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為了戚淵一生的夢魘。

他的母親橫在客廳，上蓋一條紫的被單，殷紅的漫過糲的地板，從下開始蜿蜒。的臉側睡在地上，頭破流，一雙黑的瞳孔死氣沉沉地盯著他房間所在的方向，出的手涔涔的，手臂上都是淤青。

客廳被砸得一片狼藉，就連靠近廚房的小碗櫃也未能幸免，摔出來的碗碎了一地，到都是七零八落的碎瓷片。

戚淵腦子一片空白。

此後多年，他獨自一個人的時候總會回想起這個晚上，回想起他母親橫慘死的模樣，回想起這一地的狼藉，回想起他打110時抖的手，還有窒息的無措與恐慌。

多午夜夢回，他都在為這一晚栗絕。

他狼狽地跑過滿地碎片，期間絆了一腳，他摔在地上手掌按了一地碎片，割裂好幾道深紅的傷口，鮮滴答落在白瓷片間，他沒覺得疼，在電視機旁拿起固話的聽筒，撥出了120。

他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他也不知道電話的那頭在說些什麽，年整個手掌殷紅，他攥著話筒用力到指尖繃直青筋凸起，被父親家暴他沒掉過一滴眼淚，被人圍毆他也不曾哭過一聲，此刻他握著話筒卻像是失去所有，不可抑製地嗚咽出來。

“救我媽，求求你們救我媽——”

他一個人在一片狼藉的屋裏，恍若陷一個無盡的、寂靜的、沉默的、仄的、抑的世界。黑暗將他吞噬，他握著話筒像是沙漠中孤立無援的水旅人，在無聲的世界裏頹然崩潰。

戚淵從記事起從未有過哪個時刻活得像個普通的孩子，可是這個時候，他隻能像個孩子一樣無助、狼狽、絕地哭泣，眼淚和都滴滴答答地打落在固話撥鍵上，他大概重複了五六次求求你們救我媽，才顛倒地想起來他其實需要報上地址。

他得不到任何反饋，無聲把他和這個世界剝離開來，此刻他仿佛站在了世界的對立麵，連求救電話都是孤獨的。渺小的他站在了雲天遙遠的彼端，像浮遊、像塵埃，徒然地和無妄的風抗衡，想要回到有聲有的人間。

經曆過苦痛嗎？經曆過絕嗎？

戚淵坐在地上，醫生當場宣布了母親的死亡，他就在那裏麻木地想。

沒有，你並沒有經曆過什麽苦痛和絕，你不過是被生活錘進了一塊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磚，這塊磚拿去做了墳墓或者棺材。而你的人生本就是這樣。

醫生是個四十多歲麵相和藹的男人，來到現場隻消一眼就知道這件事恐怕不簡單，再看了一眼在一邊像失了魂的小年，醫生歎了口氣，略地查看了人的致命傷，他打了一個110，報了兇殺案。

警方開著烏拉烏拉響的警車從鎮中心使出，一路響過玉堂鎮的大街小巷，流言也就此開始瘋傳。玉堂鎮地方小，從沒出過命案，這件事起初隻是被好事圍觀的人三言兩句口口相傳，而後像是病毒一樣瘋狂擴散。

戚淵作為唯一一個目擊證人，被警方帶走了。他的父親作為這個案子的嫌疑犯，還在逃逸。

有人說是兒子和父親兩個人聯手把人打死的，這個兒子前段時間還在學校差點打死人；也有人說是兒子怕自己也被父親打，於是躲在了一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被打死，是個極度懦弱的人；還有人說母親被父親打死了，他做兒子的一滴眼淚也沒有，冷得可怕。

而流言的中心，戚淵在派出所做完筆錄後回了家，之後徹底輟了學。

遲遲才知道這件事的桃山，心態崩了。準備上四年級的從小是在罐裏長大的小姑娘，完全想象不到失去媽媽是多麽可怕、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放了學，找到媽媽就直撲到媽媽懷裏哭。

張老師一猜就猜到桃山在傷心什麽。

這件事說來駭人聽聞。因為上次那件事張老師和戚淵班主任就有一些來往，這次戚淵出了事，張老師第一時間便和戚淵班主任做了聯係。提起這事，戚淵班主任直歎氣。

“戚淵他爸撒酒瘋，一直都有家暴，戚淵從小是被他爸打大的，這次他爸估計是打沒了理智，他媽還剛懷了孕……哎這做的什麽孽，他媽被打的時候，戚淵那孩子一直在房間，但是耳朵不好，半點聲響都沒聽到。你說他該有多難？這擱誰上都不了啊！我前幾天去他家，他也沒見我。你兒不是和戚淵很好嗎？去勸勸吧，開導開導，別真的想不開了。”

掛了電話張老師心真的很複雜，和戚淵的爸爸有過際，記憶中他就是一個很暴躁的男人；戚淵總是渾帶傷，一直以為那是戚淵在外邊打架打的，從來沒想過、也完全不敢想那會是他爸打的；再說起耳朵這件事，就更令人惋惜了。

