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寺每天早晨五點敲鐘做早課，所以妙賢起得很早，外面天還是墨黑混沌的一片。

三夢掙扎著睜開眼，還沒撐坐起來，已經被他回去：「你這麼早起來幹什麼，再睡一會兒。」

「我……今天要回我爸媽家一趟。」

「我知道。」

「你知道？」

「嗯，媽媽跟我說了，我會陪你一起去。」他似乎看的擔心，「放心，我做完早課就回來，不會耽誤太多時間。你昨晚累了，多睡一會兒。」

用被子蒙著頭，他當然看不到臉紅。一個當媽的人了，才第二次過X生活，說起來都怪不好意思的。

妙賢接手住持的工作，圓覺大師終於可以安心養病。董芳陪他去醫院複診，臨走前叮囑三夢一定要把的乖孫接回來。

陳家上上下下都很尊重的意思，沒跟妙賢提過兒子的事，等自己跟他說。

在路上就醞釀了很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要不還是等到了地方，看到兒子再跟他說好了。

郝家在城郊開了個不大不小的養場，從三夢的爺爺那輩開始一家人就是以此謀生，住也住在裡面。這種營生殺孽重，妙賢以前統共沒去過幾次，三夢也知道他不喜歡到家裡來，從沒勉強過他。

「在想什麼？我們到了。」

他此時此刻眼睛里倒是沒有任何厭惡的緒，還朝手，要牽下車。

他今天穿了一深褚鑲金線的五條袈、裟，嶄新的，沒見過。三夢問：「你這服是新做的？」

「嗯，今天剛從寺里取回來，這顯得比較莊重。我不想讓你爸媽覺得太隨便。」

見三夢又愣了愣，他催：「走吧，別讓長輩等我們。」

他們手牽手走進院子里，三夢看了一圈沒見到父母人影，也沒看到兒子如意，就扯著嗓子喊了兩聲：「爸，媽！」

本來想掙他繞到後面去找人，可妙賢攥著的手，像是一刻也不願意跟分開似的：「不急，我們在這等一會兒。」

三夢的媽媽孫有聽到靜從後面廚房跑出來，看到小兩口親親熱熱牽手站在一起，樂得合不攏，沾滿油腥的手往圍上抹了抹，說：「哎呀，真是陳一回來啦！來來來，進來坐。」

妙賢進屋子裡，對這裡的一切都到有點陌生，因為以前也沒來過幾次。桌上果盤裡擺滿糖果和獨立包裝的小點心，堆得滿滿的，看來是剛買來為他這個客人準備的。

見丈母娘還在端茶倒水的忙活，他起接過杯子：「您不用忙，我自己來。」

三夢連忙把媽媽拉到一邊，悄聲問：「媽，我爸呢？」

「在後頭忙呢，怎麼了？」

「沒什麼，我去幫忙。」要趕找個機會，先要找到兒子套好招啊。

孫有不明所以，轉頭招呼妙賢：「先吃點兒點心喝口茶啊，飯菜還有一會兒，別著了。」

妙賢點頭，剝了一顆水果糖放進裡，甜膩的蘋果味在舌尖化開，他似乎很喜歡，又拿了一顆草莓味的握在手心。

杯子里泡的茶葉很糙，大概也放了很久，苦卻沒有香氣，是照寺的一般僧眾也不會喝的茶。他無知無覺似的喝了兩口，忽然看到有個小腦袋躲在院子的樹後面看他，時時現。

孫有這時也到後面廚房去了，他站起，又拿了兩塊小餅乾幾顆糖果，朝門外走去。

小傢伙有意跟他捉迷藏，引著他一直走到養廠房那邊去了，才被他捉住。

四五歲的小男孩，穿寬大的跆拳道道服，虎頭虎腦的，臉頰和手臂都呼呼的，拎在手裡很手。

「你是哪來的小胖墩，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我才不胖……你快放開我！」

他手舞足蹈地掙扎，妙賢才放他下來，一袍子坐在旁邊的臺階上，問他：「你什麼名字，一個人跑這兒幹什麼來了？」

小朋友一點也不怕生，仰著頭問：「那你又什麼名字？來這幹什麼？」

「我妙賢，到這來做客。」他攤開掌心，「吃糖嗎？」

哪個孩子能抗拒糖果的呢？小傢伙剝開糖紙：「我外婆買了好多糖和果凍的，都不給我吃。」

「為什麼？」

「我在減。」

妙賢笑了：「那也不能吃陌生人給的糖。」

「你才不是陌生人，你是照寺的大師父。」

「你認識我？」

小傢伙指了指他上的服：「我爺爺也穿這樣的服。」

他家裡也有人是僧人？這倒巧了，他又再問一次：「你什麼名字？」

「如意，吉祥如意的如意。」

「嗯，真是個好名字，好聽。你爸媽呢？」

如意吃完了一顆糖，把食指放在邊：「噓，千萬別告訴我媽媽你見過我呀！不然又要我去練笛子啦！」

「你會吹笛子？」

「嗯，你也會嗎？」

