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吃了穆濟生給的，應笑有點食不知味，匆匆忙忙吃完面條便回到了生中心。

下午的首個患者是老人孫紅（第一章）。患者今年39歲，已經有了一個兒，“二胎政策”開放以后老琢磨“兒雙全”。這是孫紅第二次到云京三院做試管了，應笑據對方年齡、胚胎質量植了兩個胚胎，以提高胚胎著床的功率。一般來說，對37、38歲以下，云京三院只會植一個胚胎，除非已經失敗兩次，對40歲以下的，如果胚胎質量比較高，也是一個，如果胚胎質量不大理想，則是兩個，對超過40歲的，一次植兩個，因為基本不大可能倆胚胎都功著床。

兩星期前應笑發現孫紅的hcg值比較高，一直擔心雙胎妊娠甚至搞出三胎妊娠，于是千叮嚀萬囑咐，孫紅孕六周整的那一天來做一超。一般來說，孕六周的首次b超是為確定宮孕，而非宮外，同時確定胎心、胎芽——看一看胎心，知道寶寶是有心跳的，再量一量胎芽，知道寶寶長度符合天數，一切發育非常正常。這個也是生中心患者們的張時刻——有人只有空的孕囊，里面沒有胎芽，也就是沒有寶寶；有人是有一個胎芽的，然而沒有胎心，說明寶寶已經離開媽媽了；還有人有胎心也有胎芽，然而胎芽大小不合孕周，胚胎發育并不正常，隨時可能胎停流產。這些況大概率是染的數目不對，母自優勝劣汰了。自然懷孕的患者們還能繼續等一等看，因為們可能并不清楚自己孕時間，導致懷孕不足六周，可生中心并不存在這種況，應笑可以直接審判。

孫紅躺在b超床上，十分張。應笑的膝蓋，給予安，同時說：“別張別張，我們馬上就知道啦。”

孫紅沒說話，全繃得像一弦。

云京三院生中心患者們的一超、二超全都是由生中心主治醫生來進行的。如果患者順利通過二次b超，就可“畢業”，正式為婦產科的一名患者。如果還在云京三院，就去隔壁蕭七七那，不過絕大部分的患者們則是從此各奔東西，因為云京三院的患者們來自全國各省各市，們需要回到老家。云京三院是全中國不孕者的圣地，們千里迢迢過來只是祈求一個孩子。每回送走畢業的人，應笑都有滿足。

應笑作十分嫻。為探頭抹上潤，左手掀開一點點兒患者蓋的白布單，本不用看，就將探頭-患者。一超、二超都是超，三超以上才是腹超。應笑只做ivf患者們月經第二天的b超，確定子宮、卵巢的況、制定試管嬰兒的方案，也做確定懷孕后的一超二超。至于卵泡長監測等等，全都是規培醫生，還有護士。

找到了患者子宮。

一看，的心就“咯噔”一下。

兩個孕囊。

再仔細看，應笑呼吸都收了。

其中一個孕囊里面，兩顆心臟正在跳。這孕囊有兩個胎心，有兩個寶寶。

“……”應笑抿著的，量了量三個胎芽。

都是好的，都符合孕周。

三胞胎……這是一個罕見況，絕大多數的況下只會出現一個胎芽。

見應笑有點繃，孫紅明顯也張起來，一個勁問：“應醫生，沒事吧？孩子沒事吧？”

“……”記錄完畢全部數據，應笑并未拔出探頭，著屏幕，說，“孫紅，對吧？你懷的是三胞胎。咱們植子-宮的那兩個胚胎都著床了，而且，其中一個分裂了雙胞胎。也就是說，其中一對是同卵的，另外一個是異卵的。看，這個是同卵的，這個是異卵的。”輔助生的胚胎是更容易分裂開來的。

“哎呀！”孫紅聽了非常高興，“厲害厲害！這一下子填三口人！！！”

