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一民居，霍仔細核對過門牌號。

沒錯，就是這家了。

霍著貓鼻子：「在這裡給我看車，知道嗎？不許跑。」

貓出舌頭了一下霍的指尖。

霍笑著回手：「小東西，越來越會討人歡心。」

貓姿輕盈地跳到馬背上，穩穩坐下，回頭看著霍，神睥睨。

霍看得好笑，不知為何就想到了一句詩——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真是的，一隻貓而已，耍什麼帥？要是讓它一不小心了，化出人形，只怕也是個包吧。

跳下馬車，霍整了整服，目掃過面前這戶人家的門楣排場。中規中矩，是個平實小戶。

上前叩門，不多時裡面便有腳步聲傳出。

門吱呀一聲打開，是個戴著眼鏡和瓜皮小帽的白胖中年男人。

霍見了人，笑著見禮：「方先生。」

方先生一愣，「小姐？」

霍：「方先生是長輩，您我阿便是。」

方先生忙將霍讓進去，霍目一路掃過方家的庭院，只是一打眼，就知道這個家的家當有多。尤其是那些不顯眼的盆栽擺設，掛燈梁飾，最能一個人的家底。

上輩子霍手下曾有一個銷售經理，做事規規矩矩，開的車住的房，無一不和薪酬相符。然而就是有一次，霍無意間瞥見銷售經理車子里掛的平安玉件，一眼認出那是香港白雲觀的開法，市價三百萬起，這才挖出這個銷售經理貪沒公司錢財的黑料。

而霍又是如何理這個銷售經理的呢？未免打草驚蛇，不聲，暗中雇傭私家偵探清了這個經理的所有財產，等搜集好了證據，報警、起訴、申請訴前財產保全，三管齊下突然出擊，打得那個銷售經理措手不及。最後銷售經理不僅吃了牢飯，還將吞進去的錢一口一口全都吐了出來，敗名裂，傾家產。

霍覺得，其實霍老爺子以前對的某句評價十分中肯——不是什麼好鳥。

跟在方先生後，看著他那微微發福的背影，霍暗自為這位賬房祈禱。最好霍家虧空的那三千多兩銀子不要和他有關，不然他以後的下場肯定會很慘很慘……

方先生將霍引到前廳，親自為泡茶。

霍也不繞彎子，拿出霍家印章，開門見山道：「方先生，如今爺爺已經將霍家的一切外事務給我打理，您想必是知道我們家這些天出了什麼事，眼下正急著用錢，所以我想看看賬本，也好知道現在霍家到底還有多能夠挪的銀子。」

方先生聽了霍的話，神未變，沉不語，倒是將那印章拿到跟前，覷著眼睛仔仔細細過瓶底一樣厚的眼鏡辨認。

霍微揚眉，因方先生此舉，心裡對他生出好。

異變突生時，還依然能踏踏實實按流程規定辦事的人，總是難能可貴。

方先生確認了印章沒問題，推了推眼鏡，這才對霍公事公辦地一拱手，「小姐您先在這裡稍坐片刻，我這就去將戲樓和戲班的賬本拿來給您過目。」

霍本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古代記賬法和現代不一樣，通常會比較繁複，若是分項立賬，通常一個項目就是幾大本，然而當方先生拿出賬本時，卻非常驚訝。因為賬本居然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冊。

霍放下茶盞，「全在這裡了嗎？」

方先生：「全在這裡了，一共是五年的賬目。」

霍拿過賬本，翻開第一頁，立刻吃驚地瞪大眼睛。

這賬本用的居然是現代的表格記賬法！

方先生觀察霍神，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這是洋人那邊的記賬方式，我無意中看到，覺得這個比我們那種法子方便些，就學來用了。小姐若是看不懂，我可以先給您大致講解一下。」

霍總算收起驚訝，笑道：「這個記賬方式我以前也看到過，大概能看懂個七八分。想不到方先生還是如此新派的人，真是深藏不。」

方先生麵糰一樣的臉上總算顯出笑容，忙笑呵呵擺手，「沒有沒有，我這個人就是願意瞎琢磨。」

霍接下來開始仔細看賬本，一頁一頁翻得很快，乍一看好像只是翻著玩，本沒有看裡面的容，但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眼珠在迅速移。

方先生也不催促，就那般從容淡定地在一旁看著，白白胖胖的臉上墜著兩撇小鬍子，往那兒一坐，堆出圓圓的肚子，兩隻小眼瞇兩道，像樽小號的彌陀。

霍將兩冊賬本全都翻過，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竟是斂衽起，鄭重地向方先生行了一個大禮。

方先生驚了，「哎呀，小姐這是做什麼？」

霍鄭重：「方先生大才，卻願意屈尊給霍家理賬多年，本來已經是我們的造化。而霍家此次遭難，眾叛親離，班子里的學徒戲樓里的夥計，不知道跑了多，又捲走了霍家多東西。唯有方先生依然在此不離不棄，盡責職守。五年流水，近兩千日夜的賬目，出分明，竟是毫釐未差！霍在此，替霍家上下老小，拜謝先生！」

