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年人進屋的時候，雙胞胎已經站在靠近房門的地方迎接了。

曹和阿生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丁小舅給抱了個滿懷。阿生都可以聞到中年大叔襟上的汗味。“你們命苦，還在吃的年紀就沒了母親。舅家遠在豫州，照顧不到雒……不若你們隨我回去吧……”

越說越不像話。

曹嵩和曹昆此起彼伏地咳嗽了半天，終于讓丁小舅回過神來。他訕訕地放開兩個娃娃。人家的父親叔父都在，不可能跟他回老家的，若真讓他們在丁家長大，對將來曹繼承家業也是不利的。

緒穩定下來后，雙方見了禮。

丁小舅名丁宜，他是小兒子，留在老家守業。上頭還有個出仕的哥哥丁宮，是如今的州刺史。州，就是后世的兩廣、海南、云南以及緬甸的部分地區，在東漢年間大部分都是蠻荒之地。在大眾看來州刺史在諸刺史中算是吊車尾，但阿生的心頭卻是一片火熱。越是南方越是種富，是水稻一年三這一條，對于戰缺糧的北方來說就無比重要。而且，州漫長的海岸線上分布著無數良港，一旦造船業這條分支被點亮了，富的產就可以通過海運源源不斷地北上。

趁著丁大舅還在州任上，趕去南方圈地啊！

阿生的思路又飄遠了，跪坐在席上發呆，連曹昆的介紹都沒有仔細聽。他似乎是曹騰哥哥家的孩子，曹嵩的堂哥，扮演的角跟丁宜類似——不當，留在老家守業。

“如意、如意？”

阿生從走神中被人醒：“啊？”

丁小舅眼淚掉得跟珠串似的：“怎麼一副呆傻的模樣？聽說你母親故去的時候你就守在旁邊，難不是被嚇到了？”

阿生對這個淚腺發達的男子到無語：“小舅放心，我不曾變傻。”

曹三歲大約也是同樣的心：“小舅放心，阿生和以前一樣聰明。”

丁小舅被兩個孩子噎了一下，也不見惱，面不改地打哈哈：“啊，哈哈，啊，呵呵，你們吃的什麼？也給我來一份，趕了許久的路，了了。”

這是哪里來的逗比？！

文在屋里服侍，安靜得跟個機人一樣，然而效率極其高。五分鐘后，屋子里就添了三張桌案。

“啪嘰！啪嘰！啪嘰！”齊齊的三聲筷子掉落的聲音。

“這……這個是？”曹嵩聲音都是抖的。

“蝗蟲啊。”曹說，面不改地將一只蟲子丟進里。

阿生不說話，用行支持哥哥，也將一只蟲子丟進里。

“快吐出來！”曹嵩也顧不上菜里有沒有油，是葷油還是素油了，“這種東西怎麼能吃？！這是天災之蟲，也不怕遭上天忌諱。”

“哈！忌諱！”曹將里的蝗蟲咬得咯吱咯吱響，關于吃蝗蟲一事他早就和妹妹商量好了說辭，“母親因此而亡，非油烹而食，難消我心頭之恨。上天若因此降罰于我，難道是要否認我的孝心嗎？”

曹嵩沉默了，他用筷子夾起一只油炸蝗蟲，掙扎了半天還是沒能下口。終于，他將筷子一扔，嘆息道：“我兒堅毅，遠勝于我啊。”

曹昆也沒吃，連連慨雙胞胎孝心可嘉。

只有丁宜，一口一只蝗蟲嚼得飛快，囫圇吞棗仿佛豬八戒吃人參果。“小吃得，我怎麼就吃不得？”吃到一半他就捶桌痛哭，“可恨此蟲，害我小妹。”哭完了吃，吃完了繼續哭。最后，他將曹嵩和曹昆的份也一并端過來吃了個干凈，三個盤子里連個蝗蟲都沒剩下。

阿生和曹：……他不會是發現蝗蟲好吃了吧？

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線的丁小舅也是個人才。

相比之下，曹昆就顯得無趣多了。就阿生觀測到的部分來說，他像個典型的出現在紅電影中的封建大家長，至，是個重男輕的大家長。在他們說話的半個小時，曹昆三次試圖讓母把抱出去，還是小哥哥曹擺出一副“你趕妹妹走我就要鬧了”的架勢，他才勉為其難讓阿生旁聽大人們的餐后對話。

呸呸呸，雖然知道曹昆指揮不自家的下人，但他的姿態依舊讓阿生覺跟吞了一只蒼蠅似的。

第一次慶幸自己能夠投胎曹嵩的孩子。凡事都是要比較的，跟曹昆比起來，曹嵩簡直是個非常開明也非常疼的好爹了。

“既然丁氏會葬已閉，那明日便啟程吧。是橫死的——即便是丁二郎在這里我也要說——橫死者怨氣重，不宜大辦喪事。”曹昆的話還沒說完，丁小舅臉已經不好看了。

曹嵩連忙開口：“父親也是這個意思。天氣炎熱，還是早日土為安的好。”

