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把玩著手上的鉛筆，從外表上看，它和后世的鉛筆沒有任何區別：六邊形的木條，中間鑲嵌著一細圓柱的石磨。用刀片削一削，能夠在紙張上畫出濃黑的筆跡。

原本以為要用柳條燒炭之類的方式來制作筆，卻不曾想中國人使用石墨的歷史遠比使用松煙墨的歷史還要早。無非筆一直沒能為書寫的主流，石墨和水研磨也不過是一種劣等的墨水罷了。

匠艾垂手站在的幾案前，滿是風霜的臉上仿佛還帶有戶外秋風的肅殺。

“太了。”阿生說，是一種平緩的沒帶多的語氣，和匠艾這樣的技宅流不需要鼓勵。“你看，我不過是寫了十個字，就又需要削筆了。這樣一支筆能夠用多久？用的過程中又需要多時間來削筆？而且——”手一抹，白紙上的石墨就暈染開來，字跡立刻就模糊了。“你看！”

石墨筆本來就有這樣那樣的弊端，不然也不會于弱勢地位被筆得死死的了。匠艾所制作的石墨筆，跟同時代的產品比起來已經是上品了，至他知道要蒸煮木材使其更容易被刀削砍，石墨也經過實理。

匠艾面無表，但眼神閃了兩下。“小郎君心有壑，就別消遣在下。”

“混合陶土。不一定是要上等的陶土，普通的黏土就可以試試。黏土和石墨不同的比例，可以做出不同的度，對應不同的用途。加水混合實模再用高溫煅燒，質地會更加。”

男子表瞬間就亮了，變得有神起來：“除了黏土，還需要試試別的嗎？比如香料、鐵、炭。”實驗之魂熊熊燃燒。

“別……了吧。我跟你說過，控制變量法，貪多嚼不爛。”

“哦。”突然失落。

“且你要記住一條原則。”阿生將鉛筆往桌上一扔，“這種消耗品，工藝越簡單越好，材料越廉價越好。我是要給育嬰堂的孩子和別院下人讀書用的。往里面加鐵、加香料？呵？是不是還要摻黃金？”

的冷嘲熱諷讓匠艾的臉繃得死。在工坊中滾打了二十年的大漢被個娃娃嘲笑，稍微有點自尊心的都面上下不來。但偏偏說的是對的，匠艾技過關，但往往在一些方向的問題上會走偏。

“再有，別用鉚接法來鑲嵌木頭。小小的石墨筆外殼，也值得你炫技？找一種好點的粘合劑出來，半機械化生產早晚要用到。”

粘合劑、機械化，這兩個詞也不是匠艾第一次聽到了。事實上阿生提供的金屬滾組紙的技藝早就讓他對“機械化”這個概念充滿了敬仰，這也是他在存夠了贖的錢后反而跟曹生簽了死契的原因。

他自詡天才，百工均有涉獵，無所不通。但自從到了這位曹家的小郎君名下，每天都在刷新他對自己專業的認知。并不是一個專業的工匠，但所知所想，都帶有一種高屋建瓴的迫般的前瞻。

即便面上再傲氣，他心中也是門清：跟隨此人，或許可以如蔡倫、魯班一般名垂青史。

“冬天要到了，家里若是缺什麼，就跟我說。工作雖多，但不要熬夜，最重。”阿生給工匠們的生活待遇非常優厚，對匠艾尤其優厚，是跟史氏、繒氏這樣的管事同樣的水準。

“在下沒什麼缺的。”

“家中的下人，我讓他們流去工坊中幫忙了。若有你看得上眼的，盡管跟我要人。”

“呵！都是庸才！”

阿生輕笑一聲：“那行吧。”以后讓經過初等教育的孤兒們去，總有能讓匠艾滿意的人。

滿的大漢退下后，阿生的笑容再也不住了。

“主人很開心？”遲問，“在他面前倒是裝得嚴肅。”

阿生撿起鉛筆翻來覆去地看，技進步還在其次，是這個外形就讓到親切。“其實他往里頭摻了別的分，不是黏土，大約是木或是膠之類的，純石墨要比這個脆得多。而這支已經接近12b了。”

