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國際機場。

距失聯事故的發生已經過去六小時，除去本國最先趕到的，第一批國外也已趕來。安保人員在竭力維持機場秩序，機場的詢問已被，好不容易有個負責人出來解答，也是應接不暇。

又過一會，部分失聯人員的家屬到達現場，哭聲，質問聲，無助的吶喊聲，編織一張不風的網，給整座機場蒙上悲壯凄涼的彩。

初寧站在人群外，所聽所見，讓手不停地抖，包掉在地上的時候，旁的周沁提醒：“寧總。”嗓子的，再也制不住緒，捂著嗚咽流淚。

“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嗚嗚嗚。”

初寧腦子發蒙，想找個地方坐，人像了魂似的手往旁邊，結果撲了個空，重心失衡，人給摔在了地上。

“寧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來扶。

初寧的手心蹭去一大塊皮，鋒利的疼拉回些許理智。

機場廣播仍是三國語言循環播報事態進展政府重視，力搜救，積極安。

給人希，又讓人絕。

初寧站起來，往人堆里走了走。邊上是兩名老人家，異國，不懂英語，也不知道該找誰問況，迷茫得像落了單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趙志國呢，趙志國有沒有找到”

周沁熱心腸，指著東南角：“名單可以去那兒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嗎”老人家眼睛瞇了一條，順著方向大致分辨。

“我帶您去。”初寧說。

周沁用英文流，工作人員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點了點頭。初寧放低聲音，轉對老人家說：“趙志國，護照號是”

老者的眼淚唰的就下來了，沿著眼角深刻的紋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媽媽的生日，他說趕回來給媽媽過生日。怎麼人就沒了呢。”近乎自言自語的省問，聽得初寧心酸難過。不是一個喜歡安人的人，覺得安一詞，多帶著點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沒準兒，沒準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機場里，人，越來越多，哭聲也越來越凄厲。初寧像是一條逆流的魚，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

本來，也該在這架飛機上的。

但登機前的一小時，突然發起高燒，燒得人都搐了，把周沁嚇得半死，慌慌張張地來機場工作人員幫忙，把給送進了醫院。做了個檢結果，排除了傳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冒。初寧這幾天忙工廠的事，也一直沒用藥，拖久了就嚴重了，照了個片子，顯示已經侵心肺，太危險。

于是，航班改簽，想走也走不了。對此，當時的初寧還頗有微詞，埋怨自己，“怎麼連這點小事都撐不住，看，耽誤時間了吧。”

卻沒想到，這一耽誤，救了兩條命。

當真是差錯。

吊了一晚的水，初寧的病癥得到緩解，公司太多事等回去理，只能訂了今天的機票。登機時，周沁整個人都在發抖，看著機艙門，又回頭看看機場大廳里哭泣不止的家屬，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

“寧總，我害怕。”周沁小聲說，說完，眼淚又下來了。

初寧深吸一口氣，然后牽起周沁的手，無聲地握了握，很用力。

數小時后，飛機平安降落北京。

初寧開了手機，二十余通未接來電，轟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員工，滿屏的關心真意切。初寧翻了翻，在最底層，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兩個，間隔半小時，短信也有一條，問出差回來了麼。

初寧先回復幾個重要的，一圈下來，就把他給忘記了。

回公寓，看到悉的床、桌、沙發時，整個人才徹徹底底地松了下來。初寧先是打開電視，新聞實時滾播報失聯客機的最新消息，聽了幾句，初寧腦袋發暈，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運的殘忍與眷顧，大起大落，輕易地將人玩弄。在世事無常面前，本無能為力。

初寧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聽到敲門聲。一背涼汗去開門，是趙明川。

大概也沒想到有人在，趙明川的表略驚，即刻又恢復冷漠。

初寧今天沒心思吵架，“你來干嗎”

趙明川：“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新聞里，家屬的哭聲、控訴聲真實地傳來。

初寧頓了下，聯想到什麼。看著趙明川，目如針。

趙明川擰眉，“你這什麼眼神”

初寧防備心極重，下意識地說了句：“我還站在這里，你是不是很失。”

趙明川臉驟變，指著：“你說話掂量掂量。”

初寧后知后覺，才知有失分寸。但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間。電視里傳來的聲音像是加的魔咒，不斷刺激著的神經。連趙明川的聲音都聽不太清。

他說：“我是不喜歡你，但還不屑于用這種手段。再說了，你能不能想點人事，我他媽會提前知道這架飛機要出事”

初寧抱著頭，突然蹲在地上。

趙明川一怔，仔細聽了聽，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覺，再抬起頭時，眼睛干干的，蒼白。

初寧搖搖晃晃地想站起，趙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

卻被有氣無力地推開。

趙明川的耐能忍到現在實在是極致，看著這個冤家妹妹倔強的背影，恨得牙。他給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風風火火地摔門走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初寧天天看新聞。閑下來的時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聯家屬的微博。再后來，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測涌現，什麼政策謀論，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譜點的，有理有據地通過飛機構造的拆解，去猜測是否某個核心件出錯而導致失聯。

初寧被這樣一篇報道吸引。那些枯燥專業的名詞，延至世界乃至我國的航空發展現狀。最后一句總結印象極

其深刻

“航空工業的發展，是大事，是難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無解的天外來客，它落實在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里，飛機起飛、降落不容許萬分之一的失誤，只有必須與唯一。”

