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為此頭疼了一整夜，連睡覺都睡不實在。但第二天，謝遲還得頂著這一腦門子司當值去。

到晌午值后眾人一起用午膳，好幾個人都看出他神不對勁，謝信就便端著碗過來拍拍他肩頭：“怎麼了呢跟叔說說。”

謝遲不噎了一下。

家里太旁支，他自小沒什麼真正絡的親戚，是以他也不太適應宗親間年紀差不多但可能有輩分差別的關系。平常他管謝信堂叔則罷，謝信一口一個“跟叔說說”讓謝遲總有一種被占了便宜的覺。

不過這也沒法抱怨，因為人家還確實就是他叔。

眼看著謝信在旁邊的空椅子上坐下，謝遲理了下思路，就把來龍去脈跟謝信說了個大概。

謝信拉著飯，聽他說完頭都沒抬一下：“就這事兒啊，那我不去了。”

“”謝遲微懵，轉瞬反應過來，急道，“堂叔，您當我是拐彎抹角地不想讓您去嗎若是不想讓您去，我干嘛還自己開口請您現在我真是不知道怎麼辦了，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問題。那一厚摞的帖子，說得有幾十位，夫妻同來就翻個番，若在帶孩子、妾室又翻兩番。您說這要是在您府里，坐得下嗎”

謝信是一等伯，比他只略高那麼一點兒，府邸的規格也差不多。順著他說的這麼一想，覺得還真是個麻煩。

他方才還真誤會了。他以為謝遲是貴客多了，便不想他去了。

“對不住，我想岔了。”謝信窘迫地笑笑，接著認真替謝遲思量了片刻，俄而道，“一二百位塞府里，其實就算是親王府也會覺得。一般這麼大的宴席，都得分出去一部分人。安城里這麼多酒樓呢，你挑個好些的包下來，到時再找個兄弟過去給你撐場就行了。”

謝遲的神更苦了：“我哪兒有兄弟啊”

“哦忘了，你獨苗。”謝信咂咂，憐憫地從碗里夾了個燒明蝦擱到了他的飯上，又問，“那你有表親沒有表親不太走的話，你夫人有沒有兄弟這都算自家人，拉來幫個忙四敬一圈酒，禮數上就過去了，旁人不至于說你怠慢他們總不能你啊。”

謝信說的理兒沒問題，謝遲卻越聽越氣虛。

他母親去世得早，這麼多年下來，和母族的走確實非常了，表親更不悉。至于葉蟬的娘家

謝遲悲憤地著眉心：“我夫人是從江南嫁過來的，娘家人都不在京城。現下請來不及啊”

就算來得及，也沒有頭一回就把人抓來幫著應酬的啊

再說，安城里像樣的酒樓都不便宜，包下來大辦一場幾百兩銀子總是要花的。雖然他如今有了食邑的進項，可幾百兩銀子也依舊不是個小數目。

“”聽他說完，謝信也沒招了。

他瞅瞅謝遲，又夾了個焦溜丸子給他，憐憫地一嘆：“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謝遲：“”

.

就這麼著，謝遲和葉蟬又無語凝噎地愁苦了兩天。眼看日子一天天近了，這麼干發愁也不是辦法，葉蟬不得不出主意說：“要不找爺爺商量商量”

謝遲仰面躺在床上，頭枕著手，一聲長嘆：“唉”

他不愿拿這些是給二老添。他覺得，家里的一切麻煩，都該是他解決好才對，二老該到好好的頤養天年的時候了。再說，這種事有辦法解決則罷，沒有辦法解決那真是徒增煩憂。他跟葉蟬還年輕，煩憂之下睡不好也不打，爺爺要是也一連幾天睡不好，太傷了。

于是謝遲想起了昏招：“要不我裝病吧”

“啊”葉蟬一怔。

謝遲覺得這算個辦法，有了點神，翻過側支著腦袋跟說：“你看啊，我是當爹的，我要是病了，府里照舊給元顯慶生就不合適了吧閉門養病理所當然，誰也不得罪，是不是好”

“”葉蟬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眼下這個狀，當然也覺得先解決了麻煩、別得罪人才是最要的。可是，這是元顯的周歲生辰，為這個就不辦了，又覺得對不住孩子。

再說

“那元晉生辰的時候，怎麼辦”著他問，“到時候再裝病一次嗎而且過了周歲還有兩歲、三歲。不提他們倆，也還有你我的生辰、爺爺的生辰，全都不過了嗎”

