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住院部，應笑確定患者孫紅是真逃跑了。

真行。

應笑又打孫紅丈夫填寫過的電話號碼。試管嬰兒夫妻雙方的資料醫院都有，應笑希患者家人可以勸勸固執的孫紅。

結果……孫紅丈夫也很激。他一直說：“我老婆肯定沒事，好！現在三胎還沒開放呢！一次能有三個小娃，冒點風險也是值得的，我們沒有那麼倒霉。再說了，就算可以三胎四胎，那不是也遭罪嗎？而且你們醫院試管嬰兒一次就要五萬左右，老百姓傾家產啊……你們真是賺瘋了，一次能生三個孩子這麼多錢還值當點。”

應笑：“……”

苦勸無果。

不過這回，應笑為了保護自己對電話容全程錄音了，也在開頭就確認了孫紅丈夫的名字與份。隨后，應笑又向科室主任與醫務科做了報備，說患者孫紅已經逃跑了。還請求孫紅“病友”截屏孫紅發的微信，并且不要刪除微信容，以防日后司上。

衛生部的《人類輔助生技規范》明確規定“對于多胎妊娠必須實施減胎，避免雙胎，嚴三胎和三胎以上的妊娠分娩”，也即是說，三胎必須減胎，二胎建議減胎。不過呢，拒絕減胎的準媽媽一直都是非常常見的。絕大部分是見到了胎芽、胎心，舍不得，想試一試，孫紅夫婦這麼兇的應笑也是第一次見。

做完這些，應笑想了想，又向孫紅病友接了手機，點開孫紅的朋友圈，一條一條地往下看，試圖搜尋一些信息。

這本該是徒勞無功的，然而應笑運氣著實不錯，并沒有翻上多久就翻到了關鍵信息。

孫紅來做試管周期的前一天，也就是月經的第一天，發了條朋友圈，容是一張微信轉賬的截圖，配著文字：

【看看看看，云京三院可真金貴。旁邊房子220塊一天，一室沒廳！】

應笑點開那張截圖，發現房東先跟孫紅確認了下要哪套，是旁邊的“天天家園11棟304”，還有日期，是先租到驗孕那天，如果自己提前測出懷孕就第一時間安排續租，信息全部確認完畢孫紅才給對方轉賬。

這一下子，應笑知道對方在哪了。

電話孫紅不用想了，那……上門再勸一勸？

去勸，不去勸，去勸，不去勸……最后，應笑還是接不了自己患者命懸一線，于是決定再試一試。

應笑回到nicu，穆濟生是已經離開了，可應笑擔心明天再來孫紅就已經退租回家了，于是抱著一種“隨便試試好了”“盡人事聽天命”“我自己得無愧于心”“死馬當作活馬醫吧”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喪的想法，決定再給這個孫紅最后的一次機會。

…………

天天家園各個樓里都有很多日租房。云京三院整形、骨科、呼吸、消化科、腫瘤科等等科室都很強大，全國各地的患者及患者家屬絡繹不絕。因為生中心名聲在外，天天家園里面還有一些什麼“媽媽小屋”，名字取個好彩頭，多個患者在一起、住一套房。應笑知道云京三院的另一邊還有整棟的“媽媽小屋”。

“301……302……303……這里嗎？204。”一路到孫紅的家，應笑又在自己心背了一遍演講稿，“啪啪啪啪”地拍拍門。

過了會兒，里頭一個十分悉的聲音傳了出來：“誰啊？”

“云京三院的應醫生。”應笑回歸冷靜沉穩，說，“孫紅，這樣，你先開門。”

“你們怎麼魂不散哪？”孫紅大，“我不開門！我一開門我就要失去我的兩個寶寶了！”

“……”

“你真敢說你不是來拉我去做那個手的嗎？”

“是，但是……”

“我不做！”孫紅打斷應笑：“三個孩子我可以生！三胞胎是多好的命呀！”

應笑再次有些生氣，可盡量地輕聲細語，“孫紅呀，咱國家有相關規定，三胎必須減胎理的。咱們國家這樣規定那肯定有一定道理，對不對？這個真的很危險的。我明天婦產科和新生兒科過來講講，行嗎？”

