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回仙閣，按門規罰。

天瀾此言，絕非包庇——

山海仙閣的祖師們認為：

修行之人凡骨，得不凡之力，應當用之有道，約束自言行，修養心，方為正途。

所以，仙閣的門規極為嚴苛。

尤其涉及爭斗之事，懲罰尤為嚴重——

連門斗毆都至要被逐出門派，甚至剝去修為，毀去仙骨，再無登仙可能。

手殺人，殺的還是正道仙修，必然要罰得更重。

尤其是穆晴現在的況。

修為遠遠凌駕于風苑樓弟子，明明有能力制服對方，卻偏要手殺人，取了十六條命。

這不是張正義，而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而且又不是執法弟子。

風苑樓弟子無論做錯何事，都不到來收拾人家。

按照山海仙閣規定，穆晴說也要被罰個魂飛魄散。

這次事太大。

別說是秦淮，就算山海仙閣的開閣祖師親自下凡，也護不住。

“穆師妹，得罪了。”

主峰弟子們心痛，卻還是要依照天瀾之言，上前去拿住穆晴，押回仙閣。

站在樹下的修依然平靜，仿佛本不知道自己要遭什麼樣的懲罰。

仙閣弟子們心道：

師妹該不是從劍冢出去后，腦子就壞了吧？

穆晴道：“我不回去。”

仙閣弟子：“？”

護在穆晴前方的秦無相：“……？”

從后方趕來，還未落地的二師兄祁元白：“？？？”

雖然他們知道，師妹回去只能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還是不回去比較好……

但師妹這反應，這是要當場叛離正道嗎？

就連閣主天瀾，大腦也空白了一瞬。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穆晴，問：“……你說什麼？”

仙閣弟子們默默為穆晴了一把汗：

師妹，別發瘋了。

你可千萬別答錯話啊，閣主這暴脾氣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說，我不回去。”

穆晴又重復了一遍。

天瀾：“……”

在山海仙閣里，對穆晴最兇的，就是天瀾。然而要說起來，仙閣里最護著穆晴的長輩，也是天瀾。

穆晴十三年前被秦淮帶回仙閣。

秦淮那時候修為已經到了化神后期，時常要外出尋找機緣，或者閉關悟道。雖然已經盡力空來帶小徒弟，但仍是無法時時照料。

穆晴的師兄們又一個賽一個的自我獨特，秦淮本不敢把丟給師兄們。

如此況下，穆晴就被托付給了天瀾。

穆晴修行的基本功是天瀾教的，生病傷時是天瀾治的，閉關進境之前的準備也都是由天瀾安排。

仙閣長輩之中，與穆晴相最多的不是秦淮，而是天瀾這個小師叔。

而天瀾對穆晴也是真的上心。

穆晴失蹤，他為仙門之首的山海仙閣之主，拋卻閣中事務，親自登門天機閣，甚至不惜得罪千機子，也要知道的下落。

可是——

天瀾看著前方這個殺了十六名仙修，還平靜無畏至此的穆晴。

他只覺得無比陌生。

他忽然悟了千機子那句話——

“你為仙門之首的山海仙閣之主，應當不會再想見到穆晴。”

震驚之后，慍怒甚至暴怒的緒隨而至。

天瀾抬手便出了祁元白腰側的劍。

“小師叔！”

祁元白急忙攔上。

下一刻，他聽見背后也傳來“唰”的一聲。

祁元白回頭，發現擋在穆晴之前的秦無相，也拔出了劍——他竟是為護師妹，不惜與閣主拔劍。

祁元白：“……”

艸，今天大家都瘋了。

“讓開！”

天瀾一劍揮出。

劍氣掃退祁元白，而后方的秦無相不肯相讓，生生迎上這一劍，被掃退數步，斗笠黑紗下鮮滴落，應是嘔了。

“秦無相！”

天瀾轉眼之間又遭另一師侄忤逆，又驚又怒。

下一刻，他臉突變。

他抬起劍。

“鐺——”

一道不祥的紅魔氣，擊在了劍刃上。劍發出聲響，抖搖晃，幾乎要斷裂。

天瀾：“祌琰！”

