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袖天風》溺水
吏逢重休假一日,學生則長幾天,初八之時,家中的男丁幾乎都收到了朝廷分發的綢紮的花,而眷們早便提前做好了茱萸囊。
到了重九之日,闔府之人到郊外的園子去賞花。
這一日葉府的園子放開,京師百姓花十個銅板就可以進園觀賞。非但葉家,京中園子其實大多如此。
不過自家人自然專有院子,不外人進來,方便親友相敘為樂。
一家人坐在高閣之上,周遭也擺著許多花、茱萸,作詩、飲酒,和著不遠進園觀賞百姓的歡笑聲,格外熱鬧。
今日唱主角戲的自然是葉謙,來了些葉家的遠近親戚,難免都問及葉謙近日的遭遇。
還有人彷彿眼見了一般,誇張葉謙如何在皇城司的威下鎮定自若,終於換得陛下親自為其沉冤昭雪,超擢為通判……
也不乏聽說葉謙詩文被陛下誇獎,問他要些舊作學習,或為自己點評一二的。
葉謙自己免不了竊喜,這是人之常,面上總要謙遜一番。
眷那頭,也是差不多的形,不過主角換做了徐菁,這個新出爐的通判夫人正是炙手可熱。
但是和葉謙不同,徐菁這一日,被問到最多的問題就是平時到哪個寺廟上香。
——到底是上了哪位神仙的高香,才能如此走運啊!
想來大家出門前都有分工,一面問政詩文,一面就問燒香地。
與之相對,便是葉訓和白氏的尷尬。
他們備冷落,既不能發脾氣,又有些不好意思上前討好,到底還是要臉面的。雖是親兄弟、妯娌,還沒遠親來得熱切。
在這樣的環境中,同葉家的堂兄妹們坐在一的溫瀾,將食盒打開,出了裏頭巧的重糕。與廚房做的大塊重糕不同,全都做了大象的模樣,不過掌大,這也萬象糕,裏頭別出心裁地放了些花瓣。豆沙和糖加得滿滿的,料足得很,好看又好吃。
因費時久,做得也不多,溫瀾一塊塊分給家裏的姐妹。
青霽因被白氏吩咐過,這時歡歡喜喜和青雩一同坐在溫瀾旁,接過萬象糕小口吃起來。雖然娘親是因為三叔陞了,才和揚波姐姐玩,但是知道揚波姐姐不會介意。
青霂接過糕點時則神有些複雜,但還是道了聲謝謝。
溫瀾點了點還多出來一塊,隨手放到了葉青霄面前,「四哥,這塊給你吧。」
眾人也未在意,唯獨青霂察覺,但也只是在心中嘆口氣,假作不知。
葉青霄瞪著那塊萬象糕,心裏卻一點被優待的覺也沒有。
他甚至開始胡思想,溫瀾是不是故意的。
為什麼多做了一塊,為什麼其他都發給眷,這塊偏給他,為什麼像是把他和子相提並論,這是溫瀾的辱嗎?
真是辱怎麼辦,要不要發火?
