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京華》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醉對百花(1)

隆冬時節,天津寒風刺骨,如同當下的局勢。

那天回到利順德,才知道,謝騖清前一天心低落在喝酒,就是因為看到了電報里的《外崇國信宣言》。這一紙宣言讓“反帝廢約”了空談。

南北統一已不可能。

何未知道,南北注定要戰,北伐越來越近了。

和謝騖清一同來的將軍們,有半數已乘火車,回去廣州。剩下的一半留在這里,做著善后工作。謝騖清那天離開老師家,直接去了奉天。

他照舊留了一個副在利順德陪。那副悄悄告訴何未,那兩天將軍本該休息,連夜坐火車回來,隔日再連夜趕回去。“林副說,將軍回來都舍不得睡,見到二小姐太高興了。”

后悔那晚沒察覺他的累,讓他多睡會兒。

他的同僚一個個離開,一天天等他從奉天回來。到臨近月底,實在不能再等了,何未發了份電報過去,只有日期和車次表,是返京的日子。

謝騖清回電僅有四個字:歲寒,珍重。

何未對這簡短的來電揣許久,拿不準他是否會回來,和自己一起返京。

離開那天是元旦,從天津總站走。航運天津辦事的經理是從北京調來的,同何未認識了幾年,習慣見和氣的模樣,這回見在心始終不好,猜想二小姐遇到煩心事了,特意安排了一場盛大的送行,來了七八個經理,將圍攏在當中,在站臺上引了不人的目

何未過去的張揚做派是想盡快被人知。年紀輕、資歷淺,須用非常手段揚名。而這兩年生意場上被人認得,對外就不講排場了,被經理這一安排,反而不自在。

瞧見謝騖清時,謝騖清早就看到了

這回他邊的人,只他一個將領,跟著的是林驍和讀書的,余下二十幾個中級軍和老兵。何未一見他便笑起來,謝騖清和對上,朝著獨自一個走過來。

辦事的經理不知此乃何方神圣,但見何未的笑,便知趣地說:“二小姐,一路平安。”說完,帶著人離開了站臺。

何未兩手在大口袋里,臉在茸茸的領里,看著他對經理們微頷首回應,見他走到自己跟前,心跳得慢極了:“謝將軍去何?”

“自然是南下。”

被“南下”兩個字刺中,笑意緩了緩。

謝騖清目視著的臉,又道:“不過聽說二小姐要坐這一趟車,特意換了票,預備在京城過個年再走。”

他從未提過過年的安排……

“我還以為,你馬上要走。”呼出的白霧,在臉旁,時濃時淡。

謝騖清笑著,抬頭看車站的旅客天橋,聲說:“想至陪你到過年。”

津浦鐵路是南北主干線,旅客多,他們不方便在外說要的話,在冬日清晨的青白日里,何未也陪他看天橋:“可惜鐵路只能國家修,”要不然就是軍閥在自己省修,“不然等我賺夠錢了,到老了,就修一條貫穿南北的鐵路。”

謝騖清偏過頭,瞧著何未。

“我真想過。”何未認真道。

從貴州到北京,不,從最南到最北,一路貫穿。

到老了要能這樣走一趟,算告了那些為此付出一切的將士們。

到那時,老了的將士們坐著火車,看著沿途風景在后跑上幾天幾夜多好。不過……恐怕真到那天,車廂基本都是空的了。

登車后,跟謝騖清進到單獨的一節車廂。

林驍為他們打開包廂的門,里邊鋪著地毯,窗邊有兩個沙發位,北面還有一張休息床榻。讀書的和林驍早在他們登車前里外檢查過衛生間和四。他們關門后,何未了大,背后謝騖清的一雙手接了,為掛到了車廂的架上。

何未為多出來的相時間而高興,回,盯著他的臉就笑。

火車漸漸啟,碾鐵軌的噪音充斥在車廂里。

見他拉下布簾子,擋住窗外風景,想抱他,礙于車廂門沒鎖,只是想想。

“沒人進來,”他看穿心思,“我畢竟帶兵多年,治下的威嚴還是有的。”

