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告別

驟一聽到這個詞，可把云母嚇了一跳。歪了歪頭，腦袋里飛快地想了一圈，卻還是沒有想出什麼和單師兄這句話有關的記憶，至到今天為止，不曾聽說過單要離開浮玉山之類的事。云母想來想不出結果便有些慌了，連忙慌張地朝他“嗚嗚”地了兩聲。

單看到眼中的關切之，難得的邊不有了一分笑意。和這只小白狐相得時間長了，他自認為能懂得它的心，再說，這只狐貍什麼都寫在臉上，緒實在好懂。

他已好久沒有從誰眼中看到過這樣的了。

單恍惚了一瞬，過了幾秒，才蹲下來，緩緩地了云母的腦袋。

云母先是低了頭，但旋即想到不對，現在可不是被頭的時候，連忙力地甩了甩腦袋，又催促地朝他輕輕地了一聲。

“我想要再次去凡間一趟，待明日向師父稟報后，便會立即啟程，到時未必能見你，所以今日便提前來對你說一聲。”

這時，單才頓了頓，緩緩地解釋道。

“反正在這個地方，除了你和師父之外，我也沒有別的需要道別的人，明日對師父一說，其他人自然會知道只是下次再見到你，怕是要到幾年之后了。此前我在人間尋訪數次，卻全都一無所獲，但愿這次能”

說著，單緩緩地閉上眼睛。

幾乎是瞬間，眼前就浮現出一片。

母親臨死前絕的嘶吼聲，兄長憤怒的咆哮聲，妹妹痛苦的哭泣聲他的耳邊幾乎全是嘈雜而可怕的聲，全部混雜在一起，他有時能分辨出什麼，有時什麼都分辨不出。那些聲音就像是擊打著他的耳，讓他不覺握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里。

再睜開眼，他的眼睛靜得可怕，深漆黑如墨。

云母被單的樣子嚇了一跳，一時甚至都愣在原地不敢。

單卻沒有再說什麼，他每每閉上眼，耳朵邊縈繞的都是那些聲音，每天晚上睡覺都不得安寧，盡管痛苦，可這樣十余年下來，倒也習慣了。他定了定，重新看向云母，語氣倒是比平日來得溫和：“事便是如此待我回來，會再來見你對了。”

他又想起了什麼，從袖中了，然后拿出一個空葫蘆，遞給云母。

“不如這個，就送你當個臨別禮。”

那分明是個酒葫蘆。

云母這段時間從單手中奪過來的酒葫蘆絕對已經夠多了，床底下都快塞不下了，本不想要，再說單的狀態看起來還頗為奇怪。云母看了看酒葫蘆，又抬頭看了看單，卻沒有。

單似是不解，催促道：“你平時不是很喜歡這種葫蘆嗎每次都搶。”

云母：

哪里是喜歡葫蘆，只是這種況下，云母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最終還是慢吞吞地叼住了那個葫蘆。小小一只狐貍，倒叼了個有腦袋那麼大的葫蘆，看起來頗為稽。

單的角彎了彎，看著小狐貍的表，他愈發確定白狐貍其實已經聽得懂他的話。先前它每每搶他手上的葫蘆，是真不希他喝酒。

心中莫名一暖，單振作了幾分，卻沒將葫蘆拿回來，只是又對略一頷首道：“那麼，再見了。”

話畢，單轉就走。

待他的影消失，云母便張吐了里的葫蘆，只是看著單的背影，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單說要走，可旭照宮里似乎本沒有人知道

他的狀態奇怪，讓云母不安得很，可現在赤霞師姐和觀云師兄只怕已經出去了

停頓了片刻，云母先將葫蘆隨便找了個地方暫時放著，轉撒開，便往師父的院落跑去。

云母闖進師父院子中的時候，白及仙君正在打坐。

他近日來有些頭痛，因此常常皺著眉頭。

這種頭痛他其實并不陌生，來時仿佛腦海中有一種在瘋狂地燃燒著，還會伴隨著耳鳴，只是這種痛他還是凡人，以及剛剛升上天界時雖然還時常會有，可最近幾百年早已銷聲匿跡了，他原本以為自己應當再不會見，畢竟這是境界有所突破前的征兆。

他為上仙多年，已是九仙品級中的最上一重，因此哪怕到了突破的征兆，白及卻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上會發生些什麼。且他腦海里時時會閃現出一些奇怪的畫面，這在過去突破之時并不曾發生，這令白及有所不安，卻又無

