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啼》1. 應笑
上午,云京大學第三醫院生中心又是人滿為患,三個百人的等候區個個都是座無虛席。這家醫院生中心在全國是top的級別,醫生八點開始看診,大家六點就來排隊。
應笑作為主治醫生再次忙到頭昏腦漲。
當初,父母都說生中心是香餑餑,沒有急診,沒有夜班,沒有什麼醫患糾紛,而且不孕不育患者數量越來越多越來越多,醫生肯定不愁飯碗。應笑當時認為有理,碩士選擇婦產專業,規培也在婦產科,其中12個月在婦科,12個月在產科,8個月在生,一個月在門診,最后順利進生中心,了一名不孕不育專科的醫生。
應笑對于這份工作總上是非常滿意的,就是……這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一邊一秒鐘喝了口水,一邊調出化驗報告,應笑對面正坐著的才24歲的年輕孩。
走廊里面兩個聲高聲談、吵吵嚷嚷:“剛才進去那個孩好年輕、好年輕呀!”“這個年紀就不孕癥……嘖嘖,是玩得太厲害了吧。”“也不知道流-產幾次了,子-宮壁都刮薄了吧……”云京三院條件不錯,患者先在候診區等,到號的再轉移到走廊里邊再接著等……最后進屋。
孩臉有些著急,對應笑道:“醫生,我不是……我沒有……”
應笑點點頭:“我知道的。”
剛一眼就發現了患者的amh(抗穆勒氏管荷爾蒙)只有0.1。
基本確定卵巢早衰。這個年齡的孩子amh中位數是3.4,0.1……相當于49歲的人。它預示著卵泡數量——人每一個月經周期都會產生基礎卵泡,大約是二三十個,而最后呢,則有一個完全的卵泡被釋放出來,其他那些萎回去。amh高說明基礎卵泡數量多,amh低則說明基礎卵泡數量。而0.1……試管嬰兒都沒法做。試管嬰兒的原理是用藥一次催全部卵泡,算準時機取出來,一下授二三十個,而不是按自然規律一個月一個、一個月一個地試。可0.1,說明患者一個周期只能產生0-1個卵泡,還要授、養囊、移植回患者子-宮……功率太低太低了,沒有醫生會建議折騰。
門外的人還在聒噪,應笑有些無法忍耐,起走到大門口,面不悅地說了句:“麻煩大家安靜安靜。這是醫院,不是菜市場。”
果然消停了。
回來,應笑說不建議折騰,然而患者抿抿,說:“我還是想試一試看。”
應笑也只能暗暗嘆息。
這個況太常見了。
不論希多麼渺茫,都還是想試一試看。著心雙重折磨,只為能有一個孩子。
有時應笑有些茫然。忍不住想,為什麼呢?好像能理解,又好像不能理解。
上午最后一個患者是應笑的老人了。患者今年39歲,已經有了一個兒,“二胎政策”開放以后老琢磨“兒雙全”。應笑基于對方年齡還有當時狀況于14天前取了卵子、做了試管,一切順利,今天是驗孕來的。
應笑認真看了看驗報告的hcg(人絨促腺激素)值,心里又是一個咯噔。
hcg超過5就很可能懷孕,超過10則可確定懷孕,這個就是看是否懷孕的標準。大多數人在這階段hcg值在90上下,孫紅現在450的數字說明可能是雙胞胎,甚至是三胞胎。患者年齡已然不小,雙胞胎、多胞胎絕對可以算作高危妊娠了。
“怎麼樣?怎麼樣?”患者孫紅不住催促,“功了嗎?功了吧?我自己在家里驗過了!”
“嗯……”應笑點頭,“是。寶寶六周……也就是x月x號的那一天,來做b超。一定要來。”說完,應笑還是不大放心,重新強調道,“這很重要。”沒有說對方可能是雙胞胎或三胞胎,因為hcg值嚴格來說人與人的差異很大,醫院一般只看翻倍,自己跟自己比較,不想給對方負擔。對于一個孕婦來說,心愉悅是很重要的。
…………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應笑上隔壁產科的好姐妹一起吃飯。好姐妹蕭七七,們倆是大學同學,蕭七七更忙、更累,還總夜班,已經分了n個男友了。
二人一邊等待電梯,蕭七七一邊講述最新的分手經過。
“他說,七七,”蕭七七繪聲繪地道,“我不想跟電話!我只能親吻電話……”
一句話還沒有講完,二人面前電梯的門“唰”地一下平打開,里面出來一個男人。
應笑有點愣了。
對方穿著白大褂,個高長,肩寬腰窄,臉蛋好像頂流明星,他要是去選秀節目,選秀節目的觀眾們準哭著說終于有帥哥了。
來人氣質冷冷淡淡,輕輕掃了應笑一眼,便在應笑們讓開以后一提,走了。
“呃”,應笑問,“那人是誰?你們婦產的嗎?”
