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夢鴻回到臥室加了件外套，下樓往庭院去。劉媽趕放下手里的事，在后頭跟著出來。

被派過來看守蕭夢鴻的保鏢名周忠，以前是個兵頭，后來得罪了一個有點勢力的人，差點被槍斃，他舅舅是顧長鈞馬夫，向顧長鈞求救，顧長鈞出面保住了他，此后周忠便跟了顧長鈞，對他忠心耿耿。這會兒看見蕭夢鴻出來，起先還以為像往常那樣只在庭院里散個步，沒想到徑直往大門口去，立刻過去攔了下來道：“，你不能出去。”

蕭夢鴻微笑道：“周忠，我就出去在附近散個步，散完步就回來。”

“對不起，爺吩咐過，不能讓你出門。”

蕭夢鴻依然笑道：“顧長鈞這麼說，只是怕我走了不回來。劉媽跟著我了，你要是不放心，你也跟著來就是。”

周忠那天也在火車上，知道些前因后果，被派來看守后，原本擔心這個要尋死覓活的鬧騰，到時候自己不好做事。沒想到來了后一直安安靜靜的。起先一段時間整理庭院，后來見又拿了個本子對著房子角角落落寫寫畫畫，一坐就是幾個小時，雖然不知道在干什麼，但終于放下了心。平時在庭院里遇到自己，態度也很和氣，毫沒把他當敵人看待。漸漸的對便生了些好，心里甚至到可惜。想著這個人長的這麼，聽說還是個才，要是沒鬧出以前那件事，和爺好好過日子的話就好了。

顧長鈞那天走之前，其實對他是下過嚴令的，說要是強行闖出去，就不必和客氣。只是真對著，周忠這會兒卻有些做不出來。聽這麼說，出為難之。

“，實在不好意思，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爺他……”

“周忠，我今天是一定要出去的！”

蕭夢鴻忽然沉下臉，自己手打開鐵門。

“！您不能這樣！”

周忠一個箭步上去，想阻攔那只已經搭上鐵門的手。快到手時，見那只手白白的，不自覺就停了下來，不敢再過去，最后眼睜睜看著打開鐵門走了出去。

“——”

“我散完步就回來。”

蕭夢鴻轉頭朝他一笑，“有什麼問題的話，你就說是我堅持要出去的，讓顧長鈞自己來找我！”

周忠愣在原地，眼看著走遠，最后只好自己也跟了上去。

……

已是深冬時令。

圍墻外的空氣和圍墻里的其實并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同樣的干冷。

但是蕭夢鴻卻覺得周圍空氣新鮮無比。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整個人立刻神清氣爽了。

劉媽一直在邊上跟著。

再后頭，就是神張的周忠。

帶著這兩個跟從，蕭夢鴻沿著鐵門外的那條道，一路慢慢散步著走了過去。

兩邊是田野，再過去就是山。這會兒田地里禿禿的，只剩一些腐爛的麥茬，偶爾有幾只小鳥跳躍在其間，啄食著在泥土里的草籽和麥穗。

夏天這里應該是個避暑的好去。但現在，周圍風景并沒什麼看頭，蕭夢鴻卻依然興致，一口氣走到了莊村，看到村口有片空地，估計應該就是集市了。這會兒三三兩兩，有人正在那里走。

莊村里有村民定期給顧家老宅送瓜菜米面，有一回，那人在鐵門外遠遠瞥見了蕭夢鴻的側影。一來二去，村民便都知道附近那座已經多年沒有人住的顧家老宅里最近住進來一個夫人。聽說是不好來這里養病的，未免都有些好奇。只是那位夫人深居簡出，從沒人看過出來。這會兒突然看到遠遠過來一個面生的富貴人家婦打扮的年輕子，邊上那個老媽子作陪著，便猜測這貌子應就是顧家夫人了，紛紛都停下來著。

劉媽見狀，趕追了上去，苦著臉哀求道：“，您看您也出來了。前頭就是莊子，都是些沒有教養的莊戶人，萬一沖撞了您，我可擔待不起。您還是先回去吧？”

蕭夢鴻一口氣走了這麼七八里路，上微微有了汗意，中一口悶氣也隨之全消。雖然半點也不想回到那座房子里，但沖破顧長鈞下的命令出了門，目的既然達到了，也不想太過為難這個劉媽和周忠，便點了點頭，轉回去。

劉媽松了口氣，朝周忠使了個眼，跟了上去。

……

反正也沒事干，蕭夢鴻慢慢散步回去，到了時已經快中午，遠遠看到門口停了一輛汽車。

這是來這里后這麼久，第一次有人過來。

是顧長鈞？

如果是他的話，那最好，蕭夢鴻正想找他。

事實上，今早不顧劉媽和周忠阻攔強行闖了出去，目的也就是讓他現，然后和他再進行一次談判。

幾個月前和他初次面時，剛來，整個人都還懵著，幾乎就是在稀里糊涂完全不由自主的況下被他給關在了這里。

不能真就這麼一輩子被這個男人囚。

現在再和他見面，況應該會有所不同。

至，做好了準備。

……

比起蕭夢鴻的若無其事，劉媽和周忠看見那輛汽車，認出是顧家的，神立刻張了起來。

劉媽不斷催促著蕭夢鴻，到了門口，人就飛也似地跑了進去，片刻后出來，臉上已經出放松的表，興高采烈地對著剛走到階梯下的蕭夢鴻道：“，五小姐來看你啦！”

