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094章

午飯是在得月樓用的,傅瑤慢悠悠地挑著刺，文蘭則還惦記著先前的事,問道：“舅舅他們是去做什麼的呀？”

“是去瓊林宴。”傅璇替夾了菜,又耐十足地講解了何謂瓊林宴。

文蘭聽明白了，煞有介事道：“那娘親要督促松哥兒念書，等他長大了,也考個狀元郎,多厲害啊。”

傅璇搖頭笑道：“哪有那麼容易？”

“可我聽姨母說過，姨父當年也是狀元郎呀。”文蘭年紀小,誰也不會同講那些麻煩事,所以不知道有什麼忌諱,想什麼便說出來了。

傅璇的神僵了下,抬眼看向對面,只見傅瑤拿帕子著手,若無其事地向文蘭笑道：“那是當然是因為，他本來就很厲害呀。”

輕描淡寫地將這事給揭了過去，并不似暗自神傷的樣子,傅璇看在眼中,暗自松了口氣。

前一段時間,傅瑤對謝遲相關可以說是避之不及,眾人也都不會在面前多提。到如今,終于從先前的影之中走了出來，能夠平靜地看待從前的事了。

傅璇知道,這是個好征兆。

“阿姐,你說我往江南去住上幾年可好？”傅瑤已經為這事思量許久,仍舊未拿定主意，知道母親是不樂意如此的,便趁著這個機會來問問長姐。

傅璇很是驚訝，但卻并沒立時反對，想了會兒說道：“你若執意想去，倒也未嘗不可。”

得了長姐的支持后，傅瑤的底氣更足了些，含笑道：“我想著南下去散散心，也算能長些見識，比一直留在這京城之中要好。只是母親放心不下……”

傅瑤自小就是在長輩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生慣養，也循規蹈矩，這些年來并沒做過什麼出格之事。就是早兩年南下，那也是陪著祖母一道。

傅瑤從前并沒覺著這樣有何不好，畢竟京城的閨秀們大都如此，生于斯長于斯，嫁人之后親生子，再老于此地。

像這樣，去過千里之外的江南的反而不多。

可這些日子下來，悶在家中想了許多，卻開始不滿足于這樣的日子。

想要離京去四走走，不必像先前那般急著一路趕赴江南，大可以走走停停，看看青山綠水、風土人，也能夠長一番見識。

平素里說起來，不總是閨閣中的那些小事，也不總是。

氏是個天生心的，這些年過得順遂無憂，循規蹈矩，自是放心不下心的小兒獨自離家。可傅璇卻有所不同，自就是個有主意的，這些年又隨著丈夫在江南幾年，見多識廣，心也就更大些。

看出傅瑤心中的偏向，沉許久，開口道：“我隨你姐夫在江南數年，在那里也結識了不員，屆時你帶封親筆信過去，有這層關系在，若真是有什麼事也會給三分薄面的。再多帶些丫鬟小廝隨行，護著你……也未嘗不可。”

傅瑤聽得眼都亮了起來，又試探著問道：“那阿姐可不可以幫我去勸勸母親？”

“我看你是早就想好了，就等著讓我去勸母親的吧？”傅璇點了點，又搖頭笑道，“母親那里一時半會兒肯定是說不通的，慢慢來吧，而且就算你真要過去，也得提前準備一番才穩妥。”

傅瑤乖巧地點了點頭：“多謝阿姐，我明白。”

姊妹兩人聊了許久，一直到午后方才各自回家去。

說來也巧，傅瑤剛下馬車便見著了從瓊林宴歸來的傅玨，兄妹兩人一同進了家門。

“說起來，母親已經開始張羅著給你議親了，”傅瑤提醒道，“二哥可有鐘意的姑娘？若是有的話，我替你向母親說一說。”

傅玨扶了扶額：“我一心念書，哪有什麼鐘意的姑娘？倒也不必這麼著急。”

“你年紀也不小，母親早就有這個心思了，只不過是怕擾了你的學業才一直沒說。”傅瑤嘀咕道，“我倒也覺著不必著急，可興許長輩大都如此吧。”

“的確，”傅玨撣了撣袖，偏過頭來看向傅瑤，“岑兄早前就一直被家中催婚，他拿先考取功名為由給回了，眼下他在殿試之中拔得頭籌，家中必然也是要張羅起來了。”