紅影卷著彌天魔氣降臨，話語帶笑：

“對小輩出手，也不是自詡偉岸正的名門正道該為之事吧，閣主。”

魔君是擅于話之人。

天瀾管教約束仙閣弟子的行為，可經他的這樣一搗弄，頓時變了仗著修為、輩分和地位欺負小孩。

魔君為什麼會來？

在場眾人有的訝異，有的則是恐懼不已，不停打——要命了，今日不會在這里掀起仙魔大戰吧？他們還能活著離開這地方嗎？

天瀾冷著臉道：

“仙門之事，尚不到你來指點。”

“但盟友之事，我卻不能不管。”

紅的魔修笑得輕佻。

話語落下，祌琰手中那柄文縐縐的折扇一變，頓一把魔氣繚繞的劍。

仙修們：“……”

他說啥？

盟友？誰是他盟友？穆晴嗎？

說起來，穆師妹行事如此乖戾，之前在仙閣修行時又心魔滋生……該不會是魔了吧？

不會吧？

可是正道之首的徒弟啊！

魔君的劍一出，原本就張的氛圍，更是變得一即燃！

天瀾和魔君祌琰，一個醫修，一個魔修，他們之間竟要來一場曠世劍訣！

仙修們：“……”

怎麼覺比劍修打架還刺激，還要命？

話說回來，魔君祌琰是天下第二吧？閣主好像打不過他。

他們這些仙修是不是要完蛋了？

“住手。”

穆晴阻斷了劍訣。

走上前，說道：“小師叔，我跟你走。”

“嗯？”

祌琰不解道，

“之前還不走，現在卻妥協了，你該不會是怕我把你師叔變作劍下白骨，心疼了？”

穆晴翻了個白眼。

“還是說，你怕你走之后，風苑樓為泄憤，殺此地的村民？”

穆晴沒有否認。

問：“能托付給你嗎？”

“這些仙修竟認為你心狠手辣，穆仙子明明是菩薩心腸。”

祌琰笑著收了劍，道，

“穆仙子放心，你我既然已經結盟，這點小事，我自然會辦到。”

他低下頭，俯在穆晴耳畔，道：

“也請穆仙子不要忘了，你我之約定。”

低啞聲音在耳邊廝磨，是提醒，亦是挑逗。

穆晴沒有答話。

邁步上前，要走去天瀾側。

秦無相隔著袖，一把抓住的手腕，道：

“師妹，不可回去。”

一旦回去，就是神魂俱滅的下場。

祁元白未說話，卻也擋在穆晴和天瀾之間，不肯讓道。

穆晴出手來，繞開秦無相和祁元白，往天瀾走去。

江連上前一步，攔了一下。

他低聲道：“你想好了？”

穆晴有些意外，道：

“你不應該希我快點死嗎？”

江連：“……”

他就不該關心這人。

穆晴走到了天瀾邊。

天瀾看向一直站在一側，老老實實，未曾手仙閣之事的風苑樓弟子，道：

“山海仙閣會理好此事，給你們一個代。”

早已被嚇傻的風苑樓弟子：

“……勞煩閣主。”

天瀾按著穆晴肩膀，回頭要走，卻又想起什麼事來，對風苑樓弟子說道：

“既為名門正道，就應有名門正道之風度，切莫再因偏見而為難弱小，否則必會引妖魔群起而攻之，迎來滅門之日。”

不等風苑樓弟子反應過來，天瀾已帶著穆晴消失在原地，應是已經走了。

※

云層之上，一艘巨大的仙舟，由西洲北州界的偏僻之地起航，朝著東海的山海仙閣飛去。

仙舟之中，穆晴與天瀾同一室。

穆晴的修為已經到元嬰期，而且劍修又格外地能打，主峰弟子們制不住，只能如此安排，讓天瀾看管。

“這就是神劍？”

天瀾握著隕石劍，擰著眉峰。

“神劍的劍靈，摘星？”

摘星被他挑剔的語氣惹怒了：

“你有什麼意見？”

穆晴先前已為神劍注了靈力，因此這次神劍即便離開了穆晴的手，摘星這個劍靈也沒被困在劍中，仍能在劍外活。

穆晴道：“摘星。”

