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你可聽說了沒？七月里河東地裂了。”

劉氏正趕著兩百只進綠豆和苜蓿的試驗田。趙狗站在田埂上，絮絮叨叨地說八卦。一開始趕田的時候，趙狗還跟防賊似的，生怕劉氏養的家禽糟蹋了小郎君的寶貝作。然自從六月初的蝗災過后，他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嘿，你這白養得真好，真。難怪小郎君將這差事給你來做。大白呀，多吃點蟲子，我就全靠你保住我的豆子嘍。”

劉氏微微欠：“趙翁。”然后繼續指揮著兩個小婢收攏群。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工孵蛋的規模也越來越大。要供應著育嬰堂里幾十張每天一個蛋，原先的規模就不夠用了。

“阿紅，阿綠。你們兩個小婢也是有福氣的，跟著你們劉姨養，天天吃得滿流油。如今這災禍的年景，也就背靠著豪強世家才能過上幾天太平日子。”

“哎呀，趙翁。你可不能信口開河。”阿綠叉著腰屈，“我們兩個是因為沒有滿十四歲，所以可以一天吃一個蛋，才不是貪了場里的東西。這話要是傳到史管事耳朵里，我們是要進小黑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郎君治下嚴謹。”

“你怎麼說話的？嚴嗎？這世上還有比曹家更加寬仁的主家嗎？！我活了大半輩子了，就沒見過給賤民的娃娃天天吃蛋的主家！自己守孝吃不上蛋，卻要供著你們吃！還教你們識字算！你說說，你還要怎樣？”

阿綠被趙狗噴得面紅耳赤，好在阿紅將趕的子塞手里，催去干活。阿紅比較聽話溫順，因而更討趙狗喜歡。“阿紅，來，薯蕷吃不吃？這是前兩天大郎賞給我家狗娃的。狗娃孝順，特意帶了來給我吃。”

阿紅通紅著臉：“趙翁，我還要干活呢。按照《新規》第十七條，干活期間不得玩忽職守、吃喝閑談、賭博斗蟲。”

“行行行，你們規矩大。”趙狗訕訕地將山藥放回飯籃子里，“那你記得晚上飯點的時候來取啊。”

阿紅聲音細得跟蚊子一樣：“多謝趙翁。”

十多米開外的阿綠遠遠地喊道：“趙翁，你要找兒媳婦，也不看看趙小狗才幾歲。等到他能婚的年紀，阿紅的孩子都可以滿地跑了。”

“我家狗娃怎麼了？我家狗娃認識三百個字！還會背《詩》！”趙狗站在田埂上罵罵咧咧。

灑在田野，夏風中傳來農作的枝葉互相的聲音，但轉瞬又被群的啼聲所淹沒。劉氏吹起清脆的短笛，召喚著領頭的大公和大白鵝朝著高粱地和果林的方向走，那里才是群散養最主要的場所。

過了果林，就能夠看見被三米高的圍墻圍起來的曹家別院。這里已經到了散養區的盡頭，一道細牢固的籬笆將群擋在了后面。籬笆不高，是攔不住人的，劉氏就收了短笛，帶著阿紅阿綠來到別院的后門。

守門的是個護院。確認了們三人的名牌，又讓們在通行記錄冊的黃草紙上簽了字，才放們進去。

進了門，就看到掛著白布，幾乎一塵不染的院落中安靜肅穆。們門路地繞到廚房后面，找到一間經過改造的大倉房，先在水井旁邊凈手，才懷抱著期待的心推簾進去。

在踏房門的瞬間，食的香氣撲面而來。

食堂，就是這間倉房的新名字。

以往奴仆們吃飯也是有三六九等的。服侍主人用餐是絕對的差，畢竟，主人往往是吃不完所有的飯菜的，那些油水充足的殘羹冷炙怎麼辦？自然就進了高級仆人的。與之形鮮明對比的是執賤役的下等奴隸，勉強果腹而已。更有那些跟了失寵的主人的，還要自己在院墻下種野菜才能活命。圍繞著吃這一項，大宅院里不知道發生過多勾心斗角的故事。

然而在東郊莊園，這項差異首先被抹平了。

這里吃的是大鍋菜。不管是小主人的母、婢、大管家，還是場的、工坊的、育嬰堂看門的，都吃一模一樣的菜。十四歲以下的兒早飯多加一個蛋，護院與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晚飯多加一大塊醬。所有的食都必須在食堂吃完，不準帶走。

一切都公開明。

史氏站在粥桶旁邊，負責檢查每個人的規矩。

“凈手了沒？”

“凈手了。”

“《新規》第二條是什麼？”