“哈，你騙人！”孫紅說，“你看看，你還不是自己不想擔責任嗎？我剛剛在網上查了，通過試管生下三胎的新聞還多呢！怎麼人家醫院可以，你們醫院不行？他們還是省醫院呢，你們可是云京三院！”頓了頓，孫紅稍微緩和了點：“那些新聞里的小孩好像確實是早產了……不過最后都沒事兒，好得很。”

應笑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了出去，說：“個別醫生可能會在告知危險的前提下搏一搏。但云京三院生中心的主張是控制風險。還有，有人沒事，也有人有事，沒有必要豪賭，對不對？還有啊，您上一胎是剖宮產——”

“剖宮產是十五年前了！”孫紅再次打斷應笑，“早長好了！我不相信你們醫院了。們行，我也行！我還看見新聞上有一個媽媽當時都40歲了！”

說完，終于是不耐煩了，道：“應醫生，你再不走我報警了。”

“……”應笑愣了兩三秒鐘，而后，便聽見客廳里邊傳來震天的電視劇聲。

孫紅開了電視機，也不知道是否故意，孫紅挑的電視頻道竟然在唱《千年等一回》。

應笑聽著這首歌的最后一句“千！年！等！一！回——！”的歌聲，又窒息了。

又拍拍門：“孫紅！孫士！”

剛拍兩下，隔壁鄰居走出來了，怒道：“有完沒完有完沒完！都吵吵多長時間了？！”

“……抱歉。”應笑徹底沒辦法了。

算了。

最后，帶上了一點怨氣，說：“您這一次三胎妊娠很可能有重大的不良事件，您跟老家醫院醫生多加小心吧。”

說完應笑走下樓梯，推開樓門，離開11棟。

…………

外頭太還高掛著。應笑輕輕嘆了口氣，右手正了正包包的位置，左手了包包的鏈條，邁開步子向“天天家園”小區的大門口走，還有些渾渾噩噩。

然而，應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才剛走到孫紅租的臥室窗子的最下面，忽地，就覺什麼東西嘩啦一下砸在頭上，登時嚇得一個激靈！

待終于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頭發、肩膀……全都了。盤的頭發墜下來，整片后背黏糊糊的。

孫紅拿著一個小盆，站在304的臺上面，喊：“你怎麼還咒我們呢？！！”

“……”應笑已經沒有心回答孫紅了，呆了呆，強忍眼淚，抹了抹臉，兩只手把兩邊頭發繞到耳后，起膛，大踏步地離開原地。

…………

一直走到小區外面，迎面走來一個男人。

委委屈屈的應笑醫生也沒在意，直到發現那個男人竟然站在自己面前，收腳停步，不了。一堵墻似的。

“……？”應笑抬眼看了看，來人竟然是穆濟生。

穆濟生兩手兜，著應笑漉漉的頭發、子，皺了皺眉，抬頭看看大大的太，又看看落湯應笑，再抬頭看看大大的太，再看看落湯應笑。一臉思考的樣子。

“……”

應笑想：你好賤啊。

幾秒鐘后，穆濟生終于開口了：“這個小區有潑水節？”

“沒有。”應笑有些沒好氣，“一個患者三胎妊娠，死活不肯減胎。我追過來苦口婆心勸考慮妊娠風險，就差跪下磕頭了……最后因為我說了句‘很可能有重大的不良事件’，覺得我咒兒子，潑了一盆冷水下來。”

穆濟生只著應笑，并沒有冷嘲熱諷。他其實并沒有想到這個孩能做到這樣。

過了幾秒，他問：“你家在哪？”

“嗯？”應笑有些不明所以，道，“xx苑。”

“太遠了，地鐵需要一個小時，中間還要倒。你上全了，后背還在往下滴答呢。”穆濟生說，“我就住在這個小區。你先洗個澡、換服吧。別是什麼不干凈的水。”這其實是租的房子，穆濟生去年年末剛由國回到中國，一月份買了房子，后來才能領到鑰匙，他便現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套兩室一廳。

應笑其實也怕水臟，猶豫著，問：“你方便嗎？會不會太麻煩了？”

“是麻煩。”穆濟生哂笑一聲兒，“不過還好。”

“那，”應笑說，“謝謝穆醫生。”是相信穆濟生的。

“走吧。”