謝騖清見飄忽,猜該回憶起了那晚兩人溫存的事。

回奉天的火車上,他始終在想那晚。的人,,還有睡著的樣子。

可惜車廂不是個親熱的好地方,顛簸在路上,隨時都有可能被打冷槍。他拉上窗簾是為了安全。只是他不想明說,不愿讓未未這一路坐得提心吊膽。

隨著火車顛簸,何未和他先后落座。

謝騖清手邊有副放的今日電報和天津買的幾份報紙。如今報業興盛,各地大小報紙不,各有特,他難得來一趟京津,便每日都讀幾遍,了解北洋政府治下的時事。

“還以為你趕不回來。”說。

“不回來,怕有人搶著為二小姐領祈福粥。”他笑。

注意力全在今日能不能見到他,竟忘了明日是臘月初八。

今天是元旦,明天是臘月初八,后天是生辰。

許多年后,想起1925年這一年的元旦,還在想真是巧了,連著三天的好日子。

路途中,時不時有人到車廂外問一句,有人想見將軍,門外的人一律回答:在休息。車停了數次,車廂門僅拉開一次,林驍親自送了手信,何未見信封上寫著“即付丙丁”,想這是要的東西,要閱后即焚。

他看信,瞧他。等信還給林驍。

在火車的顛簸里,慨看他:“你在南方時,我常后悔沒多了解你一些。”

謝騖清和相對:“現在了解,還來得及。”

輕聲問:“你喜歡吃什麼?”

他想想:“過去吃家鄉菜,這些年不大吃了。在飲食上,我比較克制。”

“平時喜歡幾時起,幾時睡?”

“常年行軍,在睡醒之間沒有規律。就算睡,都不太能睡得沉。”

那晚抱著睡,稍一,他就會醒。最后索不睡了,靠在那兒在腦海里畫東征的戰圖,排兵布陣。后來他在奉天閑下來,想這是日后兩人結婚同床的一個難題,不過問題在他,不在未未,須慢慢調節。

“去保定前,讀過什麼學堂?”

“觀學堂,”他道,“現在已不見了。”

謝騖清為回憶說:“那時在學堂里,常有老師在多地授課,會帶來不反清和民主革命的報紙。家里有請老師,教我海外各國歷史和地理。長過十歲,進了父親的軍隊歷練,再后來就去了保定。”

“你兩個哥哥都是這樣嗎?小小年紀就在軍隊歷練。”

他點頭:“我父親一生戎馬,為人樸素,家訓就只有八個字:諸子從軍,為國盡忠。”

“媽媽不心疼嗎?尤其……”尤其是一個個都真正地盡了忠。

“每次都很難過。”他輕聲道。

車又一路前行著。

“還有一個問題。”

謝騖清等著問。

輕聲問:“過去有過朋友嗎?正式的那種。”

他有二十七年的人生路和無關,太多的春暖秋涼,夏暑冬寒。謝騖清雖講過大概的軌跡,卻沒有和有關的細節。

他竟在回憶。

須回憶那麼久?有很多嗎?

“十八歲那年,二姐安排見過一個孩子,”那年正是他最盛名時,“后來,就是父親安排刺殺了我,之后我去了南洋。”

……

像沒留神咬了酸杏子,酸到了牙上。

“見過幾面?”酸溜溜地問。

“兩面。”

喜歡你嗎?很喜歡?”

“不是很清楚。”他如實作答。

該是喜歡的。謝家將軍權掌一方,功業初。十八歲的他是何等意氣風發,見到那時的他很難不心……尤其還是兩家商定好的準夫婿。

火車鳴笛兩聲,緩慢地停靠在一個本不該停靠的小站旁。

輕叩門打斷他們。

林驍進來,低聲道:“是那位書先生。”

謝騖清想了想,點頭讓人進來了。何未見是個戴眼鏡的陌生男人走手,無聲地問謝騖清討要一張報紙。謝騖清遞給了一份《京報》,車廂門外站定了另一個男人的影,何未接報紙到半途中,手微微停了下。是召應恪。