葉青霄正在糾結,青雲撲上來,公鴨嗓大聲嚷道:「四哥你怎麼乾瞪眼,吃不吃呀,不然給我吧,揚波姐姐這重糕做得真香!」
「……吃,吃的。」葉青霄想了片刻,小聲答道。
「肯定加了很多豆沙。」青雲直勾勾盯著葉青霄的重糕看。
葉青霄惱怒地背過去,兩口把象吞了,只覺裏果然是糯生香,甘甜無比。
溫瀾笑了兩聲,「四哥吃得也太快了。」
可不是,周遭的姑娘們,還用帕子接著,小口小口吃著呢,像青雩年紀小,更是捨不得立刻吃,先玩賞玩賞。
葉青霄:「……」
他控制不住自己多想,聽來聽去,都覺得溫瀾嫌他沒有其他閨秀斯文,可是為什麼要把他和人相提並論啊。
葉青霄喝了口茶,哽著脖子咽乾淨了重糕,不自然地道:「我就這麼吃。」
剛說罷,一隻手拍在他腦後,葉誕經過,罵了一句:「吃個糕點,怎麼同死鬼一般。」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只說是揚波做的糕點太好吃了吧。
葉誕聽到糕點是溫瀾做的,出複雜的神,帶著同地看了兒子一眼。兒子要溫瀾滿意,也不容易啊,可算忍辱負重了。
葉誕在葉青霄肩上拍了拍,「那你更要慢慢吃了,否則怎麼好好品味揚波的手藝。」
青霂在心中幽幽嘆了口氣,阿爹和四哥一般,看揚波都好呢……
……
這廂玩樂一會兒,葉青霄兩個兄長都下樓去了,他們約了同僚來賞玩,到園中作陪。便是青雲也蹦跳起來,說學舍里的同學今日約來了園子,要下去一道玩。
不多時,剩得除卻葉青霄就只是姑娘家了。
青霽玩笑道:「四哥,你沒有朋友麼?」
葉青霄才不放心讓溫瀾和這麼多姐妹一道坐,就算溫瀾沒那個意思,兒家間注意,總喜歡牽手相依,如此也不行。
青霂卻是自覺深知葉青霄苦心,嘆口氣道:「哥哥衙門忙碌得很,近來累了,重不必辦差,好生休息休息。」
葉青霄真不知該如何謝謝妹妹的好意。
溫瀾笑而不語,依著闌干向下看,園大片大片的金黃,間或夾著濃紅,煞是好看,秋風鼓盪著的袖,彷彿要憑風而起。
葉青霄眼去看,心底莫名躁起來,有個恥到連在自己心底也無法直言的想法,生得真好看。
溫瀾雖然將眉描細了,可的眼底仍然埋著葉青霄悉的張揚,有時也會出一點惡意,把他氣極了。都怪溫瀾易弁而釵,這雌雄莫辨的令葉青霄難以直視。
這時,溫瀾卻忽然轉過臉來,直勾勾盯著他。
看的葉青霄嚇了一跳,連忙坐直了,在心裏不住地想我只是「盯」著。
溫瀾皺眉道:「有人落水了。」
「哦哦……什麼?」葉青霄一下站了起來,衝到闌干邊向下一,遠湖中果然有人在撲騰,岸上的人正用竹竿引他,試圖他抓住上來。
這樣的距離也看不清到底是誰,然而很快有家僕稟報,還在高閣下頭便急急大喊:「不好,青雲爺落水了!」
家僕怕喊得不清楚,直接喊出了青雲的姓名。
這一嗓子,把葉訓夫婦驚得都從冷板凳上彈了起來。
沒想到落水的不是旁的遊人,而是青雲,眾人哪裏還有心思玩樂,除了子虛的葉老爺子夫婦與藍氏,其他人都趕下樓。
白氏跑得釵環都掉了,到湖邊一看,青雲雖然被救起來了,但被平放地上,臉青白,也不知是死是活,一下撲了上去哭嚎起來。
青雲的同學慌張地道:「因在湖心落水,竹竿不夠長,我們游過去救起來,已這般了……」
青雲架小舟要去湖心摘荷葉,誰知道一個不慎落水,小舟都打翻了。
白氏著青雲手腳都是涼的,也沒什麼氣息,整個人厥了過去,被丫鬟和青霽扶著按人中,才蘇醒一刻,又幾乎背過氣去。
葉訓也抱住了青雲,好歹還有幾分理智,「我兒才落水一會兒,還有救啊,去大夫來!」
