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班進宮以後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是五天後，終於迎來了老佛爺的大壽日。這一天，京城張燈結綵，外放的所有二品以上大員全部進京賀壽，哪怕皇城外的世界已千瘡百孔，那如流水的奇珍異寶也依然源源不絕湧宮中。

而此時在霍家，另一種意義的進貢也在同步上演著。

霍盤坐在一把椅子上，懷裏抱著貓，斂眉閉眼，神無比肅穆。

陳小二和劉猴兒蹲在下首，睜著水汪汪的眼睛仰視著霍和貓，兩張小臉都綳得的，屏息凝神，似乎馬上就要發生了不得的事。

院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正午的太一點點當空，就在地上的影子到最短那一刻，靜坐不的霍忽然抬手，在貓頭上擼了一把，裏念念有詞：「金烏當令，吉時已到，諦聽大人元神歸位！爾等凡子有何進貢之，速速上表！」

陳小二手裏捧著個紅糖水煮蛋，鄭重地走到霍面前，雙手放在霍邊的籃子裏，霍依然保持著閉眼的姿勢，只是在陳小二放蛋時，瞇著眼瞄了一下。

「阿姐……」

霍拖著長音「嗯」了一聲，升調。

陳小二一哆嗦，戰戰兢兢改口：「地藏菩薩大人。」

霍再次拖著長音「嗯」了一聲，降調。

陳小二抿了抿，眼地盯著貓，「我已經把紅糖水煮蛋進貢給諦聽了，我現在能它了嗎？」

「容我問過諦聽，看它對你的進貢滿意不滿意。」霍說著，稍稍側頭俯，擺出側耳傾聽的樣子。

渾僵趴在霍懷裏的貓：「……」

霍聽了片刻，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諦聽說可以了，但是因為糖水煮蛋只有一個，所以只能一下。」

貓：「……」

他並沒有說。

然而聽到霍這樣講，排在陳小二後面的劉猴兒立刻將口袋裏的兩顆紅糖水煮蛋拿出來，得意而輕蔑地乜了陳小二一眼。

哼，他有兩個蛋，可以兩下呢！

因為陳小二隻獲得一次機會，所以下手格外慎重，要充分考慮到的部位以及力度，確保能一擊必中，儘可能獲得最大的擼貓快`，他思考了半天，終於抬起手，在貓屁上了一把。

貓：「……」

所謂老虎屁不得，雖然這貓不是老虎，但是誰讓人家長得像小老虎呢，同理可得，屁同樣不得。於是霍趕在貓發怒前安地擼了一把貓頭，小聲提醒：「魚湯！魚湯！」

貓：「……」

世界上又有哪只貓，在嘗過霍熬的魚湯之後，能抵得住呢？

覺到貓的妥協，霍再次如法炮製，召喚劉猴兒上前進貢。

劉猴兒早就迫不及待了，從兜里掏出倆紅糖水煮蛋，恭恭敬敬放在籃子裏，正準備上前貓，卻忽然聽見後一聲氣勢洶洶的嚷——

「臭丫頭片子！又在這裏騙小崽，缺德不缺德！」

只見兩個滿面怒容的人闖進來，正是糖人陳家的媳婦和煎餅劉家的媳婦。

霍見勢不妙，抄起貓提起籃子就跑路，飛一般地躲進西廂房，把門起來。

劉猴兒傻眼了，他的蛋都送出去了，這還沒到貓呢！回頭看看親娘，哇一聲就哭了。

早不來，晚不來，咋就偏偏趕在這個時候來啊！

煎餅媳婦和糖人媳婦見小煞星躲屋裏去了，院子裏就站著各自的傻蛋兒子，氣得都要嘔了。

煎餅媳婦揪住劉猴兒一隻耳朵，氣不打一來地罵：「怪不得最近家裏天天蛋呢，好不容易弄來的紅糖也沒了大半碗，我還以為是家裏鬧了耗子！敢又讓老霍家的小妖騙了來？」

糖人媳婦也一把抄過陳小二，開始大掌拍屁，上演鐵板燒，「你是傻子啊！讓人坑了一次又一次，還不長記？」

倆小崽子被親娘打得哭天喊地，得像殺豬。

霍老爺子這兩天好不容易調養得能下地了，正拄著拐在屋裏遛彎呢，一聽見外面靜，心裏咯噔一下，趕把霍劉氏喊來：「阿娘，家裏那小禍害只怕又惹出什麼麼蛾子了！快扶我出去看看！」

而就在院子外飛狗跳時，霍卻藏在屋裏，飛快地將籃子裏的三個紅糖水蛋剝了皮，給春巧兩個，自己一個。

春巧是個好孩子，吃著霍坑蒙拐騙來的蛋，良心會痛。

「阿姐，你這幾天已經從劉猴兒和陳小二那裏弄來不下十個紅糖水蛋了吧？這樣，這樣真的好嗎？」

「這不是最近手裏的錢都花完了嘛，等我過幾天寬裕了，再還給他們唄！放心吃吧！」霍卻吃得毫無心理負擔，而且自己吃一口，還給貓喂一口。

貓一開始對紅糖水煮蛋似乎是沒什麼興趣的，更確切地說，貓對一切被霍倒在碗裏擺在地上的吃食都沒有興趣。然而當霍將自己咬過的蛋送到它邊時，它思考了片刻，居然張開尊貴的貓口，也咬了一下。