……

顧長鈞在家排行第四。上頭有三個姐姐，還有一個妹妹。

他的長姐名顧玲瓏，丈夫是現任通部次長的馬原漢。

二姐顧簪纓，十年前嫁了一個門戶相當的丈夫，可惜紅命薄，新婚次年丈夫就因病亡，也沒留下個一子半。這幾年，顧家人將顧簪纓接了回來，一直在家寡居。

他的三姐名顧云岫，三姐夫在中央銀行任要職。

現在這個劉媽口中的“五小姐”，就是顧長鈞的妹妹，名顧詩華，今年才十八歲，是顧家夫婦老來所得的幺，平時在家很寵。

……

蕭夢鴻微微一怔，停下了腳步。抬起視線，看見門里有個打扮十分亮眼的年輕孩。

這孩臉龐廓和顧長鈞有點像，眉目清麗，梳著時下未婚流行的麻花辮，里頭穿著淺緞中式褂，外頭是件時髦俏麗的領過膝長大，手上戴雙黑皮手套，正一邊著手套，一邊皺眉打量著客廳。忽然扭頭看見立于階下的蕭夢鴻，臉上立刻出笑，風一樣地朝跑了過來。

“四嫂！我來看你了！”話說著，人已經下了臺階，挽住了蕭夢鴻的胳膊。

蕭夢鴻知應就是顧長鈞的妹妹，自己的小姑子。雖然有點意外，但臉上也出微笑，朝點了點頭，了聲“五妹”。

蕭夢鴻被挽著進去，兩人坐了下去。劉媽送上茶，顧詩華便皺眉道：“四嫂！我剛前幾天聽我媽和我三姐說話，才知道你被關在這里！我哥哥實在太過分了！竟然這麼對你！這地方破舊就算了，還又又，你怎麼住的慣？”

蕭夢鴻微笑道：“我好的。謝謝小妹關心。”

顧詩華看著，出難過的表。

“四嫂，你怎麼突然跟我也這麼見外了？是不是你恨我們顧家人，連帶我也恨上了？我知道我大姐三姐們對你有怨言，但我和們想法不一樣！我是……”

停了下來，看了一眼還站邊上的劉媽，拉著蕭夢鴻站起來，讓帶自己到了樓上臥室，關上了門，才道：“我是支持你離婚的！時代已經不同了！你和我哥哥之間既然沒有，為什麼不能離婚？如果僅僅只是為了維持所謂的名聲而強行把你這樣困在我們顧家，這對于你來說太不公平了！”

蕭夢鴻沒想到顧家五小姐會是這樣的態度，有點驚訝，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遲疑了下，含含糊糊道：“謝謝你的理解……不過之前，我確實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顧詩華激地說道，“四嫂你是不該和那個畫家牽扯上關系，但我哥不也和別的人有傳言？憑什麼全都指責你，就沒有人說他不好？我們人為什麼就不能追求屬于自己的自由？別說你想離婚！就連我想去留學，家里也不同意！我真的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替你不值！四嫂，像你這樣的才，嫁給我哥這種人，真是暴殄天！”

蕭夢鴻一時接不上話，苦笑，轉了話題問道：“你哥最近在家嗎？”

“半個月前回來了。”顧詩華氣鼓鼓道，“我說要去國留學，連他居然也反對！他自己都去過了！憑什麼不讓我去！”

蕭夢鴻哦了聲。

顧詩華忽然像是想了起來。

“你跟葉家的那個葉曼芝是同學吧？看你們以前關系也很好。最近幾天老來家里對我媽噓寒問暖的，還問你的況。看著倒關心你的。”

蕭夢鴻不知道這個“葉曼芝”是誰，但聽顧詩華的口氣，應該屬于自己“閨”之類的人，便笑了笑。

“但我不喜歡這個的。還有那個哥哥！”顧詩華又哼了聲，“哥以前不是追求過你嗎？”

蕭夢鴻依舊接不上話，只能繼續看著說話。

顧詩華又和蕭夢鴻說了些別的，最后劉媽過來敲門，說做好了午飯，請和五小姐過去用飯。顧詩華這才驚覺，慌忙跳了起來，說自己只是不放心，這才借口出來找朋友玩一大早出了門，從北平讓司機開了四五個小時的車才到這里，晚上天黑前必須要回家。沒時間吃飯了，現在就要走。

這個小姑子，跑了這麼大老遠的路過來，就是為了探一下蕭德音，可見平時兩人關系確實不錯。蕭夢鴻知道留晚了也不好，便讓劉媽打包了一份飯食讓帶上車在路上吃，送上車后，叮囑司機路上小心。

“四嫂！你一定不能屈服在我哥的暴力迫之下！我會想法子幫你的！下次我再來看你！”

顧詩華把頭從車窗里鉆出來，和蕭夢鴻揮手道別。

蕭夢鴻微笑點頭，目送那輛車漸漸遠去，最后消失在了道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