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浮華》20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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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房全倒了,廢墟旁有雜不堪的類似推土機和挖掘機駛過的痕跡,可以想象那些重型械曾在這里毫無顧忌的碾磨傾軋。
天冷,蘇沫卻急出一頭汗,四尋不著家人的影,旁邊幾個圍觀的農民告訴:“鐘老板的被砸了,送去前面的衛生院了。”
蘇沫顧不上道謝,心急火燎地往衛生院里趕,一路找去病房,就見房里的三人均是面蒼白。
鐘鳴看向言又止,此時這位平日里風風火火快人快語的姑娘神采頓失。舅舅躺在病床上,一只腳打了石膏纏著繃帶,臉灰敗,幾天沒見像是衰老了幾歲。舅媽雙眼紅腫,在一旁抹淚,看見蘇沫來了,一把拉住說:“你去求求你們老板,我們這邊拆遷協議還沒簽呢,怎麼房子給就拆了呢……”說話間心緒難平,直打哆嗦。
舅舅睜開眼,想發脾氣卻使不上力:“你和說有什麼用,就是一個小職員,又不是一個公司的,你和說有什麼用?”
舅媽哽咽:“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打110,人家來了又走本不立案,說是強制拆遷不屬于他們管,找上頭的都是互相推了了事,鳴鳴忙活著跑了一天,也討不回說法,蘇沫好歹和他們公司領導打過照面,去求求,說不定能多要點賠償,好過現在這樣,誰也不管……”
蘇沫有些怔忪,不明白這事怎麼會和安盛電子扯上關系。忽想起那天聽同事們提及總公司在城郊買地跟人合建科技園區的事,當時因為不屬于自己的業務范圍,本沒往心里去,這會兒才恍然。
鐘老板聽了自家老婆的話越發來氣:“你還想著賠償,那些人一年前就來看這里的風水,磨泡,我就知道了斗不過,我們這種小作坊就是人家砧板上的,我原本想拿了錢,再另找地方做起來,你就是太貪,不服,這下好了,設備、服都在磚頭下埋著,找也找不回了……”
舅媽這會兒忍不住大哭,撲上去垂自家老公沒傷的那條:“我是窩囊啊,我怎麼就找你這樣個窩囊男人,跟你吃了一輩子苦,現在出了事,你反倒怪起我來了,你要是有能耐,我能指別人手里的那點錢……”
鐘老板閉著眼,再不說一個字,只由著老婆折騰,蘇沫和鐘鳴忙過去把人拉開,舅媽仍是止不住哭,蘇沫定定心神,小聲問鐘鳴:“舅舅的怎麼了?要嗎?”
鐘鳴搖搖頭:“輕微骨折……”
舅媽一邊抹淚一邊接過話茬:“還不是心里沒斤兩,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紀就跑去逞強,昨夜里,不知道從哪里跑來一伙人就把房子給推了,他跑去攔著人家,磚頭掉下來砸了腳……”
鐘老板不等說完,徑直對蘇沫道:“侄兒你聽我說,先回去上班,這事你不要摻和,跟你沒干系,另外,鐘聲得拜托你,你把照顧好,也算是幫了我們的大忙,”說罷一聲嘆息。
蘇沫忍不住鼻子發酸,說:“鐘聲在我那里很好,你們放心……就是,這強拆的事到底是誰做的,要真是我們總公司讓人做的,那得找他們去。”