於是，霍和貓似乎就這樣達了某種默契——

第一，貓進食時一定要霍親手喂到邊。

第二，貓吃的所有東西，一定要霍咬過。

對於這種奇怪的現象，霍覺得，大概是這貓真的靈智大開，通了人，聽得懂之前說的話。怕毒死它，或者迷暈它拖去割掉蛋蛋。

霍老爺子在霍劉氏的攙扶下來到院子，糖人媳婦和煎餅媳婦的子雙打剛好到了中場休息時間。

倆倒霉孩子臉上掛著淚，正蹲在旮旯哭得一一。

霍劉氏很有眼地奔去廚房，給兩位街坊倒了茶水遞上，溫聲語道：「兩位嫂子累了吧？快喝口茶，歇一會兒再打。」

陳劉兩位媳婦滿臉黑線，心說這老霍家的媳婦比家那閨還奇葩，有的時候都不知道，是真的傻白甜，還是裝的那麼傻白甜。不過手不打笑臉人，人家茶水都遞過來了，也只能接著了。

霍老爺子客氣道：「陳家嫂子，劉家嫂子，二位這是怎麼了？有什麼得罪的地方，儘管開口。」

陳嫂子道：「不是我說啊，霍老爺子，您能不能管管您家那孫！就這兩天，我們家了七八個蛋，全都讓我那傻兒子送你們家孫這裏來了，說是什麼？啊，進貢給地藏菩薩的靈寵！你家閨不就是撿了一隻長得像小老虎的野貓嗎？」

「是小腦斧！」陳小二泣的過程中還不忘了糾正娘。

陳嫂子：「您聽聽，我兒子現在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劉嫂子也憤然道：「不只是蛋啊，前幾天是騙煎餅，再之前是糖葫蘆，我家猴兒的歲錢全都被你家這祖宗坑去了！就算是薅羊，也不能可一隻薅啊！如意街上那麼多崽子，咱換兩家坑行不行？」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向霍老爺子告狀，霍老爺子額頭青筋直跳，趕賠笑道：「兩位嫂子消消氣，是我管教孫不嚴，若是不嫌棄，今晚就在我們家裏吃飯，讓我那媳婦做一桌好菜，領著孩子們一起熱鬧熱鬧。」

都是這麼多年的街坊鄰居了，誰家又真的差那幾個蛋了？劉嫂子和陳嫂子出了口惡氣，也就算了，若是再揪著不放，倒是傷了和氣。

陳嫂子擺手：「算啦算啦，不過今天霍班主該從宮裏回來了吧？我家那口子還說呢，昨天剛好得了一壇好酒，要等著霍班主回來開封呢！」

劉嫂子提議：「我看不如這樣吧，去館子裏吃東西總歸不如自家做的，咱們啊一會兒出去喊一嗓子，讓各家各戶都帶些東西過來，咱們和霍家妹子一起張羅些下酒菜，等著爺們兒們回來，一起慶賀慶賀！」

於是一場干戈就這樣化為了玉帛，不多時，如意街各家的媳婦們就聚集到霍家大院，開始在廚房裏熱火朝天地煎炸烹炒起來，比過年還熱鬧。

霍豎著耳朵聽外面靜，等到確認危機解除，才抱著貓晃悠出來。

霍老爺子逮住，佯裝要用拐杖敲，「你個小禍害，看我不打死你！」

霍笑嘻嘻地躲閃：「爺爺，您這子骨還真是朗啊！前些天還說什麼半截土的話，我看再過五十年，您還能登臺演一出武松打虎！」

霍老爺子氣到鬍子飛起：「我還打虎，我先打你吧我！」

天快黑的時候，宴席已經準備妥當，人們忙忙碌碌地傳送著酒菜。

李大娘站在霍家大門口向街頭張，「讓朱河那小子去前面探探消息，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

胡師傅正在和幾個男人從各家各戶搬椅子扛凳子，聽到李大娘的話，樂呵呵道：「不會是哄得老佛爺高興了，留在宮裏賜宴了吧？」

李大娘：「不會啊，我有個干閨，家有人在宮裏當差，聽說皮影戲晌午就唱完了，進宮的班子被人送出來了啊！算算時間，這會兒應該快回來了。」

就這說話的功夫，老遠看見朱河跑回來。

李大娘喜道：「哎呀，回來了回來了！」

霍老爺子和霍劉氏聽見，以為是霍平章帶人回來了，趕忙出來，誰料這時跑到近前的朱河卻是一下撲倒在地上。

「你這孩子，怎麼一直這樣躁躁的！」霍老爺子訓斥道。

霍劉氏趕忙上前將朱河扶起，拍了拍他上的灰。

然而抬起頭的朱河，卻是臉慘白，眼神木獃獃的，像被人了魂。

「夫人，老爺子……霍家班在宮裏，因為怒老佛爺被集下了大獄，霍班主他，當時就被判了斬監候，已經押到死牢了！」

「什麼？你，你再說一遍？」霍老爺子聲音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抓住朱河的領。

朱河眼中終於落下兩行淚，哽咽道：「霍班主，他判了斬監候了……」

霍老爺子瞪著朱河，驀地吐出一口。

霍劉氏眼睛一翻，直接昏死過去。喜歡天下第一戲樓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天下第一戲樓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