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我家富貴，能讓你這般折騰。”祖父用手指點著阿生的額頭。

阿生捂住溜溜的腦門，如今才一歲多點，除了頭頂上留了一小塊桃心形狀的胎發，別都剃了。沒錯，就是老派年畫里肚兜娃娃的那個發型。曹騰說要拿當男孩養，就真的是當男孩養，連發型都跟吉利小哥哥一樣一樣的。

“麥磨碎了，依舊是麥呀。”阿生裝傻。隨著的牙齒越長越多，說話也越來越利索了。

庭院里放著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石磨，兩個仆人正手忙腳地將帶殼的麥粒放進石磨里，另有三個大漢推著石磨轉。等第一道碎麥出來了，還要由仆婦們耐心地將其中的外殼剔除。第一遍磨出來的麥還不夠細膩，還需要倒石磨中反復研磨，才能獲得真正的面。

然而阿生依舊不滿意。人工是不能夠將麩皮剔除干凈的，所以最后的品是發黃的全麥。這個時候的篩子全是用竹子做的，本無法滿足篩面的需求，所以最后蒸出來的饅頭口糙，混合著各種不明小顆粒。

“生產力低下啊。”阿生在心里默默吐槽。

十多個人忙碌了一天，最后獲得的就是這種東西。想要吃到真正的白面，得改進石磨，還得弄個小孔徑的篩子。這個計劃要實施，怎麼也得等到再大些。在此之前，就當是吃糧了。

糧有益健康。

阿生手去抓熱騰騰的饅頭，然后被熱氣燙了回來。“呼呼。”對著被燙紅的手指吹氣。

“氣！你瞧瞧大郎。”

阿生扭頭，就看到吉利小哥哥兩手都抓著饅頭四分五裂的殘，左右開弓往里塞。見到阿生過來，他還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好吃。蒸餅，好吃。”

阿生：……你開心就好。

除了阿生，所有人都對發黃的夾雜著小顆粒的饅頭十分滿意，包括見多識廣的祖父大人。畢竟這個時期，麥的主要食用方式是煮麥飯。想想吧，帶殼的麥子像米飯一樣直接加水煮，香是香，但每一口都是食道在和殼作斗爭。講究一些的人家能夠在煮之前將麥粒稍微搗碎一些，再加點香料；平民百姓想吃上純粹的麥飯還是奢求，一般都得混著豆子一起吃。

年紀大了，就想吃點松的。費亭侯曹騰一氣吃了三個大饅頭，才停下來。“不能再吃了，麥細面，太過鋪張，不是持家之道。”

阿生剛剛咽下的一塊面差點卡在嚨里。你說啥？鋪張浪費？我們家不是土豪嗎？而且你管這種東西細面？細面在哭好吧。

阿生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吉利也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

祖父：……

他招招手，讓青伯俯。“他們多磨些，存起來，每隔幾天給兩個孩子解解饞也就罷了。”

青伯點點頭。

“口風把了，別將我家磨了八遍麥子的事傳出去，對名聲不好。”

青伯再度點點頭。“主人放心。”

祖父又思量了一陣：“我家的餅比宮宴上的還白，這不妥。你廚房幾個規整模樣的，再附上磨麥子的辦法，送宮里去。”

到這里也算是面面俱到了，青伯行了禮就要退下，又被喊住了。“別明目張膽的送，拿著我的令牌，送到膳房就行了。掌管那的郭仁以前與我共事過。”

阿生……阿生都無奈了。了面前盤子里已經當上貢品的面饅頭，深深到了時代的距離。

代完了事，祖父就將悶悶不樂的阿生抱到膝蓋上：“你啊，神仙都沒有你貴。非細麻不穿，非細麥不食。出了我家的門，誰還能養得起你。”

“不是說好了，如意不出門【1】麼？”祖母吳氏應聲走進來。相久了才知道，這位祖母是個能干人。以前是宮里的大宮，偶爾說話還帶著干脆利落的范兒：“以后就讓吉利養。”

曹騰親手將一盤蒸饅頭放到老妻的案幾上。“你嘗嘗，如意人倒騰的，磨了八遍還嫌不夠。”

吳氏姿勢優雅地干凈手，才分了半個吃了。等到全部咽下，才說話：“你我也有孫輩供奉的一天。”

曹騰就呵呵笑，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你就寵著二郎罷。吉利，來祖母這里。”

吉利就從他的小桌子后面穩穩當當地站起，腳步生風的跑到祖母邊。吳氏抱他坐膝上，一邊拍一邊說：“你祖父疼如意，是因為命數不好。父親在時靠父親，將來就要靠你了。”

這個邏輯關系太復雜了，真兒聽不懂。

于是吳氏就把所有前因后果都刪掉了：“以后要你養如意。”