周遭人多,不百姓來看熱鬧,都被也葉府仆婢推遠,好留出地方。
葉青霄撲上來,仔細去青雲的心口,「二嬸你讓開,青雲心口還有熱氣,大夫來不及了,我來試試。」
「青霄,青霄你要救青雲啊!」白氏嗓子喊劈了,也顧不得形容。
「莫要喊了。」葉誕一推葉訓,他扶著自家媳婦兒,又讓仆婢把年紀小的孩都帶走。
葉青霄把青雲裳解開,整個扛在肩上,背著背,抓著兩腳,試圖他把水吐了。白氏平素老喂青雲吃補藥,這十來歲的年,又落了水,子沉得很,一會兒工夫,葉青霄額上都冒出了細細的汗。
葉謙上前搭了把手,急道:「怎麼還不吐水,可要灌些酒下去。」
「砰!」
正是此時,眾人聽得一聲悶響。
葉訓夫婦掛心青雲,其他人卻看得清楚,方才一個漂亮姑娘極不文雅地抬腳踹一旁蓋到一半要做花房的土壁,大約這姑娘力氣又大,土壁也不大實,竟然生生踹倒了。
溫瀾冷靜地道:「四哥,已僵了,怕是吐不出來。」
白氏瘋了一般喊道:「胡說八道,誰說吐不出來,青霄你快點救弟弟,青雲,青雲你把水吐出來啊!」
幾乎要撲出去了,葉訓險些拖不住,徐菁和丫鬟一起把給抱住,幾個人方制住。
葉青霄卻知溫瀾的行事,他把青雲扛到溫瀾面前,著氣道:「怎,怎麼……」
溫瀾將青雲放平了,沉穩地道:「取用別的都來不及了,只試試能不能將水汽吸出來吧。」將土蓋在青雲上,只把眼睛兩出來。
溫瀾的語氣太過篤定,葉青霄還隨一同把人蓋著,白氏聽著眼見著,甚至都慢慢不掙扎了,白著臉依在丈夫懷裏,喃喃念著:「我的兒啊……」
過了半晌,青雲仍不見靜,白氏焦躁不安,被葉訓摁住,滿頭大汗地低聲安:「沒那麼快,再等等。」
白氏眼淚串掉下來,嗚咽出聲。
溫瀾盯著青雲,忽而向周遭一掃,起走到旁邊,來此的遊人有的自帶了酒食,劈手奪過人家的食盒,在裏頭翻找一番,出一瓶東西回來,又把青雲的鼻子也出泥土外。
葉青霄聞到酸味,再看作,臉一變,低聲張地道:「你要做什麼?」
旁人或許猜不到,或者不會往某想,但他與皇城司打過道便知道,皇城司有項酷刑,便是把醋灌進人鼻子裏,犯人會生生嗆出來。
溫瀾淡淡道:「他若再不醒,我便要灌進鼻子了。」
竟然還真要灌醋,葉青霄急道:「你想上刑啊?吐怎麼辦?」
溫瀾反問道:「那水不也一同吐出來了?」
葉青霄無語,竟不知還有用酷刑救人的,可思來想去,這還真是無奈中的辦法,怕也只有溫瀾才想得出來了吧。
溫瀾手著壁土,在葉青霄略帶驚恐的目下,正要給青雲灌醋,他猛然一聲咳嗆,已醒轉過來。
溫瀾一挑眉,醋用不上了。
與此同時,白氏也發出了震天的尖聲:「青雲啊——」
……
葉青霄一泥土與汗水,還有沾上的湖水,好在是自家園子,他在房洗一番,準備換上乾淨的裳。
思及方才那形,若不是溫瀾,青雲怕兇多吉,而且還差那麼一點點,溫瀾就要拿酷刑救青雲了。
葉青霄正在唏噓之際,門忽而開了,他還以為是小廝來伺候,轉頭道:「不必——」
後頭的話卡在嚨里,說不出來了,只因進來的是也梳洗換裝后的溫瀾,頭髮還帶著些水汽,在瑩白的上,黑黑的。
葉青霄見到溫瀾,一下把服抱在前,想想不大對,又趕拋開了。
此時溫瀾漫不經心看他一眼。
「……」葉青霄又渾不自在地把外衫匆忙披在上,惱怒地道,「幹什麼你!」
「路不,走錯了。」溫瀾淡定地退出去,「四哥白的,是可憐的白。」
葉青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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