一穿堂風從初寧腦海里呼嘯而過。

這時，手機響，是迎璟打來的。

看到這個悉的名字，像是一個開關，莫名地串聯上了心里的豁口。

“你終于接電話了”迎璟中氣十足，“我天嚇死我了你看到馬航失聯的新聞了吧，現在都還沒找到你跟我說你去馬來西亞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寧被他一頓吼，吼得耳跳。

迎璟忽地放低聲音，“你電話還關機，我以為你啊呸呸呸，不說喪氣話，總之，你沒事就好”

初寧說：“迎璟。”

“嗯我在的。”

“你明天有空麼”初寧聲音平靜。

“有空。”

“那上次的火鍋，還能兌現麼”初寧又問。

那頭遲疑了半秒，很快，“當然”

強哥火鍋店生意是真心好，周圍也有三四家同類火鍋競爭，偏偏他屹立不倒。老板李小強長得也不咋地，又不年輕，渾就這個倒三角的材還能看兩眼。

初寧坐在人聲鼎沸的火鍋店里，估算了一下人流量，這店一天收嗯，是和老板的長相反比的。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背后一陣風，就看到迎璟抱著個籃球出現。

初寧把他從頭到腳一番打量，“呃，你穿這麼點不冷”

迎璟一短短籃球服，另只手還握著半瓶礦泉水，笑著說：“我今天的籃球服是耐克新款，我想炫耀一下。”

“”這個理由，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哈哈，我騙你的。”迎璟的冷笑話都自帶溫度，有種蠢萌的效果。他坐在初寧對面，揚手：“服務員，麻煩這邊點菜。”然后看了眼初寧，哇哦一聲，“你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話沒錯。初寧這段時間很是憔悴，甚至去看了兩次心理醫生才緩過勁。

迎璟把籃球擱在邊，還輕輕了它，說：“乖乖的，不許流口水。”

初寧沒忍住，笑了笑。

“你今天口紅了”迎璟一本正經地盯著，“好紅哦，真好看。”

這種自然而然的夸贊，比任何帶有修飾詞的言更讓人用。初寧放松下來，跟他開玩笑：“很紅吧，我過來之前，剛吃了一個小孩兒。”

“”迎璟連忙抱了自己，“我才不是小孩兒。”

初寧斂斂眉。

“我給你點了豬腦，兩份夠嗎”服務員送來了菜單，迎璟在上面打鉤，“三份吧，我怕你吃不夠。你想吃海帶還是海帶片海帶片吧，脆脆的。”

他三五兩下點完，初寧瞄了眼，至三十個盤子。

“再來瓶可樂。要可口的。”迎璟補充：“大瓶的。”

初寧提醒：“汽水喝點。”

“為什麼”迎璟抬起頭，瞳孔映眼里。

初寧和他對視三秒，然后輕飄飄地挪開，“殺。”

迎璟猛地咳嗽，咳得臉都紅了。

“有必要嗎”跟個純小男生似的，初寧覺得很平常，“這有科學依據的。”

小話癆迎大王，撓撓頭發，徹底當機冷場了。

初寧切正題，問：“你手頭上的事兒，還有多沒做完”

迎璟明白指的是趙明川的那個項目，答：“第一階段快結束了，之后看他們的進度。”

初寧：“沒有那麼快，從信息搜集到整理，再到策略調整，還需要上董事會討論。”的時間觀念十分準，確定道：“沒你什麼事兒了。”

迎璟哦了聲，完全猜不到初寧的想法。

這時，服務員端上來了火鍋料，熱氣騰騰的，辣椒油看著就過癮。迎璟正流口水呢，就聽到初寧忽然問：“到不到我這里來”

迎璟懵了懵，覺得大概是自己沒聽清，“什麼”

初寧語氣平和，重復：“上次那個項目，我跟。”

“”迎璟腦袋死機，“啊。啊”

“航空模擬仿真技。”初寧進一步說明，敲了敲桌面，“這個項目，我決定做。”

店里很吵，火鍋味兒鮮香麻辣，充盈了人的。

但這一刻，迎璟的眼里，耳朵里，只剩下初寧的一言一行。

“聽清了”

“嗯，聽清了。”

然后，迎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初寧莞爾，引導他：“沒關系，你有什麼想法，可以告訴我。或者，你想拒絕也可以。”

迎璟搖頭，“沒有要拒絕啊。”

初寧嗯了聲，等他繼續。

迎璟抬起腦袋，整而言，表偏于興。轉過這道彎，他的話閘又拉開了，“我需要去你公司上班嗎你會給我發工資的吧買保險麼公積金麼生日福利也有的吧”

初寧點點頭，很認真的模樣，“隨你選。生日旅游，國外的法國、意大利，國的三亞、九寨、雷峰塔這些都沒有。”

迎璟：“”他憋著笑，小聲說：“你這老板太嚴苛了，安員工的話都不說幾句。”

初寧從容悠然：“你是我員工了”

迎璟才知又鉆進了的陷阱，于是傲道：“我還沒答應呢。”

卻突然站起，前傾，右手過桌面，不由分說地覆上了他的手。

初寧溫文有禮，也堅定有力。握了握迎璟，說：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