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妃三十年》鷓鴣天(三)
王授文走後。天就像一個厚實的陶碗一般下來。
乾清門至丹陛的高臺甬路上,掌儀司的太監抬著裝載大行皇帝梓宮的吉祥轎過來。王疏月隨著甬路上的人們一路退向道旁。乾清宮中的眷們,也都跟著掌儀司的人從明間退出來,繞過江山社稷亭,退到月臺下臨時的氈帳中去候大殮之禮。
嗣皇帝要親視大殮之禮,至於其他人是否視禮,按照前明的規矩,要由嗣皇帝來定。這會兒皇帝還沒有起駕,乾清門前正在擺設金織金龍紋的丹旐,乾清門至太和門之間的鹵簿儀仗中,旌旗迎風。
渾渾噩噩的雪幕後面,像憋著誰的一口又老又噁心的灼氣。
吐不出來。
吉祥轎過去了。人們從新撿起手上的差事。
王疏月立直子,遙遙地看見裕貴妃與賀臨一前一後地朝著丹陛走來。
未幾,就到了面前。將要跪下請安,賀臨卻搶道:「免了,再跪就廢了。」
說完,卻見自己的額娘同王疏月一樣,臉上的表十分微妙。他不自在,抬腳就要走。誰知裕貴妃卻道:「你略站站,本宮先去同太後娘娘請安。」
賀臨看著裕貴妃的背影,鼻腔里笑了一聲。自己這個額娘,在先帝的後宮浸多年,看似修養。最後片污不沾地走到了貴妃的位分上,靠的並不見得是那表面上的憨純,也是有手段有智慧的人,可為什麼在王疏月和自己的事上,就這麼偏執,要把他們往一塊湊。
他不是賀龐,娶了妻子擱一邊,他是個有的男兒,既已有了所,就該好好去熱著富察氏的炕頭一輩子,王疏月……就像說的,等府,就劈一個院給,讓天天寫那些酸不溜的東西,悶死。
想著想著,心思活泛起來,一下子想遠了,回深卻見王疏月正凝著他的前額。也不知道在看什麼,眼中星月游覓,看得他差點要漲臉。
他不自覺地拿手去擋:「你看什麼。」
「看王爺有沒有照著奴才說的做。」
賀臨想起昨晚讓好好給賀龐磕頭的那一句話,心裏一下子頂不自在起來,冷了一聲:「低頭!」
抿笑了笑,順從他的話,當真把頭垂了下去。
那種乖順,是挑不出一點錯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又帶著些他看不清的挑釁,他想罵傲不知禮,然後呢,竟找不到說辭。
兩人就這麼相對立在丹陛前。
王疏月咳了幾聲。
「冷啊?」
「奴才不冷。」
哪裏是不冷,分明凍得都白了,賀臨看著別過臉去,掩咳嗽,咳得篩肩抖背的,想起前夜被賀龐丟在雪夜裏跪了一夜,定是染了風寒還沒好。男人不能跟人一般見識,於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到領口,仰頭解開了自己披風系帶。
「拿去裹著。」
那大的披風直撲到了王疏月的臉上,怕到傷,不得已往後退了一步。都說這些皇子皇孫漢禮教化,但這位爺是半分都沒有習得。
「王爺不冷麼?」
「爺一會兒有暖地方站。」
說著,他將雙手揣進腋下,吸了一把鼻子,背也跟著佝起來。饒是個鐵皮的將軍,也不住這人間富貴城中的寒。這得是多冷的一個地方,冷到把人息帶出來的暖意都吞掉了。
王疏月看著他的模樣,低目含了一個笑。
「王疏月。」
他突然正喚了的名字。
忙立端子,蹲了一禮應道:
「奴才在。」
「爺今兒想了一路,你昨天說的話……都不對,嗯,全部都不對!」
「那請爺指教。」
「咳咳,別給說你們那些酸話,爺說不對就是不對。」
說著,他又吸了一把鼻子,「不過,有一句話,還是有點道理。你說……要爺好好活著。」
他一面說,一面摁了摁磕頭磕得淤青額頭。