傅瑤并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岑靈均，對上那目之后，卻又覺著仿佛是話里有話。沉默片刻后，輕快地笑道：“狀元郎大出風頭，如今滿京城的宦人家怕是都在留意了，慕他的閨秀應當也不，倒是可以好好地選個合適的。”

傅玨腳步微頓：“瑤瑤，你可曾想過……”

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可就算不說，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傅玨知道前兩年岑家曾經提過親，也知道岑靈均對自家妹妹的心思，發乎止乎禮，岑靈均不會逾越，他也知知趣只當不知，并沒多提半句。

可傅瑤回家之后，要同謝遲和離，事就不一樣了。

傅瑤當初大病一場后，岑靈均主問起傅瑤的次數便多了起來。

傅玨也曾暗自想過，妹妹和離之后，想要再嫁的話，怕是尋不到比岑靈均更好的人了。

“二哥，慎言。”傅瑤猜出他的意思來，無奈道，“你是不是在瓊林宴上喝多了酒？”

的態度再明顯不過，傅玨無奈地嘆了口氣：“吧，你就當我是喝醉了說胡話。”

“你還是心自己的親事吧，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就同母親講清楚，一輩子的事呢。”傅瑤并不同他多說，留了這麼一句后，便回自己院中去了。

傅瑤一直都知道，自家人很喜歡岑靈均。

也覺著岑公子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相起來也很輕松，但卻始終并不曾有過慕之。

這種事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普天之下那麼多些人，可能讓一眼心的興許只有那麼一個罷了，旁人再好，也不是喜歡的。

傅瑤也知道，自家人很不喜歡謝遲，都覺著和離了是離火坑，應當另尋個很好的夫婿共度一生。可卻并不是這麼想的。

哪怕如今，也還是喜歡謝遲，也從未想過再嫁。

就算不說自己，對旁人也不公平，沒有這樣的道理。

傅瑤仍舊不喜出門，在家中看些山水游記，閑暇時逗著檐下的鸚鵡，耐十足地教它說話。

當初嫁去謝家的時候，并沒有將這鸚鵡帶過去，因為怕謝遲覺著吵，想要等到兩人的徹底好起來再說這事，但一來二去直到離開謝家，也沒機會將鳥給帶過去。

如今看來，倒是了一番折騰。

可沒兩日，卻得知了件大事。

平素里是沒人同說這些的，可這事實在是太嚴重了，朝堂為此爭堂為此爭執不休，滿京城都傳開來，府中也有仆從議論——

鎮守北境的裴老將軍過世了。

傅瑤聽丫鬟提起此事時，手中的茶碗沒能拿穩，直接摔在了地上，卻在丫鬟們的驚呼聲中站起來。

旁人興許不知道，可卻很清楚裴將軍對謝遲而言意味著什麼。

除卻朝云，謝家人都死在了當年那場冤案之中，謝遲被發配西境九死一生。裴將軍于他有知遇之恩，是如師如父一般的存在，也是當世最后一個他真心認可的長輩。

他的暴戾是被裴將軍給下來的，沒有所謂的“臣賊子”，而是背著誤解和罵名當了個從未有謀反之心的忠臣，嘔心瀝地撐起了家國。

謝遲這個人活得很獨，能他眼的人不多，能被他放在心上的更是屈指可數。

他從來都是走在懸崖邊的，旁人覺著他無所不能，可朝云卻總是擔心他什麼時候活得不耐煩了，千方百計地想要給他添些牽掛。

如今卻是又了一個。

傅瑤不知謝遲得知這消息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反應，他那樣一個人，是不肯在旁人面前出弱模樣，可心中卻必然是煎熬至極的。

但哪怕明知道謝遲必定是很難過的，也不能去。

兩人的差太多，就算勉強復合，也就是一時太平，既然沒想好將來該如何走下去，就不該為著一時的回頭。

傅瑤有些茫然地停住了腳步。

“姑娘，”銀翹連忙追了出來，“您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傅瑤搖了搖頭，沉默許久，小聲道，“有些悶，我想出門去。”

不該去謝家，也的確克制住了沒有去，所以到最后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便順道往自己的書鋪去了。

傅瑤在書鋪的后院留了許久，離得近些，還能聽見前邊的客人們在聊裴將軍過世之事。

其實早前朝堂就曾為著要不要和談而爭論過，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后被謝遲一力了下來。如今裴老將軍過世，除了惋惜英雄之外，逃不過的問題就是——北境該怎麼辦？