尋求疑，只能在心里悶著。正因如此，當他聽到自己的房間外傳來小小的撓門之聲，然后睜開眼睛，看到那只小小的白狐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正一只腳埋進門檻，忐忑不安地著他時，白及莫名心中一松，有種得了溺水之人得了息機會的輕松之。

他定了定神，朝門口的白狐出手，緩緩道：“云兒，過來。”

云母原本還在擔心打擾師父，聽他這麼喊，立刻耳朵一豎，高高興興地跑了過去，在師父的膝蓋上趴好，抬頭朝他輕輕地了一聲。

盡管師父仍然是一臉淡淡的神，可若是相多次，每次撒都能得到回應，云母哪里還會覺得害怕要不是到底心里還存著幾分對師父的敬畏，都在師父的膝蓋上打個滾。云母十分自然地調整了一個覺得比較舒服的位置，然后乖乖地低下頭瞇著眼睛被師父了腦袋，還在歸了一會兒，好歹沒有忘記正事，待師父松了手，云母便抬起了頭。

“師父”猶豫了一瞬，斟酌了一番語言，“我剛才在外面遇到單師兄他跟我說他明日要啟程去凡間，師父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嗎”

“單”

白及愣了一瞬。

云母點了點頭，看到師父的臉有所變化，的尾不安地擺了擺：“嗯怎、怎麼了嗎”

“沒什麼。”

白及頓了頓，又恢復了以往的神。

只是他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現出了些往事。

過去，在他的弟子中，單要來得格外與眾不同。元澤、觀云和赤霞無一不是他們的父母將他們送來了他的仙宮，唯有單，是他親自帶回來的。同時，他也是當時所有弟子中，唯一一個凡人。

那年他奉天帝之旨到北方去除妖，途中路過人間的都城，忽然到一濃重的妖氣和刺鼻的腥味，他便改道去了氣味的源頭。可等他到時，卻只從那座不復繁華的府邸中找到了單。

當時那個男孩才不過十歲，一直藏在大柜中，柜的門被開了半扇，那半邊的柜子被翻得凌萬分，最上面還倒著他妹妹，是一劍穿。單被凌的和妹妹鮮淋淋的尸所掩藏，僥幸存活下來。只是白及找到他時，他的眼淚早已流干了，大概是因為但凡哭出聲就會被找到，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卻沒有一點聲音，一雙膝蓋早已被他自己的手抓爛，弄得滿都是。

他抬頭看白及時，那眼神讓白及頓時產生了些不大好的覺。

恨意滔天。

不過，讓白及覺得怪異的，卻不是他眼中的恨意，而是當他看到單的眼神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悉。

于是后來白及到打聽了一番他的世。

書香門第，世家名流。父親得罪了人，一紙莫須有，一朝淪為階下囚。

隨后墻倒眾人推，再后來家仆叛變。眼看府中蕭條，便有想尋后路請辭回家的家仆了主人家剩下的財產，只是臨走之前，又唯恐主人發現后報追趕，索弄了邪引來了附近的妖，除了使用邪的家奴本人和單，整個單府從主到仆無一逃。而他們一家早已是罪臣家人，天子昏庸，又是妖作祟弄得事，自然草草上報又草草收尾，其后無人問津。

曾經的單明公在獄中得知家人盡死，頓時一口鮮涌上心頭，活活鯁死。尸首被草席卷走之時，他原本的黑發已了滿頭白。

單已無可去，于是白及就將他帶回了自己的仙島。

“師父”

見白及良久不說話，云母輕輕地用爪子了他，了耳朵，然后又用腦袋去頂。

白及這才從回憶中回過神，愣了愣，看著眼前歪著腦袋擔心地瞧著他的狐貍，不覺出手，了的腦袋。

云母下意識地“嗚嗚”了幾聲，乖乖地湊過去靠近師父給他。但頓了片刻，還是擔心地問道：“師父，單師兄他看起來不大對勁”

白及一頓，稍稍一想就知道單怕是在云母面前不小心出了些恨意。他自進仙門之，便潛心修煉，為了不惹師兄師姐的厭惡，平日里也極力克制著自己的緒，故顯得頗為刻板生。只是他也的確極與門中師兄師姐流，與其他人有所疏遠，所以云母不曾見過他那副樣子

白及輕輕地了的頭，不覺放緩了語氣，問：“嚇到了”

云母“嗚嗚”地了兩聲，算是應答。

“你不必擔心。”

師父頓了頓，閉上了眼睛。

“明日他若是來問我，我自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