戚淵這孩子太苦了，張老師真的是心肝肺都在替他疼。

“沒事沒事，”張老師蹲下來，拍拍懷裏小桃山的背，安，“爸爸媽媽等下陪你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

桃山哭得一張臉都是鼻涕眼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晚飯過後，爸爸媽媽提了一個保溫湯盒和一袋水果，桃山特意媽媽挑了又大又甜的橘子，還自己背了一個小書包，裏麵都是小紅花和甜滋滋的糖果。

餘教授出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小桃山遞了一個小本子，桃山還不解地看了爸爸一眼。

“你小哥哥他可能聽不見，”餘教授溫和地說，“桃桃如果有什麽話想對你的小哥哥說的話，可以寫在本子上。”

提到這個，桃山又忍不住哭了。

的小哥哥那麽好那麽好，怎麽會這麽讓人心疼啊？

餘教授看著小兒又開始大眼睛包淚，便了的小腦袋，“不能哭哦，在小哥哥麵前要笑著的，他肯定喜歡你笑。”

桃山就不哭了，牽著媽媽的手乖乖地給爸爸媽媽帶路。

夏天的晚風燥熱，日長夜短，六點半天還很亮，那座鐵皮房依舊孤零零地佇立在石堆上，桃山一路都在和爸爸媽媽說著平時與戚淵的點點滴滴，張老師越發覺得這個大家都認為很壞的孩子心地其實也很善良，隻是從小的家庭環境和教育讓他對於接善意和表達善意這一方麵特別陌生和別扭。

這個孩子被毀得很可惜。

“學校裏，好多、好多人說，說哥哥，是大壞、大壞蛋，”桃山氣呼呼地說，“說了，說了很多，、七八糟的話。”

“這世界上的人總喜歡去聽自己想聽的，也喜歡用惡意揣測別人，”餘教授看著氣呼呼的小桃山莞爾，“桃桃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好姑娘，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聽，用智慧去思考，我的桃桃一直很棒。”

“我的，爸爸媽媽，也、也很棒，”桃山說完低著頭，有些低落，“如果，小哥哥的，爸爸媽媽，也能、能這麽，棒，就好了。”

張老師笑了笑：“會的，他以後也會有新的生活。”畢竟戚淵還未年，警方和其他救助部門已經在聯係戚淵遠方的親戚商量收養的事。

到了戚淵家，餘教授去敲門，戚淵果然沒開。

桃山皺了皺眉頭，忽然想到什麽，然後拍了拍手，“小哥哥，聽、聽不見！”

聽不見當然不會來開門了！

然後門路地跑去後門廁所通風口那爬進去，然後從裏麵給爸爸媽媽開了門，這一係列作看得張老師餘教授目瞪口呆。

桃山開了門之後就往戚淵房間跑，房子裏是黑的，客廳被拉了警戒線，留有一條狹窄的過道去往戚淵的房間，經過廚房時，張老師注意到桌子上放了牛水果和零食，估是警方或者政府那邊送來的救助品，但是看得出來食一點沒，廚房也沒有做過飯的痕跡。

經過廚房是廁所，過了廁所就是戚淵的房間。

門沒關，裏麵也一樣沒有開燈，戚淵平躺著睡在紙板床上，無神的眼睛看著半空。

桃山開了燈，張老師看清戚淵整個人時簡直嚇了一跳。

——太瘦了，瘦了形，臉上顴骨突出，麵很蒼白，他沒閉眼，瞳孔黑漆漆的，暗沉得令人看得心驚跳。

張老師其實有點無措，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自己的兒小桃山卻已經開始雙手腰，嘰裏咕嚕地批評起年了。

“不吃飯！哥哥，怎麽、怎麽能不吃飯！桃山，生氣！”

抱著保溫湯盒放到一邊的小桌子上，然後揪著年的領，很嚴肅地說：“哥哥！吃、吃東西！”

戚淵隻微微了眼瞼，遞了一個漠然的目。

“桃山，想、想哭。”

桃山真是說哭就哭的，盤坐在戚淵旁邊，就真的開始認真地自己哭自己的了。

這個晚上，戚淵沒說一句話，桃山也沒再說一句話。後邊桃山哭得久了，久到張老師都想直接把閨抱回家哄了，戚淵拿過湯盒，麵無表地吃了起來。

“哥哥真、真棒！”桃山帶著哭腔誇著戚淵，還給戚淵手背上了一張小紅花。

離開前，桃山還從戚淵桌子上找到房子的鑰匙放到進了自己的小袋子裏。張老師和丈夫帶桃山回家時都是懵的，突然覺得他們兩個在一邊其實有點多餘。

“我要，每天，都、都去看哥哥，”小桃山走在路上愁眉苦臉，朝自己的母親懇求地說，“要監督，哥哥吃、吃飯！媽媽，好嗎？”

張老師還能怎麽辦？

“好！你說的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