「你剛也看到了,想笑就笑,爺就是想告訴你,對得話,爺會聽。至於那些什麼拿把刀砍了爺,或者抹了你自己的混話,你再給爺說一句,爺就關你一輩子。免得你給爺惹子。」
王疏月聽他說完這一席話,不由笑彎了眼睛。看著眼前行來行往宮人。輕聲道:「您要關奴才,還早呢。說不定,哪日貴妃娘娘看不上奴才了,也就不會為難爺同奴才一站在著了。」
「請十一爺安,王姑娘安。」
賀臨原還在琢磨那句話的意思,回頭卻見曾尚平笑盈盈地從氈帳那走來,在他面前請安。
曾尚平是賀臨額娘邊出去的人,也算是從小伴著他長大的太監。這會兒人雖在掌儀司騰達了,但彼此也沒把過去的分忘記。賀臨虛扶了人一把。「夜裏大殮,掌儀司沒使你?」
「都照著王大人編撰的規矩本子在走,奴才就是個盯梢的,這會兒該備的該理的都齊備了,剩下的是工部老爺們的活計。奴才得了空子,還不得去貴妃娘娘跟前敬點心。」
既是從裕貴妃邊來的,自然是有話要傳給他聽。賀臨大概能猜著,無非是要叮囑他,將才在養心殿的倚廬里,既然已經把罪請了,大殮禮上萬不能再范糊塗。
審慎是額娘的智慧,但有的時候也過於啰嗦了些。想著便道:「若是額娘有話傳,你就不必說了,爺明白。」
曾尚平笑答道:「是,奴才是來給王姑娘傳話的。」
說著他轉向王疏月,正了道:「王姑娘,您跟著奴才來,一會兒啊走到氈帳里的時候,別抬頭,要把大禮行規矩。太後娘娘要見您,主子娘娘也在。」
王疏月怔了怔。
別說現在還沒有與賀臨行大禮。就算行過大禮,也不是正室的福晉,雖能冊,但在嫡庶分明的皇家來說,就登不得大枱面。太后掐著大殮前的這個時候見,多半是與前夜的事有關。
這事是賀臨過問不到的。側頭見遲疑,便道:「你昨晚說爺的時候,大義凌然得很,怎麼,到你自個就慫了。」
這個時候還要懟,真是個大冤家。
王疏月回解下裹在上的氅子,抬手抖開,覆蓋在人背上。賀臨量是所有皇子中最高的,抬手替他系帶著,竟然也有些不自如。
「爺蹲些。」
「什麼。」
「蹲些。奴才矮了。」
「你……」
賀臨看著僵在自己領口的手,又見周圍的人也都看著他們這,莫名其妙地有些尷尬。眼見又要張口,他忙彎了膝蓋半蹲下去。聲音道:
「王疏月,你好放肆。」
不應他,只道:「伺候王爺,還要被王爺喝斥。」
說著,仔細系好帶著,又地替他平披風上的褶皺,那雙手像是在花兒水裏泡過一樣,地過他地肩膀。
「奴才有暖地兒站著了,王爺暖好自己的子。」
賀臨在那裏愣站了半晌。
直到王疏月和曾尚平的影都沒到了前面的雪幕之中。
他才僵地了上那件染著人香的大氅子,想起自家七哥跟他說過的話。「漢自有一段,是咱們那些科爾沁來的福晉比不上的。」
這話如今看來有些道理。
他想著,不自覺地抬手去剛才王疏月親手系的那帶結子,誰知這一不打,差點氣得他罵出來,那丫頭竟然給他打了一個死結在脖子上。
他扯了幾把,竟然越扯越。呵,究竟是什麼手法。
他只得氣急敗壞地往回走,邊走邊道:「來人,給爺取剪子來。」心裏想著,七哥他們一定是被這些漢人奴才灌了迷魂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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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有點短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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