鐘鳴說:“沒用,昨晚那伙人就是一群地流氓,三個地方我都找了,全不認賬,互相推。上回,就是鐘聲開家長會那回,我爸不是去不了嗎,就是有人跑來廠里評估,讓我們簽協議,這事一鬧,工人也不來上班了,我們當然不同意,租的地,白紙黑字三十年期限呢,昨晚倒好,徹底給推平了。他們也纏了我們一年多了,我們先想著,不同意你也拿我沒法,就沒當回事,后來你去那個公司上班,我爸就說別讓你知道,省得你為難,現在找個工作不容易……”
鐘老板聽著兒的話,如噩夢重現,悠地連連擺手:“別說這些沒用的,蘇沫你快走,照顧好聲聲要,這邊的事等我好些再做打算。”
鐘鳴見父親緒激,也讓蘇沫先走,有什麼事以后再商量,蘇沫見時間不早,鐘聲就要放學,只得先回家里去。
回去的路上,天漸晚,蘇沫再次路過昔日的小工廠,瞧見門口被推土車鏟歪的那株柳樹,想起它曾經郁郁蔥蔥生機盎然的樣子,那會兒把一摞摞的從倉庫里搬出來,鋪在它旁邊的平地上晾曬……一晃眼過去大半年,就是在這兒第一次見到王思危。
王思危,想到這個人,腦海里的思路也愈加清晰:舅舅不過經營著一個小作坊,王家人之所以同他往來,無非是想達拆遷協議,而舅舅為了不使工人散了心思,便對這事閉口不提。
蘇沫這一路心緒難寧,下出租的時候忘了給錢被人攆了好遠才知道。到家后強打神趕做飯,等鐘聲回來后一切照舊,吃飯的時候說起學校的事,蘇沫怕瞧出破綻,也就勉強提起興致應對。鐘聲忽然問了句:“姐,昨天星期天我爸媽也沒來看看我。”
蘇沫說:“可能是廠里太忙了。”
鐘聲說:“我想讓他們給我買個瘋,現在這個手機太舊了……我吃完飯給他們打個電話。”
蘇沫忙說:“我才打過電話,家里正好來了客人,這幾天也忙,他們說過幾天來看你。”
鐘聲到底是年輕,臉上便顯出些失落,蘇沫想著家的況,心里不忍,說:“這周末,姐帶你去買。”
小姑娘這才高興了,開始說學校的事,蘇沫勉強提起興致應對,一連幾日倒也沒出破綻。
到了周五,蘇沫下了班趕回家買菜做飯,家里一片漆黑,按亮燈,這才看見鐘聲抱著靠在沙發里,腦袋埋得低低的一聲不吭。蘇沫心里已有預,仍是問了句:“今天這麼早就回了?”
鐘聲抬起臉,眼圈發紅,小聲兒說:“是不是廠子給人拆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都瞞著我?”中午打電話回家,鐘鳴接的,說起買瘋的事,鐘鳴脾氣躁,立馬冷嘲熱諷,說以后連生活都問題了,你還想著買這買那,這一激就把最近發生的事全倒了出來。
蘇沫走過去輕輕了小姑娘的腦袋:“你現在學習任務重,舅舅他們不想讓你分心。你也不要太擔心,你爸爸媽媽還有你姐他們都好,只要人沒事就好,留得青山在,以后還有機會討回公道。”
鐘聲坐在那里,半天沒吭聲,忽然蹦出一句:“我爸以前還說讓我考港大,一年學費十幾萬。現在這種況,就算我考去北京上大學,家里還能出得起學費嗎?要是沒錢,這麼多年的書算白讀了。”
蘇沫聽得心里一嘆,仍是安:“這不還有大半年嗎,錢的事你不要擔心,只要你現在好好學,我們肯定會想辦法。”
鐘聲“嗯”了一聲,說了句“現在沒胃口,先回房看書”起就要回屋。
蘇沫住,問:“你爸的傷了,你知道嗎?”
鐘聲這才道:“我聽鐘鳴說了,爸了傷,在跟前呆著,倒把我罵一頓,”想了想,又說,“不就是一手機麼,我不要了。”
蘇沫不言不語看了一會兒,才說:“你姐是太著急……算了,你先去看書吧。”
沒幾天就是農歷十二月二十六,是公司做尾牙的日子。
一大早辦公室里就哄哄的,男同事聊天寒暄,同事們紛紛出去做頭發準備晚上的穿戴,管理層也睜只眼閉只眼,只當是不文規定,并不多加約束。蘇沫也沒心思工作,一個人在茶水間發呆,從蓉近來輕輕拍了一下:“行了,你也該干嘛干嘛去,晚上吃飯總不能就穿這一吧?”