“12b”這個詞遲聽不懂，微笑裝乖巧。在小郎君邊經常能夠聽到新詞，一次不懂沒關系，聽得多了也就懂了。

阿生今日的興致很高。“你們有誰會畫畫嗎？”一邊問一邊在工坊制作的樣品紙中翻找，從中挑出一張最厚的，且纖維長不的紙。

這題超綱了。從小就賣為奴的人怎麼可能會畫畫。這時畫畫至要有筆墨紙，哪是底層人民能供應得起的。

阿生被潑了一盆冷水，悶悶不樂地將鉛筆和紙都丟給后侍奉的文。“算了，就當我沒問。幫我將外取來，今日還要回府念書。阿兄呢？又一大早去禍害趙翁的蕓菜？”

蕓菜，或者說胡菜，是祖父的朋友從西北送來的種子。阿生一開始還以為是什麼稀罕，結果一看，好嘛，就是油菜！有了油菜就不用榨豆子了，明年有菜油吃呢，一想就滋滋。

如今秋風已經起了。農莊中大部分田地實行的是大豆和冬小麥套種。試驗田的田埂旁栽種同樣相對耐寒的油菜。阿生對于農業也不是專，但知道大豆有固氮作用，套種主糧有利于高產；而油菜是冬季比較常見的蔬菜之一。

“說什麼禍害？”小哥哥吉利完詮釋了什麼做“說曹曹就到”，應聲從外面大步走進來，丟給阿生一個梨，“快吃，知道你喜歡這個。”

好吧，沒有禍害油菜，是去禍害果樹了。

趁著費亭侯府的車夫還沒到，阿生三兩口把了的梨啃了，然后帶著伴讀們與哥哥一同坐車回城。

馬車在此時是份的象征，拉車的馬有幾匹、車用什麼傘蓋、裝飾是什麼材質，都有明確的規制。而曹家這樣以宦起家的，給小孩子坐馬車就太過招搖了，因此，阿生和哥哥坐的是牛車。牛車寬敞，可以隨意改裝安墻壁，就是走得慢。

回到費亭侯府已經是上午十點左右了。

曹騰將雙胞胎上回的功課考察了一遍，再教了幾個常用的禮儀常識，便到了午飯時分。

“如意的算，簡直是生而知之了。”祖父慨，“你讓人用紙寫的別院賬冊，比府還清楚，理應奉朝廷推廣的。然……”

“然而賬冊寫得太清楚了，就不利于有些人損公私了。”接這話的卻不是曹騰料想中的曹生，而是曹。

“吉利在別院中也是越學越靈了。”

“我聽趙翁說，員大都……那啥，雁過拔，最后窮的都是平民。”小哥哥還太年，天中卻有一剛直的勁頭。“宦，外戚，最貪！”

曹騰的表僵了。

阿生連忙說：“阿兄錯了，世家才是最貪的。誰家又是生來就富的呢？真正廉潔的員往往不能傳家，后代窮困只能靠耕種謀生，遇到天災人禍不是死就是淪為奴隸，連學習都被耽誤了，漸漸出人才的就會。但凡現在富貴的，都躺在祖先積累的民脂民膏上。阿兄莫要看世家子弟宣稱高潔的多，那是他們祖先已經積累了財富土地名聲人脈，到了他們這一輩已經不需要再為這些發愁了。”

資本的原始積累都滲了汗。而曹騰曹嵩還在原始積累這一步上呢。阿生常年在庫房淘寶，從里面品的變化上就能推測曹嵩并不廉潔，曹騰大約也是默許的。曹家底蘊太薄，土地要積攢，奴仆家丁要培養，人要往來，廉潔不起。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灰收拿了也就拿了，畢竟東漢不比后世。

如果這是鼎盛時期的王朝阿生或許還會對挖國家墻角的行為到愧疚。但眼下這個東漢，正在朝著崩潰的方向落，思想上腐儒抬頭、政治上被宦外戚搞得一團、底層上升渠道被世家壟斷、老百姓群結隊地死于天災人禍卻等不到朝廷的救援。這個破房子要修補，不如推倒重建。而且，哥是曹啊！

曹騰一砸桌子，將阿生飄遠的思路拉回來。“夠了！你們……你們兩個……這話可不能在外面說！”

祖父生氣了，雙胞胎連忙心照不宣地趴地上。“我們錯了，不敢在外面說，只和祖父說。”

曹騰還在氣。“過了年才四歲，就這般不省心，長大了還了得？！吉利太剛直，如意……眼也太毒辣。”

阿生無辜地眨眨眼，說的雖然偏激了點，但也有一定道理吧。“我懂、我懂。阿兄，我們是既得利益集團啊。”

曹低頭沉思，思考著“既得利益集團”這句話。

曹騰放棄了，將竹簡一扔：“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