應笑跟著穆濟生走，好像一只跟著人類回他家的流浪狗，一頭一臉漉漉的。

…………

穆濟生家非常干凈，應笑心里還驚訝的。單男人住的地方永遠都是又臟又，可穆濟生的這套房子干干凈凈、簡潔大方。客廳有套黑沙發，還有一個黑茶幾、一個電視柜，沙發下面鋪著一張絨絨的長毯子，電視柜旁種著一顆生機盎然的綠植。不過……茶幾上面擺著幾桶康師傅的方便面。

“浴室在哪兒？”應笑問。

穆濟生便指了指一扇磨砂的玻璃后。

“好的，謝謝。”

穆濟生：“要不要請你的朋友送一點兒服過來？現在可以先穿我的。不過，我這沒有什麼服是適合你穿走的。”

應笑想想，有了安排：“我婦產的蕭七七來一趟吧。七七今早下的夜班，現在六點多鐘，肯定是已經起來了。我正好請蕭七七去吃一個魚頭火鍋。”

穆濟生頷首：“行。我去拿個睡給你。”

“謝謝謝謝，”太麻煩穆濟生了，應笑有點不好意思，此刻無比真誠地道，“穆醫生，你其實是一個好人。”幫刷飯卡，領來收拾……雖說因為立場不同對生中心有些偏見。

穆濟生被氣笑了：“謝謝，我當醫生這麼多年，頭一次知道自己是好人。行了，你洗澡吧，我去臥室。有需要的話，喊大聲兒點。”

“好的。”

兩三分鐘后，應笑捧著穆濟生的干凈睡進了浴室。

把頭發拆了下來，披散開來，又分兩半撥到前，用穆濟生的梳子梳開。接著應笑擰開淋浴，了子放在架子上，把沒大的整齊放到另一層上。

而后應笑走進浴缸。熱水輕輕打在的上，真舒服。

褪了滿的風塵，也褪了一的疲憊。辱罵、冷水，似乎在一瞬間遠去了。如今只有這暖暖的昏黃燈、與熱熱的洗澡水，還有……穆濟生的干凈睡。

因為這些，今天也沒那麼糟糕。

沖了陣水，應笑看看小盤子上的洗發水和沐浴。洗發水是普通男士薄荷味道的洗發水，應笑按了一些在手心，把被潑到的長頭發一縷一縷仔細洗凈。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頭一次用“男士洗發水”，應笑全微微發燙。

有點兒不好意思。

沖完頭發，應笑又將穆濟生的男士沐浴打在上，更不好意思了。

洗了大約20分鐘，應笑終于是干凈了。

關上淋浴，踏出浴缸，而后發現……沒有巾。

……呃。

男頻小說經典套路——第一主，或第二主，或第三主第四主第五主，或第一配第二配第三配第四配第五配……洗澡故意不拿巾，勾引男主，然后二人就搞起來。

太雷了……

頭發上面滴滴答答，應笑原地猶豫許久，想：用子的干凈那面？還是等著自然風干？嗯，上就先自然風干吧，至于頭發，可以等到自己穿好服了，再問穆濟生是用他的巾還是用新的巾。

這個計劃應該沒問題吧？

于是應笑站在洗手間里，雕塑似的，一不。

浴室，應笑站了兩三分鐘，還是沒干。

好，繼續——應笑想：總有干的那一刻的。

沒想到，穆濟生見洗手間的嘩嘩水聲早已停了，然而應笑好幾分鐘都沒發出一點靜，有點困，也有些擔心，竟走到了洗手間外，背靠著墻問：“應醫生？”

應笑：“……”

穆濟生又問：“你還活著嗎？需要心肺復蘇嗎？”

應笑想：你真的好賤啊。

不過事已至此，應笑只好老實回答，“我還活著。不用心肺復蘇。呃，穆醫生，我也知道這非常雷，但，咱們兩個忘記巾了。因為太雷了，我不好意思要巾，正在這兒自然風干呢。”

穆濟生：“……”

他說：“我現在拿一條巾來。”

“謝謝。”

穆濟生從主臥室的屜里面拿出巾，重新走到浴室前面，站在白墻后頭，反手將浴室的門推開了一條細，把手里巾擱在了洗手臺上。

重新拉上拉門以后，穆濟生去另一邊的廚房里拿點水果。

經過浴室時，穆濟生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有意還是無意，是無心的，還是沒忍住，用眼角輕輕地向浴室里邊瞥了一秒。