「這都是應該的，應該的！小姐你快起來呀！在下怎敢您這麼大的禮啊！」方先生有些不知所錯。

霍：「從今以後，我願將霍家如意樓一的流水分紅贈予先生，以報答您這份大恩！」

方先生這回徹底坐不住板凳了，「這怎麼使得？我做賬房的，把賬目做好，本來就是我的本分啊！何來大恩之說？」

霍：「阿雖然年輕，卻也知道世道艱難，監守自盜的人不在數。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太過分，大多數東家也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正因為如此，像先生這般品高潔的人才更加難得，不說百年難遇，卻也是真金難換。」

方先生被霍說得眼圈泛紅，摘下眼鏡用袖子角使勁蹭了蹭眼睛。

他從小在人家店裡做學徒，學習記賬理財，師父教導他要誠信不欺，要對得起東家，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如今和他一起做學徒的人，早就通過做假賬吃主家賺得不菲家當，只有他，還是個窮記賬的，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卻還沒能娶上媳婦。

有人嘲笑他傻，說他給霍家做賬，而霍家做的還是戲樓生意，來來往往都是客流，比不得那種商鋪飯館有實可考，最容易期瞞騙報。但是這麼些年下來，他居然也沒能給自己弄點小財，也算是賬房裡的一支奇葩。

霍家出事後，更有相識的同行明裡暗裡示意他，說霍家馬上就要倒了，霍平章被判了殺頭，霍家老爺子病重，就算他再恪守忠義，記的賬本以後也沒人看，誰來領他的呢？還不如趁機撈他一筆，然後捲鋪蓋回老家！

可是他，終究做不出這種事。

霍等方先生緒稍微平復，話頭一轉：「實不相瞞，如今我霍家的如意樓被朝廷查封，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恢復生意。或許我給先生許諾的那一分紅也只是鏡花水月，但先生若信我，還先生不棄，繼續在霍家幫忙。霍在此立誓，只要霍家能緩過來，以後定然厚待先生！」

士為知己者死，為悅己者容。

方先生多年的憋屈在此刻如洪水泄閘，一腦全都沖了出去，簡直飛流直下，暢快淋漓！

心裡別提多敞亮了！

再者，能在如此短的時間看完賬本，並能說出分毫不差的人，恐怕也不是什麼庸才吧！

方先生定定看著霍，拱手正：「小姐如此抬舉方某，真是愧不敢當。只要小姐不嫌棄方某愚笨，以後方某定然願意追隨小姐，萬死不辭！」

霍聽方先生說出這句話，心裡大石頭終於落地。

人才啊人才，發家賺錢什麼最重要？人才！

有才的人本來已經很了，品德好有良心的有才人，那就像大熊貓一樣寶貝！

霍看著白白胖胖的方先生，忽然腦補出他戴上墨鏡的模樣，和一隻胖達的重合度竟是高達到百分之九十九，差點就沒忍住噴笑出來。

是真的高興啊，要是按照以往的霸總子，只怕甩手就是一輛豪車送過去了！然而現在窮啊，霸不起來了，也只能不要臉地給人家開空頭支票。

霍：「對了，還有一事，阿想請教方先生。」

方先生：「小姐儘管問。」

霍：「我看這賬本中有一項寫著『祭祖』，每年竟是要吃進霍家總收近五，五年下來有三千多兩銀子，這到底是什麼款項？」

方先生微嘆一聲：「這個……霍老爺子和霍班主難道從來沒和小姐提過嗎？」

霍搖頭，「以前都是爹和爺爺在管家，本沒有我手的份。」

方先生：「霍家祖籍在陝西，這個小姐知道吧？」

霍：「這個我也是才聽說的，畢竟我們家從太`祖爺爺一輩就開始來京城安立命，霍家在京郊買了墳地，太`祖爺爺和祖爺爺都安葬在那裡，這幾年也沒人回過老家。」

方先生：「陝西奉縣有個霍家村，霍家祖墳修建在那裡，村裡的人也都是霍家的族人。霍班主每年都會預留出一筆錢，用於族人修繕祖墳，據說這還是從你太`祖爺爺定下來的規矩。」

霍皺眉：「只是修祖墳，每年居然要這麼多銀子？」

方先生：「這小姐就有所不知了。修祖墳自然用不了那麼多錢，可是每年祭祖需要錢，修祖墳要有人吧？這些人的吃喝拉撒也需要錢，族人的孩子上學，還要辦族學請先生，這些都是需要錢的。尤其是最近這些年，戲樓生意越做越大，這『祭祖』一項的銀子每年也就越滾越多。」

霍：「這筆錢是怎麼送回老家的？我父親親自辦嗎？」

畢竟這年代可沒有電子轉賬，這麼大的一筆錢，若是假他人之手，恐怕要出問題。

方先生：「都是老族長親自帶人來取錢的，也不是年年來，一般三五年一次。算算時間，距離族長上一次來，已經過了快五年，只怕今年差不多該來取錢了。」

霍心念一：「也就是說，這筆錢現在還在我們家手上？」

方先生點頭：「是啊，就存在錢莊上呢。」喜歡天下第一戲樓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天下第一戲樓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