吉利果斷點頭：“我養如意。”然后咧開朝著曹騰懷里的阿生笑。

吳氏嘆氣：“到底是小了些，也不知道他是真懂還是假懂。”

“你急什麼，慢慢教就是了。”

吳氏了眉心，臉上漸漸帶了笑影，開始逗孫子玩。

丁氏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一麻黃的素，在紅的夕里模糊得看不清形狀。

阿生眼睛，再抬頭時丁氏就已經帶著婢伏在地上長跪不起，只能看見母親烏油油的發頂。

“小兒鋪張，是我管教不嚴。”聲音里都帶了哭腔，“這事不可再有，會影響郎君的名聲。”

阿生：我去，技進步這麼困難的麼？我就只是磨了個麥子而已。

曹騰面不悅，將筷子重重一砸。大凡寵孩子的大人都是一個德行，自己說“鋪張浪費”可以，別人說就不行，哪怕那是孩子親媽。“吉利和如意牙都沒長齊，弄個餅與他們吃怎麼了？我家是強買強賣了，還是待下人了？一家主母，慌什麼？”

“可是……這磨了八遍麥子……”

“有人問起，你就說是你和阿嵩磨了孝敬我的。我朝以孝治天下，看誰還敢拿這事說三道四！”

阿生和哥哥兩個星星眼，崇拜地著祖父大人霸氣側。吉利知道他的蒸餅保住了，阿生則是佩服祖父的頭腦靈活思路清晰。

丁氏將大禮行完，才直起子，用帕子按眼角。“兩個不省心的，全靠阿翁替他們打算。”

“你這次來，是有什麼事？”吳氏眼尖，第一個發現丁氏后的一個婢修了眉。

“這是殷氏。”丁氏出一個笑，將那個貌的婢拉上前來，“張氏有孕，郎君邊就缺人照顧了……”

“哦。”吳氏冷漠地說，“后院的于氏、楚氏、秦氏、錢氏……都不算人是嗎？”

丁氏被婆婆一噎，面上立刻就有了惶恐之：“但那些……”

“那些都不是你的陪嫁。”

“欸欸欸。”曹騰連忙阻止老妻，安兒媳道，“你是主母，阿嵩后院的事，你做決定就好了。”

丁氏被人好言相勸，眼淚刷的就流下來了。心里也苦，五平淡，皮黑，沒文化，哪里都不對曹嵩的口味。不拿婢固寵要怎麼辦？等著張氏爬到頭上去嗎？

吳氏深呼吸，將眉間的怒意平息。“我今日心煩，朝你撒氣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丁氏連忙伏地行禮：“阿家心中不快，是兒媳沒有侍奉好。”

阿生沒忍住，打翻了盤子。

吳氏看上去都無語了，揮揮手示意丁氏帶人下去。估著丁氏再呆下去，正值更年期的吳氏就要發了。

“那殷氏……”

“你做決定。”吳氏不耐煩地說。

丁氏這才走了。

“消消氣，啊，消消氣。”曹騰給吳氏倒了一碗水，“一大把年紀了，脾氣反而越來越大。早些年在宮里什麼委屈沒過，你都是一臉云淡風輕的模樣，現在倒是被兒媳婦給氣這樣。”

吳氏將水一口干了，然后將青銅碗重重砸在案幾上。“你瞧瞧，小妾一個一個地往阿嵩房里放。哪個世家會這麼葷素不忌？”

曹騰苦哈哈：“我們也不是世家啊。”

吳氏眉頭一挑：“不學好，就學壞。家風不正，做到三公又如何？一代家，二代衰敗，三代以后就再無出息了。”

曹騰沉默了一會兒：“是個愚蠢的，就不要讓手外面的事。大不了你我再辛苦幾年，給兒孫鋪路吧。”

吉利常常在祖父母膝下聽他們談話，察言觀的水平也漸漸有了提升，知道這個時候敏話題過去了，到了可以撒的時候了。他拿小胖手去糊祖母眼角的皺紋。“祖母，不氣。”

吳氏就抱著大胖孫子慢慢顛。

吉利的像母親，有些黑。吃期還不明顯，到了周歲以后，和阿生放在一起就是兩個號。好在他濃眉大眼，將來可以走剛路線，若是傳到了丁氏的小眼睛那才是真的藥丸。

阿生則完全繼承了父親的好相貌。

沒錯，小妾一大堆的渣爹長了一張帥哥臉。曹嵩當年在一大堆曹姓年中被曹騰挑中為養子，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長得好。沒有科舉的年代，臉在場上就非常重要。但凡做到高位的文，就沒有一個是丑的。曹騰雖然是宦，但至大長秋、費亭侯，他挑養子是要繼承他的政治資本的，自然要挑一個能夠順利升的。小孩子才智還不明顯，但好不好看卻是一眼的事。

注【1】：這里的“出門”是出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