那天從九叔家離開前,嬸嬸告訴,召應恪這回來天津是作為談判的代表之一,專程來接待謝騖清這些將軍們的。他是九叔的侄婿,出公差順便帶了過年禮到九叔家,提前拜年。

嬸嬸說了這些,還試探問是否還介意和召應恪的過去。

和召應恪的事,似乎對每個人都要解釋一番。其實除了和親爹打司、登報斷絕關系之外,何未上的每一樁傳聞都不似表面上見得那般。

當初召應恪在南洋的□□時,冒險從日本繞路過去,把帶回國后,不久便傳回了哥哥的死訊。召應恪立刻和家里說了私下的婚約,召家對何未沒什麼不好的印象,兩人又是自認識的,便和何知行商定下日子,等年滿十七歲讓兩人結婚。

這樁婚事本無波瀾,直到何未和何家決裂,鬧得滿城風雨,召家便有了微詞。召家的意思是,百善孝為先,何未如此做實在讓未來的夫家沒有面,須登報認錯。何未不肯。此事僵持到了到十七歲,何未拿出了一份律師擬定的財產歸屬協議,上邊十分清楚寫明了嫁妝有多,余下的都歸屬于何二家的后人,與召家毫無關系。這個驚世駭俗的財產歸屬約定,讓召應恪的父親震怒,他們召家并非貪財的人家,但何未這種行徑聞所未聞,讓召應恪父親深面掃地,認為未來的兒媳婦已認定召家想霸占何家航運……

先是和父輩登報斷絕關系,到了這一紙協議,召應恪父親再無法接這個未來兒媳婦。召應恪就算想簽這份協議,父親都決不允許他再娶何未。召應恪不想放棄,通許久無果。

見召應恪實在痛苦,就說,不如婚事算了。

那晚在西院的書房里,召應恪聽到這句話后,再沒說話,坐了足足半小時,喝了數杯冷茶便走了。半月后,他讓家中小廝遞來口信,說婚事已解決,只有一個心愿,能在何家陪住三日。

何未覺得自己有負于他,雖知此事必起流言,還是應了。那三日,兩人未做任何逾禮的事,只是像在南洋時,一同吃飯,一同讀書看報,各忙各的,各自休息。

甚至都不知道為何召應恪和姐姐訂婚。但姐姐何至臻自喜歡他,早聽九叔說過。

那些關于召應恪拋棄,選了何至臻,還有何至臻在家中痛哭……等等流言,都是何家的杰作,為抬高大兒而貶低何未。不想深究,只想離那個家遠一些。

但對召應恪,總覺虧欠。

后來才有玉如意一事。因為救召應升被他冤枉,也沒太生召應恪的氣。

何未對召應恪輕點頭,算招呼過了,翻看著報紙。盯著一則廣告發呆,“著名的國貨,購買一塊試用,足抵洋貨皂許多”……這還是為了反日而掀起的國貨后,開始流行起來的宣傳語。

“將軍原來喜歡看《京報》,”書寒暄,“這報紙的主編可是很推崇十月革命的,還罵過幾位大人。”北京的京報,上海的申報,兩大有名的報紙,抨擊軍閥政府毫不留

“若行事有據,何懼人言。”謝騖清評價。

書湊近對謝騖清耳語了兩句。

謝騖清略沉,他對何未輕聲道:“在這里等我。”暗示不要離開車廂。

謝騖清立而起,跟著書出去了。

召應恪反而沒有,立在車廂門口,擔心謝騖清走后,何未一個人留在此是否有危險。平日就算了,今日坐得是謝騖清的包廂。

謝騖清看了一看召應恪,先離開車廂,林驍則在一旁低聲對召應恪道:“將軍的人會護衛二小姐,不勞召先生費心了。”

