的，整容醫生的口碑就在他做過的病人臉上，業有個流傳已久的笑話怎麼看醫生水平，就看他們這醫院的護士。如果個個都頂著一張審畸形的假臉，又大又寬的歐式雙眼皮，頂破天邊的鼻假那就還是快溜為妙。真的做得好的醫生，病人走出去，那個效果就是最好的廣告，哪怕是到另一個城市從零開始，最多三個月，一樣是客似云來，絕不會有客源上的問題。

胡悅不解的也就是這個師霽要給南小姐做這個手，十有八.九就是為了氣，但，有必要為了給添堵，影響到自己的職業聲譽嗎不但要做，還要特意提前做，他這是想要膈應，激和他吵架

如果是個真正單純熱的醫生，這時候也許會拍案而起，“這不是我想做的手”，和師霽瀟灑痛快地撕一場，離開他的小組，重新回去做真正的面部修復但可惜胡悅并沒有活在日劇里，也不是那種雙手握拳，在醫院大樓前充滿干勁地高呼自己夢想的那種小醫生。如果師霽這樣想，那就實在是過分天真。但問題就在于胡悅并不覺得師霽會這麼天真，用老巨猾、大大惡來形容他都并無不可，天真這有點太搞笑了。

這種nd ga，不足為外人道，就算想解釋也不好講，更何況胡悅也無意過分滿足盧雨的八卦。說，“師主任的想法我們怎麼懂，該做手，做就是了。”

“話是這麼說。”盧雨和的心態倒是有點類似，“但看著不覺得難嗎”

就是因為看著難，所以才盡量避而不見，除了院手續之外，胡悅都沒過去晃悠一下做前通。心里是有種很不舒服的覺，就算并不打算在南小姐的case上再說一句話，但想到南小姐有可能是因為自己才會擁有一個并不合適的高鼻子，今天一整天還是坐立不安，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查房了查房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馬醫生也從手室出來，站了一天，人人都累得面有菜，一副恨不得找個地方蹲著吃盒飯的樣子，但還得抖擻神，在下班前最后做一次大查房。師霽不在，他的床位就由馬醫生來做大查房大查房至要主治醫師才能做，“胡悅，走，查房去。”

一幫住院醫師轟隆隆沖出辦公室，各自都找自己的床位，乘馬醫生還沒開始以前趕先補一下功課，胡悅自然也不能例外，不過的活畢竟，兩個病人都是明天才做手，今天只做了常規前檢查，稍后叮囑一下食水的事也就足夠了。

“胡醫生。”

公立醫院，再怎麼有錢，住院部四人間條件也就這樣，房間里病人帶家屬各自百無聊賴，手后恢復期的病人不是著膠布，就是戴著枕頜帶，頂著浮腫的臉躺在那里吊水。于小姐本就不在床位上，而是在走廊上晃來晃去，看到倒很開心，招手打著招呼，“上午你太忙了，都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

是忙，也是不想和多流，多總有些逃避在里面。胡悅笑了笑，“一會查房呢，該回房間了。”

順著于小姐的目看過去，兩個人的眼神都落到6號病房，從這個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第一個床位，里面的病人在做部按，時不時傳來一聲痛苦的嘶鳴。這是隆.后要做的早晚按，后前幾天必定是很痛的。

“對了，你有沒有堅持早晚按”胡悅已沒有再正面勸導于小姐的意思，素昧平生，話已說盡，不必再多言了。但不否認自己這麼問，也有點嚇唬于小姐的意圖在，“這個要堅持做，否則包攣了會很痛苦。”

“有做的有做的。”于小姐連連點頭，“現在已經不怎麼痛了。”

臉上余悸猶存，怕是也想到后一星期的，那時候除了早晚按劇痛以外，還有前的異和重心不穩，現在好不容易漸漸消褪，如果要加杯的話，就等于要從頭再來一次而且還會更加不適。

胡悅想問有沒有去王醫生那邊咨詢，但又不想開口真的想知道，早就問王醫生了。師霽說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這一行就是這樣，的緒和牽掛又能改變什麼

沒有問，但卻似乎又和于小姐產生了某種默契，在換的眼神中，于小姐主提起，“我不加杯了，胡醫生。”

“說起來，還要謝謝你，上次你和我說的話，我一直記得，回去想了幾天，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工作場所還是很重要，至遇到的客人層次都不同。后來就托了個朋友介紹反正，哎呀，反正現在，我談了個男朋友了。”

“年紀是大了點，但出手大方的，以前在山西開礦，現在搞房地產，他覺得我現在這樣就好。”

人逢喜事神爽，但于小姐沒有紅

滿面，的喜悅是很節制，很理智的，胡悅忽然注意到，于小姐雖然穿著病號服，但放在自己病床上的坤包換了款式，以貧乏的時尚眼也可判斷，好像皮質是比上一個包好了。

“鼻子其實也可弄可不弄，就是我覺得還是弄一下好。”于小姐說，了自己尚且是全天然的鼻子，又握住部了兩下這一層幾乎都是人，也沒那麼忌諱了，忽然出一個復雜的笑。“他那些朋友，帶出來的朋友都那麼漂亮，他對我這麼好，我也不想讓他丟臉啊”