妙賢想了想，搖頭。

如意垂眸：「其實我不喜歡吹笛子，我喜歡跆拳道。我想像媽媽一樣厲害，長大了也當警察。」

妙賢心裡沒來由的微微一震：「你媽媽是警察？」

「嗯，可厲害了，那些叔叔伯伯都打不過。」他自豪地揚起下，邊說還邊嘿哈比劃了兩下。

妙賢不喜歡小孩，也不討厭，很中的覺，但這個孩子不知是不是長得太可，圓滾滾的，有點像他小時候，讓他有種天然的親近，不自覺地就想跟他多聊兩句。

三夢跟媽媽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如意也聽到了，跳起來就跑，還不忘回頭悄聲代：「別說你見過我啊！」

那小臉上富的表……真是個可的小傢伙。

…

郝家的飯桌上，六菜一湯，幾乎沒有素菜，連湯都是老母燉的，放了點筍尖香菇而已。

只有個番茄炒蛋算是半素，還是三夢進廚房去幫忙時加的。

「你只能將就下了。」著頭皮小聲對他說，「我家沒什麼素菜。」

「沒關係，這樣就好。」他接過丈母娘舀來的小碗湯，問三夢，「你爸爸呢？」

孫有說：「噢，他啊，他還在廚房收拾呢，你們別管他，先吃先吃！」

妙賢站起來：「那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

「哎！」母倆同時攔住他。三夢說：「我爸就喜歡自己忙，我給他留了菜，你別管了，先吃吧。」

他氣定神閑，就是不筷子：「哪有隻顧自己吃飯，讓長輩忙碌的道理。爸爸不來，那我就去幫忙。」

三夢攔不住，只好跟著站起來。沒找到兒子，老媽支支吾吾說是跆拳道課的時間改了還沒回來，其實心裡有數，那小傢伙就是跟鬧彆扭，想著法兒的懶。老爸呢，是憋著一口氣，對這婿一百個不滿意，張羅好飯菜就不肯面了，省得見了人忍不住吐槽傷了和氣。

妙賢像是了解老丈人的，也不怕尷尬，山不來就他，他便去就山。

還沒走到門口，郝大通進來了，手裡還拎著瓶酒，瞥了婿一眼：「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我不是來了嘛！」

他把酒瓶往桌上砰的一放：「喝酒？」

妙賢沒答話，三夢搶著說：「爸，他不能喝酒。」

舍戒之後，就算可以吃，酒戒卻還是要守的。

郝大通哼了一聲，悶頭給自己倒酒。

妙賢也重新拿起筷子吃菜，三夢驚訝地發現他居然沒嫌棄碗里堆小山的和魚。

他也發覺三夢時不時盯著他看，於是用膝蓋在桌下蹭。

連忙端起碗大口飯。

幾杯老酒下肚，郝大通臉漲紅，問妙賢：「你這次回來待多久？」

「沒有期限，回來就沒再打算走。」

「哼，你最好是說話算話。要是再像上回那樣一走五六年，我饒不了你。」

妙賢看了三夢一眼：「嗯，我知道。」

「我們三夢的青春都讓你給耽誤了，要是知道你會離開家，我當年說什麼也不會讓嫁過去……」郝大通酒勁兒上來，緒越發不控制，說著說著聲音都哽咽了。

這不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嫁給僧人本來就有些不倫不類，多都要清規戒律的限制，要承世人奇異的目，但什麼都耐不住兒自己喜歡，那麼熱烈地追求，人人都知道喜歡宗山陳家的老二。恰巧那時候養場因為禽流必須全面撲殺活，損失慘重，差點經營不下去，宗山竟然在這時施以援手，幫他們度過難關。

郝大通頓時有種賣了兒的覺，再加上陳一進山清修留下三夢一個人，日子過得並不能算是幸福，他心裡別提有多疚。

宗山照寺雖然已有百年歷史，但跟一般的名山寶剎不同，最初山上什麼都沒有，只有墳墓。那是一個遊方僧人途經這裡，看到被戰爭□□過的城鎮橫遍野，本著慈悲心腸撿骨壘起的墳，越壘越多，後來才建了寺廟，守護這些亡魂的歸途。

也正因為當時人口凋敝，一旦這位僧人圓寂寺廟就無以為繼，他才娶妻生子，並且開創了新的宗派，世代相傳。

就連山下的古鎮，也是依靠照寺慢慢聚攏人氣，才逐漸恢復興盛。

有生有滅，有因有果，附近城鎮去世的人都習慣葬在宗山。以前是土葬，後來是骨灰靈位的供奉，襯得照寺香火越發旺起來。

宗山陳家煊赫了百年，不是他們這樣的市井小民高攀得起的。

所以當他聽說這回兒有離婚的打算時，就認為這也不是一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