林驍在逐客,召應恪聽得出。他想想自己也是杞人憂天,謝騖清北上這些日子辦了不大事,都全而退了,難道還護不住未未?他自嘲一笑,走了。

書是個人,悄悄看斜靠在沙發上翻報紙的孩子,猜測這位就是……謝將軍的前緣和召先生的前未婚妻。這可真是巧。

何未早習慣了這種無端的停靠,沒覺出異樣。

火車一旦省,就進了不同人的地盤,經常有被迫停靠在小站等著被檢查的事發生。算起來,京津兩地因為聯系,還算是最順暢的一段路程。

是京津界地。

謝騖清等人往小站后的一廢棄的鐵路走,那停著一輛卡車,卡車上的人全是關外的軍和兵。而謝騖清的人正和他們對峙著。

兩方當中坐著個人,被綁著手、堵著口,正是謝騖清去奉天辦要事時,讓人去抓回的要犯。此人是昔日構陷暗殺趙予誠的主謀,自從直系敗北,一直躲藏在關外。謝騖清此行出關,順利將人抓到,帶回天津,換了這趟火車。

眼前這一卡車的軍遠途追來,就為了搶他回去。

在奉天,謝騖清已和他們的司令談妥,對方好面子,大義凜然放了行,私下卻派人阻攔過幾次,沒搶下來。眼看火車就要到北京了,越往南,越沒希搶回人。

于是他們發了狠,攔在這里,擺出了勢在必得的架勢。

書在一旁賠笑:“那日我們在奉天多有得罪,大家都以為將軍抓錯了人……后來一查,原來是趙予誠參謀的事。這就難怪了,難怪將軍會為難一個小人。”

書見謝騖清不說話,跟著又道:“趙予誠參謀為國為民,死得冤枉,這人我們確實不能保。只是……還是要說一句,這位是司令的親戚。”

書著重最后兩個字,盯著謝騖清。

謝騖清微微頷首:“林驍。”

他沒在關外決,就是不想當面把事做絕。如今既已關,想要人,那便只有一條路了。

林驍腰后有兩把槍,取下其中一把槍,遞給謝騖清。

“外給我。”謝騖清說。

林驍心領神會,下外遞給謝騖清。他知道將軍不想讓二小姐聽到槍聲,須找個東西消音。

書見謝騖清拿了槍,忙勸道:“將軍再仔細想想,何必為了一個小人得罪老司令?人都死了,死后還剩什麼?朋友多一個就是條路,何必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書先生,”謝騖清打斷他,“萬事莫貴于義。家國大義,同袍義,都是一個將帥立立命的本。趙參謀為家國大義而死,又是我的同袍,若你是我,當如何選?”

謝騖清為槍上了膛,用林驍的服裹住手和槍。

書哪里敢攔著一個山海里走出來的名將,因為怕被誤傷,下意識退后了兩步,心驚跳地看向不遠的軍們。軍們有的拔出槍,有的被同僚按住,司令的吩咐是“不失和氣地搶回來,傷幾個人沒什麼,不要傷筋骨鬧到僵就好”……眾人忽然沒了應對的策略,沒想到謝騖清如此果斷,親自決。

謝騖清的槍口對上那人,直視那雙驚恐的眼睛,輕聲道:“黃泉路上別回頭,來生做個真正的人。”

沉悶的一聲槍響,被蓋在火車鍋爐的噴氣噪音里。旁觀的召應恪背脊一僵。

像有的味道,在風里。

林驍俯檢查后,對謝騖清確認點頭。

在凌冽寒風里,謝騖清把服和槍給林副,留了一段保全對方面的話:“在奉天,司令選擇大義滅親,謝某激不盡。今日要犯已決,謝某為酬司令的大義,將人歸還故里,由司令安葬。”

他在夾帶著腥的風里,往火車方向走。

謝騖清回到車廂,讓林驍端來一盆冷水。

林驍照例往銅盆里倒了一點早熬煮好的中藥湯。謝騖清仔細洗過手,拉開車廂的門。見坐在沙發里的孩子已翻到了另一份報紙。何未一見謝騖清回來,眼里亮晶晶的,趴在沙發扶手上聲說:“這趟車的飯菜不錯,稍后嘗嘗。”

他微笑著,輕點頭:“好。”

謝騖清坐回到另一個沙發里,周寒氣未消。

何未想拉他的手,他輕輕收回去,聲道:“外邊風大,手涼。”

言罷,他又道:“怕冰到你。”

他不想讓到這一雙剛索了人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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