對那麼好，好在哪里明天就要手，今天來探過了嗎

還住四人間病房，為什麼不預約單人間呢十九層的住院部空間很大，只要舍得出錢，現在都有房間。

一個背出去能讓他長面子的包，是值得投資的，別的呢

不需任何人點破，這些冷暖，胡悅自己可以看穿，看著于小姐，只是笑一笑，沒有說話，于小姐卻像是被看穿了什麼，有些赧地低下頭去，過幾秒鐘，又噓了一口氣。

“其實沒什麼好不滿意的，運氣已經好了。”又鼓起神，“我應該開心才對，人不能太貪，對吧，已經是心想事了。”

看了看胡悅，又看向窗外艷麗的晚霞，迷蒙一笑，聲音細得僅可耳聞，近乎嗚咽，“我應該開心點啊”

是啊，已經是心想事，至現在，可以坐在寶馬里哭。不管這寶馬是不是的，目前，總算能夠坐進車里，怎麼說，這也可視為階段的小小功。

不知為什麼，胡悅也笑了一下，盡管心里的緒遠比這要復雜但覺得，現在的于小姐需要的也許恰恰就是一個微笑，而能給予的最好的東西，也就是這麼一個善意的笑容了。

“對啊，應該開心點。”說，“這不是好的嗎快回去病房吧，馬醫生就要來了我還得去看下另一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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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能確定半年肯定消腫嗎”

胡悅在于小姐那里是有點耽誤了，剛到病房門口，就聽到南小姐的聲音切切地追問，“一定能嗎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啊”

“99以上是可以的。”回答的居然是師霽的聲音，胡悅嚇了一跳，緩下腳步站在門口張了下才走進去：他今天就來上班了

“胡醫生。”南小姐也很有禮貌，胡悅也笑著點點頭，和師霽換個眼神就算是打過招呼。“你來的正好，我正在問師醫生，鼻綜合是不是半年一定消腫出效果啊確定一定嗎，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吧”

鼻綜合手一般沒有意外的話，三個月就完全可以消腫了，說到半年那完全就是為了求穩，胡悅有些納悶師霽怎麼會和說半年，但仍如實回答，“一般一到兩周就消腫，看著不突兀了，但一個月左右可能會有一點點增生，三個月也會吸收掉，半年左右，就會和五完全融合，我們預估中的后效果會在那時候呈現，所以半年肯定是可以完全消腫沒問題的了。”

“好”一樣的手，南小姐要比于小姐興多了，握著媽媽的手搖了又搖，“你看看，時間安排得多巧，剛剛好誒，媽媽你說是不是，要是再晚點搞不好還真的趕不上了你算算，明年三月份，剛剛好還有半年，要是再晚點那就真的沒意義了”

和家人說話，說話還是帶了點方言腔調，又急又快，胡悅也聽不明白，約只捕捉到幾個詞句：同學會、時間，返校活。

半年后的同學會

初診的時候是不是也提過，只是說得太多沒有注意現在說起，才有了一點模糊的印象

“不但要做，我還要提前給做。”

“讀書的時候同學一直笑話我”

胡悅扭頭看向師霽，師霽也看了一眼，他倒沒太得意，甚至并未得意，只是帶了些慣常的傲慢與睥睨：有什麼資格和他板和他比，還著呢。

胡悅低下頭：盡管仍不贊手方案，但這一次，是自以為是，忽略了病人真正的需求。

“晚上八點以后就要食水了，一滴水也不能喝，否則手時候會很危險，出了事害的還是你們病人自己”

前的醫囑素來是很簡單的，安排住院也只是為了方便做翌日晨間的檢查，打發了南小姐，胡悅跟著師霽去看于小姐，兩個人同路回辦公區。時間已經很晚，除了還有住院部要打理的部門，其余皮科、注科，幾乎已全下班了。長廊上就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踩著不同的節拍，一前一后相互追逐。

“當醫生的，總有種匠人神，想把作品雕琢到最好，這不是錯。”

師霽說話的時候也沒看，好像是對著空氣。“有這種神才能把手細節做到最好，不過，不能帶有創作者的傲慢。整容手，醫生就是個服務者，你知道最好的職業道德是什麼”

“不要去評判，不要多關心，只要給我錢，我什麼都做。”

病人如此強烈的要求，自然有的原因，不要去評判。

效果圖看過了，覺得滿意，病人自己的審，不要多關心。

把手做好，這就是醫生的職業道德，胡悅垂下頭，低聲說，“求同存異”

對明天的手，已不再抵，但仍忍不住想問，“你覺得，南小姐能在同學會上揚眉吐氣嗎”

對此，并不樂觀。

師霽瞥一眼，又咧開一個完的假笑。“剛說的，就忘了”

不要去評判，不要多關心，不要關心。

他就像是個大魔王，冷冰冰地由上而下，欣賞垂頭喪氣夾尾，難得無話可說、一敗涂地的可憐樣兒，胡悅幾乎都能到師霽的滿足。到底也是認了這個弟子，以前他不會說這些，這，也是他這個老師，給上的第一堂課。

不會說，不會表現出來，絕不會讓得意，但胡悅承認，此時自己的心，確實就像是窗外浮起的薄霧，說不清道不明，充斥著一難以言說的

意難平

這一局，是師霽占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