那些未經過什麼事的書生們倒是議論得很是激烈，為著該不該和談之事、若是要戰該如何等事爭論不休。

傅瑤聽了許久，心中生出個猜測來，一直到書生們散去，暮四合，方才起準備回家。

才分開竹簾，便見著了進門來的那個頎長的形。

他上穿得還是朝服，顯然是剛從宮中回來，神中帶著掩不去的倦意，應當是這兩三日都未曾好好歇息過。

謝遲是順道從此過，習慣地停了馬車，并沒指能在此見著傅瑤，卻不料無心柳柳蔭，一進門便正好打了個照面。

與以往避之不及的態度不同，傅瑤這次并沒立時就躲開，看過來的目帶著些猶豫。

謝遲先是驚訝，想明白緣由之后自嘲地笑了聲，神冷了下來，低聲道：“我不用你可憐。”

“什麼？”傅瑤下意識地反問了句，睜大了眼。

“我說，你不必因為覺著我可憐就對我好。”謝遲垂眼看著重復了一遍，又反道，“你不是已經想明白了嗎？”

掌柜一見這形，立時知識趣地避開來，傅瑤則向謝遲皺眉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喜歡的是當年的我，可我如今早就不是舊時的模樣，就是因為想明白這一點，所以你才會要和離，不是嗎？”謝遲緩緩道，“既然這樣，就不要再因為可憐我，而對我好了。”

那些翻出來的舊時畫作，這幾日都已經快要了他的心魔，替著與邊關戰場的形出現在他短暫的夢中。

以至于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原本還在想著哄傅瑤的。

傅瑤被他這話給繞懵了，尚未想好如何回答，便聽見謝遲說道：“說起來，你應當喜歡岑靈均才對，我這就給你寫和離書……”

他知道這話很不善，說出來的時候自己也未必好，但緒使然，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說出口了。

傅瑤震驚地看著謝遲，只見他眼底已經紅了。

謝遲自己也隨即懊惱起來，有些慌道：“瑤瑤，我……”

“你是傻子嗎？”傅瑤瞪著謝遲，兇道，“還是我是傻子？”

謝遲愣住了。

雖說當了大半年的夫妻，可他從沒見過傅瑤這副模樣。

傅瑤從來都是好聲好氣的，的，就算同他拌的時候生氣的時候，也都是委屈更多些。的緒始終是收斂著的，這還是頭一回這麼氣勢洶洶的。

“我難道會傻到分不清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嗎？”傅瑤質問道。

看著這氣呼呼的模樣，謝遲原本紛的心緒竟平和了些，沉默片刻后又問道：“可現在你還喜歡我什麼呢？”

他自己思來想去，都覺著除卻這張與昔年一樣的臉，仿佛沒什麼值得喜歡的地方了。

“當年，我聽一旁的閨秀們議論，說謝公子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文采風流，驚才絕艷……那時年，從樓上看你那一眼的時候，就覺著你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傅瑤的語氣終不似方才那麼兇，漸漸輕了下來。

“這些年，旁人說你千般不好，可我自己親眼所見，仍舊覺著你是世上最厲害的人。

傅瑤從沒說過謝遲的不好，也始終不覺得他做錯了什麼，只是沒有回應一廂愿的付出而已，不又不是錯。

撐不下去，所以選擇分開。

與其長久下去心生怨懟，倒不如及早，反倒還能像現在這般。

就算刨除了那些，謝遲始終是心中的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謝遲這幾日過得很不好，在知道裴老將軍的死訊后，他甚至沒時間難過，便要理隨之而來的諸多事，也需要盡快安排好所有事宜。

太多事在他上，不知多人都指著他，而直到如今，才總算是有人能讓他高興些。

謝遲勾了勾，出個笑來：“傅瑤，我要離京了，三日后長樂門，來送送我吧。”

在聽那些書生爭論不休的時候，傅瑤就已經猜到了謝遲會如何做，故而倒并沒十分驚訝。

戰場究竟是怎麼樣的？傅瑤并沒親眼見過。

可見過謝遲上那縱橫錯的傷痕，看起來就讓人覺著疼。

謝遲此去九死一生，前途未卜，不知多年才能回來。而要往江南去，天高地迥，興許此生都未必能再見了吧。

傅瑤想了想，輕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