“與主人簽署契約期間，一切以主人的利益為重，不可叛主。”

“嗯，你的主人是誰？”

“婢子的主人是曹家二郎曹生。”

這個回答與通常答案“曹家嫡出的大郎二郎”不一樣，于是史氏抬頭看了一眼。“是劉氏啊。”史氏的晚娘臉上出一個罕見的笑容，“兩位小郎君讓我告訴你，今日曹家和丁家來迎靈的人就該到了。明日開始，不要再往前頭送蛋了。除了要孵化的部分，全部做咸蛋存起來。命令已經下到了倉庫，你拿著名牌去簽個字就能領到鹽。”

劉氏端著餐盤低聲應諾。

接下來就到阿紅，被到了第十條，衛生條例，“夏季一日一洗，冬季五日一洗，勤換勤洗手，上不留蟲，屋中不留鼠。”

于是，阿紅也順利領到了飯。

到阿綠的時候就卡殼了，運氣不好，到的是令人難以理解的《新規》第十三條。“消……消防演習……一月兩次，如遇火起，以布捂住口鼻……然后……然后……”

“去，將《新規》念上三遍再過來。下一個！”

阿綠哭喪著臉，在阿紅莫能助的目中面壁讀規矩去了。曹邊的僮仆曹新是今天的執勤。他是個開朗笑的格，沖著阿綠出一小白牙：“綠姊，又被抓住了呀？”

阿綠：“嗯。還好今天是你，要是趙小狗執勤，那才是要命了。”

農民家庭出的趙小狗大約是親眼目睹了哥哥死、母親姐妹被賣的人間慘劇，養了一副鐵面無私又嫉惡如仇的脾氣，小小年紀就顯出酷吏的影子來，在東郊別院的下人中格外人懼怕。

“綠姊，就算我是個好糊弄的，史阿母還管著粥桶呢。咱們還是乖乖做功課吧。我念一句，你念一句。你聽好了，《新規》第一條……”

《新規》試行一個月，在的力下，大部分人都能完整地背下來了。像阿綠這樣的，算是個后進生。

于此同時，曹生和曹也在屋中吃飯。

因為老家的親戚要來，牛、羊都不敢上案。好在阿生找到了新的蛋白質蝗蟲。這個月里，令匠艾做了一個最簡陋的楔型手工榨油機，以往年的大豆為原料就可以出油來。

油炸蝗蟲，人間味。

蝗災還沒有完全結束，向著周邊村莊收購就可以弄到足夠的蝗蟲。曹還熱衷于帶著幾個年兒在自家的田莊中抓蝗蟲，不過同樣是因為有外人來，他今天不敢出門了，乖乖在屋子里披麻戴孝。

來的是丁家的小舅，看上去卻比曹嵩要老一些，進了正堂就往棺材上撲：“可憐小妹，去得怎就這般早！”眼淚鼻涕都糊在了胡須上。

一同來的曹嵩和曹昆勸了半天，才將他勸住。丁小舅接過婢遞過來的帕子眼淚，一邊還一邊接著哭：“讓我見見我那兩個自沒了母親的外侄罷。”

遲早早地等在靈堂外面了，聞言跪地行禮：“本該讓兩位小郎君來見客，然尊客來的不巧，正是用餐的時間，怕是要稍待片刻。”

丁小舅揮揮手：“他們小小年紀守孝辛苦，就別移了。省的連頓安生的午飯都吃不了。我們也不曾用餐，正好一起去吃點。”

遲不慌不忙地起帶路：“如此，便請諸位隨婢子來。”

曹嵩也是第一次來雙胞胎治理后的別院，一路走一路心驚。丁氏手下的人是什麼樣的德行他還不清楚？俗話說，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丁氏的陪嫁們要說大大惡是沒有的，但要說明強干，更是談不上。如今在雙胞胎手下呆了一個月，紀律井然，行止森嚴，一路上走過來，連個眼神飛的婢都沒有。

丁家相比曹家出要低，因此丁小舅和常年駐守老家的曹昆反而不太看得清這里面的門道。

“雖說是守孝，但這也太冷清了點。里里外外加起來，連二十個下人都不到。你們曹家不會是虧待嫡子了吧？”

排除護院，服侍的下人當然是不到二十的。阿生把大部分人手撒到農莊、工坊和育嬰堂婦醫堂里去了。

曹嵩低頭看路面：“守孝，清冷才是正理。奴仆群，是要引人非議的。而且吉利和如意在給阿丁行善積德，派出去不人手。”

“行善？是施粥嗎？”

曹嵩心中得意，在這里賣了個關子：“等下抬棺沿道出去，你們就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