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供凡人住的尋常客棧房間裏，宋丸取了那底下足有半尺的野豬尾，取了骨和上麵的一點油，連著二十多下調鼎手下去，那被打了三分七分瘦的泥。

路上掏來的兩個角蛋被一直珍而重之地揣在懷裏，現在拿出來，和著泥一起拌勻，再加點兒野蔥碎末。

餘下的豬膘被用大鐵鍋小火熬了豬油。

看著白的脂融金的油，樊歸一抬手撥開匯聚在自己鼻子尖兒的香氣，對宋丸子說：

“宋道友，你煉丹的訣竅真是多到讓人目不暇接。”

這先融再煉丹的方法，實在是樊歸一生平僅見。

見了個煮、燉、炸就目不暇接了，我要是讓你把溜炸烹煎溻瓤燒燜煨焗燴烤……看了個全，你的眼珠子得忙到掉出來吧。

剛剛才接整個無爭界設定的宋丸子有些提不起神，油煉好了之後，把脂渣挑出來，再著出來的小豬丸兒一個一個下進油鍋裏。

聽著鍋裏的響聲不斷，一個一個氣泡在熱油裏出炸丸子的香氣，慢慢地，的心終於就像之前無數次地那樣平靜了下來。

“有手藝在，死誰也不死廚子，隻要不死，就能在無數死路上掙出一條命來。”

雖然沈師父還是早早去了，可他說的話，宋丸子是信了的。

隻要能活下去，就沒有什麽可慌可怕的，與這樣一個小世界相比，曾經的打算——帶著破損的丹田經脈回到滄瀾界去不是更危險無數倍麽？走在試煉場裏的時候都沒怕過，怎麽現在反而怯了？

人畏懼於未知，卻還是要一步步往前走，這固然有些可憐，可換一個角度講，誰都不知道前路有什麽，這才是人世間最有趣的事。

對著油香四溢的鍋，宋丸子輕輕勾了一下。

再沒什麽可失去的，能見識到這樣神奇的另一個修真界，已經是賺了。

不，十三年前在凡人界睜開眼睛，就是向這人世掙回了又一輩子，當凡人也好，當修士也罷，的路是自己走的，的道也是自己悟的。

抬起手，靈氣匯於掌心，如撥弄琴弦般挑著香氣，人滿意地看著那香氣在自己的手裏變得更加濃鬱和純粹。

落在一旁的樊歸一眼中，所見的是就是他這個宋道友練著奇怪的丹就突然周氣勢一變，仿佛有了什麽突破。

煉丹都能突破的修真的是修麽？可宋道友要是法修，為何不吐納靈氣於丹田呢？看周吞吐靈氣的樣子，分明是個鑄期的低階修。隻是分神這一想，樊歸一的注意力又被那油香滾滾的熱“丹爐”吸引了過去，

足足一百個小丸子，宋丸子自己留了五個當飯，其餘的都讓樊歸一拿著路上吃，這豬中蘊藏的靈氣比之前的牛也不差，估計用來補氣是足夠了。

“樊道友，您也不用跟我客氣，這一路上您對我多有照應，我無長、虛虧、修為低下，隻能做點這個…丹藥…贈你。”對於一個廚子來說，若吃霸王餐是世上第二不能忍的事，那第一不能的，自然就是自己做的飯被浪費了。

“宋道友你太客氣了！”小巧的豬丸子在裏打了個滾兒，樊歸一生平第一次舌頭打地說話，當他的牙齒咬開丸子的外麵一層略焦的殼，任由從沒有過的油潤水流淌在舌頭上的時候，那眼神實在與長生久行道者毫無關係，更像是個長得太著急的孩子。

裏也嚼著丸子，宋丸子很想對樊歸一說：

“你知不知道啊，你是千年來此界唯一一個吃到了炸豬丸兒的人！”

到底忍住了。

連吃了八個“金小補氣丹”，樊歸一一臉嚴肅地再次跟宋丸子告別。

他打開房門，門外一堆人了進來，他們幾乎都是凡人，見到樊歸一那張冷臉還有上修裝扮之後，這些聞香而來的人又默默退了出去。

終於，所有一千年沒吃過飯的都不在眼前了，宋廚子的心也歸於平靜。

“這就讓你出來，別蹦躂了。”