浴室拉門是磨砂的。此時已經晚上七點，客廳并未開燈，浴室卻是燈火通明，因此，應笑看不見穆濟生，可穆濟生卻能看見應笑模模糊糊的廓。

應笑依然還保持著剛才“自然風干”的姿勢。在昏黃的燈里，俏生生地站在那，頭發被撥到一邊前，另一側的脖頸線條平好。胳膊細長、也細長，腰部分一收一張，干凈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到底是個男人，穆濟生竟只覺得嚨里邊倏地一，急急忙忙移開目，匆匆忙忙走進廚房，同時暗罵自己一句，然而心臟砰砰地跳。

…………

浴室里面，應笑終于干頭發與，又穿上了穆濟生的睡。

睡太大了。

應笑只能把睡的兩只袖口挽起幾折，又將睡的腰也折了幾折，把提上去，最后才對左右腳如法炮制。

確實太大了。

應笑又用穆濟生的梳子梳了頭發，左右分開掖在耳后、搭在前，最后看了看洗手臺上穆濟生的臉霜，發現只是一瓶大寶，想這個男人居然是天生麗質，提高聲音問：“穆醫生——！我可以用你的大寶嗎~~~？”

穆濟生的磁嗓音又從遠響了起來：“用吧。”

“嗯。”應笑挖了一點大寶，拍在臉上，正要拉開浴室拉門就又發現一件事，只得再次麻煩人家：“穆醫生——”

穆濟生：“……又怎麼了。”

“……那個，拖鞋了。還有鞋嗎？”

穆濟生實在無奈，出去拿了一雙拖鞋，而后折回浴室門口。他知道應笑已經整理完畢了。

到門口時，應笑正好拉開拉門，二人竟一下子四目相對。

應笑平時都盤著頭發，此時一邊長發掖在耳后，發梢則是輕輕散落，順地搭在前，另外一邊則掉了出來，順著臉頰直直垂下來，而劉海兒還是的。因為水蒸氣，應笑兩頰紅撲撲的，最初也紅彤彤的，帶著一種健康澤。正穿著男人睡，袖子被挽到肘部，出細細的兩截小臂，白花花的有些晃眼睛，腳也被挽起來了，腳踝同樣細細白白。

應笑本就正得好看，此時更視覺沖擊力。

而穆濟生的這張臉一直都是應笑喜歡的。

客廳的燈沒開，浴室的等卻是開著，因此，穆濟生的五顯得有一點晦暗不清，可應笑卻亮堂堂的，明極了，黃昏燈為廓攏上一層淡淡的金，由頭到腳。

他們兩個靜悄悄地，沒再說話，只是對視。黃的溫溫，靜靜地流瀉一室，宛如河流，或者溪水。穆濟生只覺得，他眼前的這個姑娘正在河里微微搖曳，撲朔迷離的，又遠又近，而他自己隨波逐流，也不知要到哪兒去了。

半晌后，穆濟生才反應過來，收回目，垂下眸子，掩飾似的微躬下腰，將手里拖鞋一只一只地擺在了應笑前面，說：“穿這個吧。我的拖鞋，有點大。”

應笑也是有一點慌，急忙說“沒事沒事”，一手輕輕又掖了掖耳朵后的那縷頭發，一邊出還沒全干的左腳，踩進穆濟生剛剛擺好的拖鞋里。

未免尷尬，穆濟生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應笑穿鞋。結果，冷不丁地，他就看見應笑的腳了出來。應笑腳掌小巧、腳踝纖細，幾腳趾圓圓潤潤，趾甲蓋兒微微發。此時還帶一點水汽。

新拖鞋是夾趾的，應笑腳趾被分隔開，細細的兩黑帶子從白皙的腳面過，同時這鞋號碼又大，應笑小小的一只腳踩在中間，簡直顯得有些曖昧。

“……”穆濟生又輕輕抬眼。

二人目重新上，都知道剛才他們之間是有著什麼東西的。

應笑有點驚慌失措，結結地說：“嗯，穆、穆醫生，我去看看蕭七七走到哪了。”

穆濟生點點頭，讓到一邊，沉默地著應笑因為拖鞋太大而笨笨拙拙踉踉蹌蹌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