“孫士，不是這樣。”應笑說，“輔助生懷上三胎的患者們必須減胎。否則是非常危險的。”

聽到這話，孫紅明顯愣了愣，“啊？”

拔-出探頭，應笑告訴孫紅起來，自己坐在床的對面，醫生椅子比b超床要矮一點，于是應笑著蔥尖兒似的十指，落在膝蓋上，微微抬著小巧的臉，著的患者，眼神認真，語氣也認真，道：“人類就是單胎妊娠的。雙胎、多胎都是特例。輔助生懷上三胎的患者們必須減胎。因為患者來做輔助生，本說明，的認為自己并不適合懷孕生子，我們是在逆天-行事，用技強迫懷孕。在這樣的況下，一胎才是真正合適的，二胎就有一定風險，三胎……非常非常危險，不管是對孕婦還是對寶寶。而且，您年齡是39周歲，上回又是剖宮產，你即使是自然懷孕醫生也會要求減胎的。”

孫紅確認：“減胎……意思是……？”

“醫生拿掉一或兩個胚胎。”應笑說，“醫生找到胎兒心臟，而后穿刺針就穿過孕婦的-道壁，準確刺胎心部位，使得胎兒心臟驟停，必要時注氯-化-鉀。這樣子就可以了，并不需要開腹，也不需要打開宮-口進子-宮，當然手還是有著染等等的可能，但是云京三院減胎手的功率在95%以上。胎兒自己會被吸收，不需要多余作。這個手會由我們云京三院婦產科做。”

“來，我給你指一指。”應笑又對方躺下，重新-探頭：“你來看看胚胎位置。異卵那個有些擋住了，不好作，同卵這對位置很好，我們可以一并減掉。不用二次手了。”

“一次扎死兩個孩子？！”孫紅躺在b超床上，看不到應笑的臉，手咣咣地砸著鐵床，沖天花板大聲喊道：“天啊！你們真是夠狠心的啊！你們不是醫生，是殺人犯啊！！！如果兩個都是男孩，我一下就沒了兩個白白胖胖的大兒子啊！！！”

“……”應笑到有些窒息，不過，還是讓對方重新起來，溫和地道，“不是拿掉兩個孩子，是確保一個孩子。孫紅，你仔細聽，三胞胎的自然妊娠大約只有萬分之一，雙多胎是試管嬰兒最重要的副作用之一，國外好多ivf的診所永遠只放一個胚胎，不論患者年齡。單胎平均分娩孕周是38.6周，雙胎是35周，三胎是32周，小于37周就是早產。平均出生重是3000多克、2000多克、1000多克。單胎的早產率只有10%，雙胞胎是50%，三胞胎是90%，這個還是國的數字呢！們高比我們高！早產這些都能導致很嚴重的健康問題，比如腦癱……”

頓頓：“你今年是39周歲了，型也不特別龐大，甚至有些偏瘦偏矮，真的真的撐不住的！會很早產的！你知道嗎，而28周以下早產兒腦癱概率是差不多15%，28到31周也有6點幾還是7點幾，20%三胞胎其中至一個孩子重大殘疾。”很多人想早產就早產，其實完全不是這樣，超早產兒的后癥是非常非常可怕的。

應笑叭叭說了一通早產兒的患病概率，肺部的、胃腸的、大腦的、眼睛的，等等，又說：“而且你這媽媽也很危險，這個年紀也不適合三胎妊娠或者更多！三胎妊娠可能貧，也可能高、高糖，這種通常都比較重、容易心衰、容易子癇……孕婦產后大出的頻率也是非常高的，這是產婦死亡主因，因為子-宮過度展，子-宮收就乏力了，你能明白嗎？還有，你上一次剖宮產的，三胞胎有子宮破裂的風險！”

“你別嚇唬我！”應笑還在努力，孫紅便當場嚷嚷起來，“我最知道你們醫生，就嚇唬人！什麼都往嚴重了說，就怕出現一點意外，怕我們連累你們！你們不怕造孽的嗎，因為自己害怕意外就想殺死我的寶寶！”