盛夏停尸一個多月，尸都爛了。如果不是曹家財大氣，香料、雙層棺槨、冰塊、草木灰石灰泥一起上，放普通人家試試？不提有機分解滋生的毒氣和細菌，臭味就能讓人退避三舍。

阿生每天令人用酒和醋熏洗靈堂。雖然棺材厚實封好，還沒有明顯的異味飄出來，但作為一個對尸腐敗進程了如指掌的醫生，怎麼能夠放心？

尸會爛的道理丁宜也懂。他拿袖口紅腫的眼眶，算是默認了曹家的決定。“既然明日就要，那有些話現在就得講了。”

曹嵩點頭：“泰安請講。”

“巨高可有續弦的人選？”

曹嵩陷了沉默，被亡妻的哥哥問到再婚問題，怎麼答都是錯的。

“唉，我學不來你們的玲瓏心思，我就直說了。按照常理，巨高的續弦還是在沛國的豪族中挑選，不是我家，就是夏侯家，劉家畢竟是宗室，我們高攀不起。但不瞞兩位世兄，我家的嫡支中，沒有適齡的子了。以庶充作嫡，即便是繼室也配不上巨高的份。夏侯家更不用說了，三房加起來就兩個嫡，一個八歲一個六歲……”

“泰安，泰安啊。阿丁尚未土，現在談這個早了些吧。”

“早麼？”丁小舅歪著頭看妹婿，“你若有心，就別續弦。既然要續弦，我就得替吉利和如意早做打算。”

曹昆這個時候：“說到續弦，四叔曾給我過口風。”曹昆的四叔，就是指曹騰。

“怎麼說？”

“如今多事之秋。巨高的婚事，要在朝堂上打算。”阿生一聽就聽出門道來了。曹家、丁家、夏侯家是同住在沛國小農村的鄰居，互相沾親帶故，再次聯姻的意義不大，再加上從梁黨中離的努力頻頻挫，曹家迫切需要利用這個聯姻機會。曹騰恐怕是想挑一位反梁派或者中立派家族中的子，如果是世家就更好了，哪怕是世家的庶呢，名聲都比豪族的嫡響亮。

只是這樣一來，雙胞胎就免不了要艱難一些。因為繼母出會比原配的親生母親高。

丁小舅苦笑：“是我們不中用，幫不上巨高。”

曹昆也嘆息：“豪族與世家，在黔首看來都是富貴，但這其中的差別，宛如云泥。巨高若能娶到世家，也是全家的榮耀。”

丁小舅手一撈，將曹撈到膝蓋上，一下一下他溜溜的后腦勺：“這可怎麼辦？世家進了門豈不是要被管的死死的？你不如跟我回去吧。”

曹嵩都無語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哼。”丁宜冷笑一聲，“巨高，你我也是年相識的，你見著溫鄉就耳，當我不知道。”

曹嵩&曹昆：“……”

“你自己也是年喪母。我不求別的，你但凡想想自己早年在繼母手下的艱難，就該憐惜我家小妹留下的兩個孩兒一分。”

阿生瞪大了眼，剛剛似乎是聽到了父親的黑歷史。知道曹嵩是曹騰吳氏的養子，但對于曹嵩的親生父母，這還是第一次聽人提起。

曹嵩撈了瞪大眼的阿生到膝蓋上，沉默著給順，順了半天，才說：“我知道了。”他似乎是被挖開了陳舊糜爛的傷疤，眼底幽黑一片。

丁小舅看著對面曹嵩懷里的阿生，雕玉琢的一團，心里也喜歡，解下腰間的香囊拋給玩。“二郎確定要居家了？”

曹昆眉頭皺起，不贊同地看抱兒玩的曹嵩，但沒說話。

曹嵩一臉坦然地點頭：“二郎祭過先祖了。也找人占卜了，大吉。”

“唔，那大郎的婚事是不是可以定下了？”

丁小舅的思路跳得太快，阿生和曹兩個面面相覷。你……你等等……你說誰的婚事？

“我家里有兩個兒，年齡都和吉利相當，不如結門娃娃親？我家雖然不顯赫，但總不能讓新夫人來決定吉利的婚事吧？”就差明說了他怕繼母拿婚事坑繼子，“新人沒進門，人品還不好說。但我這是防范于未然，就算沒什麼壞心思，親上加親說出去也沒什麼可挑理的。”

阿生本來是想反對的。丁宜和丁氏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妹，這個緣太近了，近親結婚生出的孩子比普通人更容易患傳病。但如果是從利益角度考慮，丁小舅這個提議確實是好。一來，丁家作為曹的岳家會堅定地支持他；二來，杜絕了還不知道在哪里的新夫人拿婚事挾制曹的可能。

再說了，阿生不記得曹的原配是不是姓丁，故而有些慫。萬一將曹哪個重要的兒子蝴蝶掉了怎麼辦？萬一曹丕、曹植是丁表姐（表妹）生的怎麼辦？

這麼一想，就閉不說話了。

母親一場葬禮，三歲的小哥哥曹多了一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