左肩上的、室兩宿分別閃爍了一下，是為這小小客舍房間設下了一道護陣，與此同時，宋丸子上一道藍流閃過，那別人眼中黑瘦的小年就變回了一個高挑的獨眼子。

調鼎手可以消耗皮裏的靈氣，支持上星陣的靈力卻必須走經脈奇，以宋丸子現在的況，本沒辦法用上的星宿同時支持兩個陣法，有了防護陣，自然就沒有了上改變容貌的幻陣。

好在，現在終於能隨隨便便就開儲袋了，不想之前在人間界的時候那樣，拿放點兒東西都要在手上半天的靈力。

“噗！”

一聲輕響之後，一本破破爛爛的書從的儲袋裏衝了出來。

宋丸子攤開手掌讓它到自己的收上來，它抖著書脊躲了一下，下一瞬，它被人抬手直接到了床上，這才終於老實地躺好了。

藍灰的書封上寫著歪七扭八的“上膳書”三個字，像極了人間界那些坊間祖祖輩輩流傳的“生子訣”什麽的。

翻開這書的第一頁，眼便是宋丸子悉的那句話：“以膳為道，守心修行，五味在手，七心。”

五味在手，七心……好笑的是，正是這本書，讓自己經曆了此生從來想都沒想過的痛苦、拋棄、背叛和陷害，自己左臉上的眼罩，宋丸子將書一直往後翻去。看起來薄薄的一本書，翻了幾百頁似乎都看不見頭。

“新菜孜然幹煸長牙兔

食材長牙兔、孜然

做法……”

詳細記載的菜譜旁邊，是三個紅的字——“狗不吃”。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貓貓狗狗這麽貴，這不吃那不吃。”

書頁意隨心，往前翻了許久，出了一道菜“素餛飩”，紅字寫的是“貓不食”。

從在滄瀾界拿到這本書到現在已經整整十三年，宋丸子做的每一道才都會被這書記載下來，起初的評語是“不流”，待悟出了調鼎手之後，越來越多的菜變了“狗不吃”，後來又有極菜品能拿到“貓不食”的評價。

書頁又嘩啦嘩啦往後翻，最後幾頁就是宋丸子這幾天做過的菜，玉和牛丸和明音草燉角拿到的評價都拿到了“貓不食”的評價，剛剛做的炸野豬丸旁邊的標注的紅字宋丸子是第一次看到。

“見形？”

就像曾經給出《調鼎手》一篇一樣，《上膳書》的書頁裏又掉出了一張薄薄的紙片，宋丸子挑著眉頭看著紙片上寫的“把書倒過來”五個字，依言照做了。

“上膳書”三個字顛倒了過來。

那紙片上的五個字消去，變了另五個字“不是這麽倒”。

人灰褐的手拿起書，把封麵在下麵，讓藍灰破破爛爛的封底到了上麵。

那紙片：“自己用手翻”

“寫這書這人字兒不怎麽樣，怎麽閑事兒這麽多？”

裏碎念著，宋丸子翻開了《上膳書》反麵的第一頁。

“一味一。”

從反麵翻開《上膳書》，這書就了一本劄記。

“天分，氣分靈煞，煞又分瘴戾，吾鑽研食修之道五百年，終得去煞增靈之法，取名《調鼎手》，心甚，捕一蠃魚，取脊腹之煮之，心更。”

蠃魚？聽起來是好吃的。

宋丸子翻開了第三頁。

“今在煞氣充盈之地立鼎，以黃糖蒸蜚頭，煞氣翻滾衝鼎中，盡消，頭爛香甜，心甚。”

看到煞氣充盈四個字，宋丸子就想起了那天在海邊自己用海邊紅砂引來了很鮮的大蛤蜊，當時戾瘴之氣翻滾不休，這本書也突然在儲袋裏跳著要出來，大概就是在這無意中，引發了什麽翻開劄記的條件吧？

總來說，《上膳書》反麵所寫的就是一個人到吃吃吃的事，基本上，最後還要用“心甚”三個字作為總結。

宋丸子看著這寥寥幾個字，都能想到寫書的人吃飽喝足打著嗝兒，提筆寫下“心甚”三個字的得意樣子。

再一想這個人說自己做的菜“狗不吃，貓不食”，用手指沾了一點涼下來的豬油在上麵寫道：

“今在一凡人客舍裏炸豬丸子，豬有獠牙，甚長，殺而去尾，丸香兼備，心甚。”

寫完之後，心極好地手，任由豬油凝在大鍋裏，在久違的床上閉上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