的口音有些難懂，但應笑還是聽清楚了。

要氣死了。

但還是努力挽回：“不是的，這是數據……”

“什麼數據！”孫紅撇撇，不屑地道，“那不還有好好的呢嗎？你們城里人太氣，90后00后也太氣！我們不像你們這樣！我天天兒干活，連懷孕都沒耽誤！哪像你們，哎呀又要休息啊又要保胎啊~~~我比20歲的都好！你們天天這病那病的……我現在能一口氣扛一百斤米上下樓梯，你們行嗎？我連懷孕都撐不住？笑話！”

應笑真被這患者的自信給弄懵了，說：“人的不是這樣的。咱們還是生一個吧……別一口氣生三個了……”

“我們那只開放二胎！多子多福你聽過嗎？！”孫紅教育應笑，“中國人講多子多福！萬一沒了兩個兒子，你負責嗎？！”

我負個屁責。冷靜了下，應笑說：“現在都講優生優育了！”

“行了行了！”末了，孫紅揮揮手：“我多吃點，行了吧？！”

“不、行。”應笑簡直想翻白眼，“你多吃點更高糖了！”

“不說了不說了，你這姑娘真是有病……”孫紅下了b超床，要走了。

應笑當然不會同意，想了想，也只能行緩兵之計，說：“好吧好吧，那咱們就保一保胎，行吧？你先住院，我開點藥，保一保胎。爭取順利生產。”

孫紅稍微猶豫了下，說：“那行吧。”

應笑想的策略是，自己先讓孫紅住院，然后繼續勸減胎。甚至……可以新生兒科nicu的醫生們講講故事。他們肯定見過很多不健康的雙胎三胎，他們說的孫紅可能能聽一聽和想一想。

可新生兒科……emmm，應笑現在唯一認識的醫生就是……穆濟生。

天啊。

…………

把孫紅給辦進住院，應笑回去繼續理生中心大批患者。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應笑提前幾分鐘走，急匆匆往新生兒科那邊兒趕。打聽過，穆濟生今天不在門診，而是在nicu那邊坐辦公室。

到nicu的大鐵門外，應笑正好看見穆濟生了！但穆濟生顯然沒有發現應笑，他兩只手全都揣在白大褂里，邁著長、直視前方，刷了一下醫生的卡，而后拉開了大鐵門，進去了。

“額……”應笑趕上去兩步，按了按nicu鐵門邊上的呼鈴，很快一個護士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喂？”

“我是生中心的主治醫生應笑。”應笑趕忙答道，“我有急事找穆濟生。”穆濟生在nicu也不知道要待多久，應笑不想等著，可又不敢走，怕穆濟生直接下班，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直接追進去好了。

幾秒種后，大鐵門發出“咔”的一聲聲響，應笑立即拉門進去。

怕自己不夠干凈，并未進nicu，而是站在屋子外頭長長的環形走廊上，隔著玻璃找穆濟生。想，招招手，穆濟生就可以知道自己來了，不用進去。再說了，nicu還蠻麻煩，所有的人要先洗手。

護士似乎是因為某小嬰兒的肚子有嚴重脹氣才醫生過來看看的。

應笑只見穆濟生戴上一副醫療手套，在嬰兒的小肚皮的幾個地方按了按，又戴上掛的聽診，聽了聽，而后問了護士幾個問題，又代了護士一些東西，細心地將小嬰兒的小服給穿了回去，打算走了。

沒想就在這個時候，nicu兩個嬰兒同時大聲哭喊起來。

護士登時手忙腳。

兩個嬰兒想喝了，可其他護士全都在忙。

理論上，云京三院nicu一個護士管三個嬰兒，遠遠高于歐國家一個護士一到兩個，而且，嬰兒太多護士太，有時候都不止三個。不滿月的小孩子們三個小時喝一次，因為nicu的小孩子太瘦太弱，一頓大概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小時，而之后的拍嗝等等最長又要半個小時，也就是說，三個孩子得完錯開，護士才能連軸轉地照顧過來。如果他們在喂一個寶寶時，另一個已經滿月、按需吃的起來，就……滿月了的小孩子是隨時哭又隨時鬧的。