謝遲被問得噎住。

如果他仕途平順，這種熱鬧就會一直有，總不能一直躲著吧

那難

道要為了躲這些，讓他期待自己仕途不平順本末倒置啊

還是得迎難而上，想一個合理的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好，日后全按這個例辦便是。

謝遲輕輕地吁了口氣：“那我明天回來找爺爺商量商量。”接著，他摟住了。

最近被他摟慣了，于是慢慢就不像最初那樣見他一湊過來就下意識地往后躲了。在他懷里，覺他的手在后脊有一下沒一下地著，合宜的輕重得很快就犯了困。正要睡過去，他忽地重重嘆了一息：“小蟬。”

又睜開眼：“嗯”

他靜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像是在自言自語：“其實我這樣打拼下去，會很容易得罪人吧。”

借著床帳外的微弱燭，抬了抬頭，看到他闔著眼睛，但眉宇間依稀可尋幾煩惱。他其實生得很好看，眉目疏朗，是所喜歡的樣子。從前在家閑來無事讀些兒長的話本，腦子里想象的男主角大概就是他這樣的覺。猝不及防地被指婚給他卻并不討厭他，大概和這也有些關系。現下他愁緒分明，被他的樣子弄得心疼也是輕而易舉。

于是抬手用拇指在他的眉心了，溫聲道：“別急，慢慢來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麼的。”

謝遲睜開眼睛，凝視著沉默了半晌：“萬一出了事，連累你怎麼辦”

葉蟬在昏暗的線里輕輕地打了個寒噤，突然覺得害怕。

先前從來沒想過，他的上進可能是會引來危險的。現在這樣一想，才覺得當然會啊

這次的宴席，大概還只是個很小很小的事。日后他可能會升遷、會有別的差事，他會難以避免的與同僚接，也難免產生分歧。權力的斗爭沒有親歷過，可是也有所耳聞，哪朝哪代不是王敗寇一旦不小心走錯了，興許闔家的命都要搭在里面。

可是，要勸他知難而退嗎也說不出來。

他這麼努力，讓他剛嶄頭角就回來，他一定憋屈死了。

葉蟬于是踟躕了半晌，才又開口，聲音輕得連他都只能勉強聽清：“什麼連累才不是怎麼論的。”

謝遲鎖著眉心，抬眸瞧了瞧他，認真道：“你若仕途平順、加進爵，我不跟著福嗎你看，你得了食邑我就可以隨便吃點心了；你若有朝一日位極人臣，請來誥命給我，我是不是也很風”

謝遲點頭：“那自然是。可是”

“既然是，還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葉蟬神認真鄭重，謝遲一剎間竟看得有點不敢認。

就這麼肅然地著他，頓了頓，又說：“你加進爵帶來的好我都欣然接，那我能嫌你連累我嗎你自己也不要因為這些而畏首畏尾。好我們要，風險我們便自然也要擔。萬事都不可能只占好不惹壞呀你說是不是”

比他小三歲，現在都還不滿十四。突然一本正經地說出這麼一番大道理，說得他好生愣了愣。

然后又道：“再說，一家人本來就該有福同有難同當。你一口一個連累，拿我當外人嗎”

謝遲一下慌神：“不是”他攬在后的手下意識地一，語氣也變得局促不安，“我絕沒那意思，我就、就是”

“你沒那意思，那你就不許這麼說了。”葉蟬帶著三分賭氣的意味瞪瞪他，有垂眸輕輕地一吁氣，“你如果真的覺得家里多了五百戶食邑便足夠好了，那我絕不勸你繼續往上走。可是，你不要因為怕什麼連累我而往后退，不然咱們不如和離好了”

“小小小小小蟬”謝遲張到窒息，猛然握住的胳膊，“你再說一遍”

葉蟬胳膊吃痛，低出聲，抬眸又瞪向他，才發現他目中的驚慌。

嚇著他了

“我我也不是那意思”趕解釋，“我只是想讓你別那麼多顧慮而已，沒想跟你和離你松開我”

謝遲電般地松手，葉蟬把胳膊從被中出來，起袖一看，都攥紅了

“對不住啊”謝遲的聲音發虛，抬手給起了胳膊，很愧疚地又道，“我不是故意的。”

葉蟬還是想說，覺得自己那句話說得很明白啊，他怎麼這麼大反應

然而聽到他道：“你不許拿和離舉例子了”

一怔，他忽地一摟，把整個人都按進了懷里。周都被摟得冒了層汗，接著便到他用了十二分力在頭上一吻。

吻完之后，他說話的語氣委屈得像被排的小孩：“我喜歡你，你別拿這個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