蘇沫如今哪有這興致,原想請假,但又一想,缺席的話就見不著王居安,見不著人又怎麼討說法?可是,就算去大鬧一場,能管用嗎?這事無憑無據,鬧完了工作也沒了,一家子人可不就全失業了?絞盡腦,卻是這樣不行那樣也行不通,就像被人縛住手腳扔下河,眼睜睜見著污濁的水浸沒卻無力抗爭。
一直捱到傍晚,集團旗下本地子公司領導員工匯聚一堂,場面熱鬧非凡,人人錦華服,談笑風生。
蘇沫穿著尋常套裝,不聲不響地在桌子邊待著,席間又有人提到科技園那個項目,都說是今年的大項目,競標投得,又說西郊缺水不臨海,他們就多買了塊地皮打造人工湖風景區,可以更好地吸引外來投資……蘇沫耳邊嗡嗡作響。
不多時,門外停下豪車數輛,眾人紛紛向外間探,那一行人走進來,為首是位妝容端麗五十來歲的婦人,接下來蘇沫一眼就瞧見了王居安,從未這樣大剌剌地打量過他,幾乎是一路盯著他從門口走來,穿過人群,最后邁上禮臺。
王居安西裝革履,渾上下出一功人士的神氣兒,舉止從容沉穩,笑意恰到好,一切無可挑剔。蘇沫撇開眼,又瞧見跟在后面的王思危,也是一副人模狗樣的姿態,心里越發郁悶。
從蓉忽然悄悄一下的胳臂,靠過來小聲道:“還記得上回我們在店子里到的那個男的麼?”沖著那行人里一努,“看見沒,那個高個子小白臉,站在老板旁邊的那個,當時我看了就覺著眼,以前尾牙的時候也見過,好像姓周,法律顧問什麼的……”
蘇沫瞟了眼周遠山,目又收回到王居安上,從蓉仍是在耳邊絮絮叨叨,同講起其他董事的八卦,蘇沫滿腔怨憤,哪里聽得進去。
王居安上臺講話,一改平日的嚴肅高傲,寥寥數語,逗得臺下老中青員工笑不已,就連從蓉也嘆了句:“哎呀,這個老板……也是這老王家一門基因好,擱哪兒都招人得很。”
蘇沫卻再也看不下去,拿了包站起來,轉就往外走,從蓉被嚇了一跳,拉也拉不住。蘇沫只是憑一時之氣,等邁開腳步,才發現出去的路比來時漫長,酒店大門似乎在遙遠的另一端。
坐在后面的人齊刷刷將視線落在的上,王居安往這廂瞧了一眼,那背影看起來眼,忽而就想了起來。他言語間不覺一頓,心里有些微惱,不知是因為這的不懂事不給當老板的面子,還是因為自己的神經過于敏銳。兩樣念頭都是一閃就過,不過都是芝麻大點的屁事,須臾之間,一切照舊。
蘇沫剛開始還端得住,漸漸地各種視線刺過來,鞭策走得更快,聽見自己腳上的高跟鞋砸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作響,卻越來越沒有章法。
走出大門下了臺階,這才微微了口氣,不遠卻有人笑著問了句:“這麼早走,你們老板還在里面講話呢。”周遠山站在花壇邊上很悠閑地煙,這會兒正一邊彈掉煙灰,一邊歪著腦袋瞧。
蘇沫想起這人是誰,只是勉強沖他一笑,慌忙鉆進門招來的一輛出租車里。
周遠山有些無趣地完剩下的半支煙,進了酒店,領導們發言結束,娛樂節目紛紛登場。他四看了看,最后瞧見王家哥兒倆坐在里間的休息室里煙說話。
就聽王居安冷冷來了句:“托你的福,我今天應付了一天的。”
王思危咳一聲,神不大自然:“我也是沒辦法,那男的好說話,本來都松的事,結果那的獅子大開口,明顯敲竹杠。”
王居安瞇著眼懶懶吐了口煙霧:“所以你就把人廠房給拆了?”
王思危略微拘謹地站在一旁,低聲道:“大半夜去的,他們也不知道是誰,又沒證據,應該不會……要不你說,怎麼辦……不會有事吧?”
王居安打量他一眼:“怕了?做的時候怎麼沒怕呢,你就一傻大膽,行事不帶腦,做完就慫了,”他滅煙,“拆了就拆了,難不還給他蓋起來?只要沒死人,都不算個事。”
王思危像是松了一口氣,點點頭:“是,我也覺得不算個事兒,再說那些人還是尚淳幫忙聯系的。”
王居安說:“你不給人好,人愿意幫你?”
王思危嘿嘿笑笑:“哪能不給好……”
王居安看著他搖了搖頭:“安工作別馬虎,要表示同,但是錢不能多給,就按原價來,給多了他們還以為我們心虛了他們占理了,有些事也可以讓尚淳多參與嘛,反正他后臺,又好面子,上面那些人肯定能擺平,這邊多也不要,人為財死,給點錢,就當他們幫忙做了廣告,剩下的你去理,別總讓我給你屁……去吧。”
王思危一一應下,又怕人嘲弄,忙往外撤。
周遠山聽見這一席話原本想走,正巧撞見王思危出來,也不好揚長而去,至得過去給人打個招呼扯了油頭再走,于是他一臉若無其事地進了休息室。
王居安著煙,靠在沙發上想事兒,聽見腳步聲近了,這才抬頭看了眼,說:“教都教不醒,真他媽累。”
周遠山遲疑數秒,指著天花板道:“你看你正好坐在這橫梁的下頭,橫梁心,當然累了。”
王居安聽他說完略微想了想,不覺嗤的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2011.9.9更
現在多更點,周末更不了,各種忙。
師父他總是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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