“……哼。”

摘星別過頭去。

他其實并不是在為天瀾對他的不滿生氣，他生氣的是，天瀾將要以門規嚴懲穆晴——虧穆晴喊了天瀾這麼多年小師叔，他竟然這樣心狠，要讓師侄魂飛魄散。

而穆晴居然不反抗，乖乖地跟著天瀾，上了回仙閣的飛舟。

在摘星看來，這哪里是仙舟，這明明是一條賊船，穆晴一定是腦子壞掉了才會踏上來。

“吃不吃？”

穆晴拍了拍摘星，給他遞了一塊糕點。

知道摘星在別扭什麼。

和摘星互為伴生，相二十年之久，哪里能不知道這家伙在想什麼？

可沒有勸摘星。

摘星沒有三觀，或者說，他唯一的三觀就是穆晴——在他眼里，穆晴這邊就是對的，穆晴的對立面就是錯的。

哪怕穆晴犯下滔天罪業，他也一樣會這麼想。

“你還有心吃！”

摘星怒吼一聲，然后就消失不見了，似乎是賭氣藏回了劍里。

穆晴：“……”

天瀾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道：

“你倒是從容。”

“小師叔認為我該怎麼樣呢？”

穆晴道：“哭著喊著認錯悔過？有用嗎？”

天瀾沒有回答。

當然是無用。

悔過之心可貴，但十六條仙修的命更貴。

而且穆晴一副“我死也不悔改”的模樣，說教再多也是白搭。

※

一個月后，飛舟載著眾人回到了山海仙閣。

穆晴被關仙牢，等候發落。

秦無相也因先前行為不當，被罰到后山面壁思過。

穆晴的事不簡單。

與魔君有盟約，那麼，之前發生的很多事，就得重新推敲了。

比如那些前往滄夷取劍，被魔宗截殺在半路的劍修們的死，是否和穆晴有關。

因為事的復雜，各峰的峰主都來到了主峰，開會討論此事。

“唉，穆晴這孩子……”

執法峰的峰主嚴振捋著胡須，嘆氣道，

“仙閣就行事不羈也就算了，怎麼出了仙閣也不收斂，反而越加妄為了？”

“我曾因顧忌秦師弟的面，太過讓著，若從前一出事就嚴加懲罰，讓記住教訓，也就不會有今日了。”

嚴振這麼說著，卻忘記了所謂的“嚴加懲罰”，是要廢穆晴之修為，再毀筋脈。

這對一個修士來說，或許還不如死。

天瀾否認道：

“不是不懂事的小孩，自己在做什麼，心里清楚的很。”

劍修都執拗，認定了一件事，就不會改。而且骨頭還。嚴振就是罰過，也免不了穆晴犯錯，今日不犯明日犯，遲早的事。

丹心峰的峰主說道：

“真要按門規罰嗎？”

“秦峰主飛升在即，正是關鍵的時候，這樣對待他的徒弟，是否會影響到他？”

靈峰峰主道：

“穆晴為天下第一人之徒，犯此錯誤，會給修真界帶來怎樣的影響？若不罰，仙閣如何向修真界代，如何在這修真界立足？”

煉峰的峰主連連搖頭嘆氣：

“十五歲金丹，二十歲元嬰，化神飛升于而言，不過是遲早的事。修真界再等千年萬年，也再等不到這樣的天才了，可惜啊。”

嚴振對天瀾道：

“此事當真毫無轉圜余地嗎？”

天瀾不想再談，道：

“我離開仙閣已久，事務積攢，亟需理。”

“先散了吧。”

……

浪濤疊疊，海伏出。

靈氣裕的山海境，就在東海之東的一座仙氣繚繞的島上。

祁元白著飛劍而來。

撞上一道屏障后，就停下來落在島上。

秦淮在此閉關，為防打擾，在島設了制，不允許他人踏。

祁元白對著境拜了一拜：

“師父，您救救師妹吧。”

祁元白拜過之后，忽然聽見邊的沙地上傳來了聲音，他驚喜地側頭：“師……”

驚喜瞬間化為失落。

“……師叔？”

天瀾點了一下頭，算作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