此時就是這樣。

護士沖了二人的，卻也只能先喂一個。

兩個都很聲嘶力竭，護士明顯有些猶豫。

穆濟生了，走到其中一個嬰兒的保溫箱邊，作嫻地拿起來，又坐在了保溫箱右側一邊的哺椅上。哺椅是護士用的，穆濟生高高大大，兩條小高出一截，他便出一條去，讓大與地面平行，又把孩子輕輕地放在了大上。他的西躥上去一截，出黑的棉子。穆濟生左手扶著嬰兒后頸，垂著眼睛，著孩子的臉，右手朝著護士的方向輕輕一抬，掌心向上，作優雅。

護士一愣，而后很快就意識到穆醫生要搭一把手，趕遞過去了一小瓶，放在穆醫生的手心里。

穆濟生便垂著睫，幾長長的手指頭握著瓶，喂小嬰兒。

那個孩子立即安靜下來。

大概因為得急了，那個孩子大概只用十分鐘便吃完了。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應笑竟然看得呆了。

這個男人……對小孩子真的溫。

穆濟生又讓那小嬰兒略略前傾，用骨節分明的拇指食指托起小嬰兒的小下，無名指則托起對方一邊腋下，左手按按嬰兒的背，他直，而后拍了兩三下，小嬰兒就“嗝”地一下，打出一個好大的嗝。

應笑：“……”

神跡啊。應笑聽過有孩子的好朋友說拍嗝好難。

穆濟生又重新托起小嬰兒的后頸，著對方的臉蛋兒，角一，笑了笑。

“……”應笑看呆了。

不過應笑終于想起來了自己是來干什麼的。趕趁穆濟生抬頭，拼命揮揮的爪子，穆濟生的目一，總算是發現了。

應笑知道自己現在有求于人，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和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的深刻道理，出一個燦爛的笑，再次用力搖搖的右手，跟穆濟生打招呼。

穆濟生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

不過很快，穆濟生就也跟應笑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總不能繼續置氣。

他把手里的小嬰兒轉了90度，對著應笑。男孩長得白漂亮，吃飽喝足了，出笑。沒有牙的小嬰兒們笑起來是真的可。嬰兒坐在穆濟生結結實實的大上，穆濟生垂眸，左手摟著嬰兒膛，右手捉起一只胖手，而后輕輕抬起眼睛，自己著應笑，也讓嬰兒著應笑，拇指食指輕輕掐著他手里面的小胖手，也揮了一揮，回了應笑打的招呼。只不過，不是自己揮手，而是握著孩子的手，讓孩子替他打招呼。

穆濟生材高大，嬰兒卻是小小一只。同時，穆濟生那偶像明星一般的臉正好出來。不知道是因為應笑，還是因為孩子，穆濟生的兩邊角還掛帶著一點笑意，兩只眼睛清清亮亮。

“……”應笑只覺全一麻。

啊，死了。

不對，這是狗男人穆濟生，別控。

應笑正想對方出來，的手機就響了。

“……”應笑接起電話來，“喂？”

電話那頭是住院部的小護士。

“應醫生！！！”小護士著急極了，說，“應醫生您今天下午剛收進來的那個患者，孫紅的……跑了！！！”

“啊？”應笑傻了，問，“跑了？？？”

“對！”護士道，“進來后跟同屋的幾個患者聊了聊，發現對方全都是hcg不翻倍才進來保胎的，好像，反應過來您是想把忽悠來做減胎的了！就跑了！下午三點就不見了，剛剛才給同屋的另個患者發了微信，罵了您！”

“…………”應笑只覺眼前一黑，說，“我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