蕭七七有點奇怪,反問:“你不知道?”
“不知道……”
“也難怪,你跟他們來往不多。”蕭七七道,“新生兒科的,穆濟生。今年年初跳槽過來的,非常非常非常牛。國回來,以前是stanford??children’s的主治,那醫院的新生兒科全前三,世界頂級。”
“哇……好強。”
蕭七七最了解應笑,知道應笑有點控,說:“停止。穆濟生這位同志對生中心全無好,對生中心的醫生自然也沒好,甚至認為,能生就生,不能生就別生,為何非要逆天-行事。高齡懷孕、輔助生都會增加嬰兒風險,讓別人埋單。??”
應笑:“…………”
濾鏡碎了。
狗男人就是狗男人。
“他不明白困境。”應笑走進電梯,按下一層,“打個比方。現在卷這樣厲害,孩子們碩士畢業就已經是26到27周歲了。那,各企業在招聘之時全都會問生育打算,大家都說,五年之沒有計劃,而后為了前途也不敢違約。這五年一過,三十一二歲了。好,咱們開始調節,不007,不996,調個一年,32、33了。備孕一年,33或34……誰都知道35歲以后卵巢功能斷崖下,這個時候就著急了,就來了,這個就是生中心很多患者真實況。難道,他穆濟生要求人工作、孩子只能選其一嗎?人如果想要孩子,就只能放棄前途早早懷孕生子嗎?”
真的,濾鏡碎了。
“好啦好啦。”蕭七七說,“祝你今晚的相親對象就是一個理想男人。”
“哎,對。”應笑輕輕一拍額頭,“我都忘了相親的事了。”
“你瞅瞅你。”
………………
下午還是分外忙碌。
到5點半下班時間,應笑換上的常服,在醫院洗了澡、吹了頭發,化了淡妝,六點半鐘趕去相親。
相親對象的爸爸是某國企的中層領導,家在云京三套房子,自己大專畢業以后也進了那家國企,眼高于頂,挑挑揀揀。
他顯然是比較滿意應笑甜的長相,問:“你是醫生哦?”
“對,”應笑回答,“我是醫生。”
“醫生應該工作忙吧?這樣還能燒菜洗碗、做家務嗎?”
應笑想你朝九晚五還要醫生伺候你哇,不過想起母親大人一遍一遍的叮囑,忍住了,道:“我們科室不上夜班。每天都是5點半走。”
“嗯?”對方眼睛一下亮了,“你是什麼科室的醫生?”
“生中心。”
“……什麼?”
應笑換了一個說法:“不孕不育。”
“哦哦……”沒想到,男人臉一下變了,遮遮掩掩地問應笑,“那你豈不是……豈不是……見過很多男人的……嗯?抱歉,我并不是那麼開放的男人的。你別傷心。我不想傷你的心的。”
應笑心想我們只看男人一方的報告單,看數字,不看實,可這個時候不想與相親對象再廢話了,從錢包里掏出一張20塊錢,推給對方,又打包了手里的麥當勞的小份套餐,要走了。
無語。簡直浪費洗的澡、吹的頭發,化的淡妝。
相親還在麥當勞,對方也真摳到家了。不過,哎,垃圾食品真好吃。
臨走前,相親對象兩片一開一合,言又止,最后還是問出來了:“那個,中國男人……平均大概是九厘米,沒錯吧?網上文章說平均有12厘米是夸張了吧?有一些人吹牛什麼的……”
“……”應笑說,“你可真幽默。”
…………
回到家,母上微信正好來了。
【媽媽:笑笑,今天相親還順利嗎?那小伙子還不錯吧?】
應笑回:【巨丑。】
果然,媽媽立即嘚啵嘚啵教育起來:【一個男人丑不丑的哪里重要了?】
應笑又說:【大專。】
【學歷也沒太大用呀,都是為了找到工作。他現在在大型國企,學歷那就不是弱點了。】
【呃,】應笑又回自己媽媽,【他還要求方必須燒菜洗碗做家務。】
母親沉默七八秒鐘,鍥而不舍:【孩子家干干這些也正常的,男人太糙了。他們本干不好。】
不知為何,應笑突然想,如果對方也是醫生,就不會糙,不會干不好。
搖搖頭,又繼續跟母親匯報:【真不行。他還認為生中心醫生們太開放了。】
【媽媽:哎,他誤會了。你解釋清楚就好了呀。中國傳統的男孩子考慮這些也不奇怪。】
應笑跟自己媽媽同鴨講十五分鐘,無果,最后只得拋出殺手锏來:
【應笑:他鳥還小。九厘米。】
這回應笑媽媽那邊陷了漫長的沉默。
足足過了兩三分鐘,應笑媽媽才又打字:
【媽媽: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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