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夢鴻拿出塊隨帶著的手帕，拭淋了幾點雨水的工作本，完了順便又了自己同樣沾了雨的額頭和臉，無意抬頭時，留意到顧長鈞的視線正過后視鏡，仿佛落在了自己上，目看著有點沉，便說道：“剛才你所見的那位先生是京華校董之一，與我在園里無意偶遇到的，知道我參與京華大學的建筑設計，便談了幾句關于未來校舍的構思和想法。”

顧長鈞不再看鏡中的，視線改而直視前方，淡淡道：“你自己心中有數便可。何需向我多費口舌解釋？”

蕭夢鴻一怔。

“我只是怕你誤會所以解釋下。你既然這麼想，那我就放心了。我記住了。總之，還是要謝謝你提早過來接我。沒想到突然下雨了。早上出來天氣還好好的。”

“辦事完畢還早，所以順道略早些過來了而已。”

他仿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隨即加快了車速，汽車胎劃過很快就已積了水洼的路面，劈斬出幾道水花，飛快地朝前駛去。

蕭夢鴻見他明顯不想和自己再說話的樣子，也就不再自討沒趣了，笑了笑，拿過自己的工作簿放在膝上，低頭翻閱了起來。

兩人一路再無話地回了顧家。彼時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到了顧家大門前時，驟雨已停歇，日頭也重在云隙里半半現。

“謝謝你了。”

蕭夢鴻向他道了句謝，下車，顧長鈞便調轉車頭離開了，沒有進去。

蕭夢鴻進了正屋，在門角接過珊瑚遞來的一雙鞋，換去腳上那雙已經沾了泥水的布鞋，要上二樓時，顧太太正好從樓上下來，兩人迎頭遇到。蕭夢鴻便退到邊上給讓道，了聲“媽”。

“長鈞呢？”顧太太看向后。

“他剛才送我回來到門口，自己開車又走了。”蕭夢鴻應道。

“大中午的，都到了家門口了，怎麼不進來先吃飯？你也沒他？”

蕭夢鴻確實沒，也本就沒想到過這一層。便不吭聲了。

顧太太皺了皺眉，視線從蕭夢鴻的發型一直掃到腳。

“德音，不是我這個當媽的啰嗦，你看你這什麼樣子？被人看見了何統？以為我們顧家不給你服穿？”

蕭夢鴻下心里涌出的郁悶，給顧太太解釋道：“媽，我是這幾天要去校址那邊做事，穿的太過正式，活不方便，所以才穿的隨意了些。今天事已經做完，以后會注意的。”

顧太太搖了搖頭，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你大姐和三姐知道你回家了，晚上過來吃個飯，也是特意來看你。”

顧太太經過蕭夢鴻邊上時，想了起來，說道。

蕭夢鴻知道顧長鈞有三個姐姐，除了住家里的二姐簪纓，老大和老三都還沒見過。便道：“知道了。”

顧太太嗯了聲。“上去趕把服換了，下來吃飯！”

蕭夢鴻應了，這才轉往二樓自己的臥室走去。

……

一個下午蕭夢鴻都在房間里忙著做圖紙。快到點時，投了手里的紙筆停止工作，換了服，又珊瑚幫自己梳好頭，戴了兩樣首飾，對著鏡子照了照，見應該挑不出什麼病了，便提早下去到客廳等著。

顧家晚飯時間一般固定在六點半。現在六點多一點。

這會兒的公公顧彥宗已經回家了。人在書房。顧詩華也從學校回來了，還在房間。顧簪纓也沒下來。

客廳里除了蕭夢鴻，顧太太也提早現等兩個兒了。

只是顧長鈞卻不在。從中午走后就一直沒回家。

快六點半的時候，大門外傳來一陣響。老傭人王媽急忙趕了出去。很快就笑容滿面地進來。

“太太，，大小姐和三小姐來了！”

顧太太面欣，讓傭人去老爺顧彥宗和另外兩個兒下來，預備開飯。

門口傳來一陣人的說笑聲。其中一個年輕些的聲音笑得格外響亮，也很好聽，就像一串風里的搖鈴。

蕭夢鴻看過去，見兩個旗袍婦從門外臺階上并肩走了進來。左邊那個年齡大些，三十多了，腰略見，旗袍花也顯穩重。右邊那個才二十七八的樣子，材高挑，一條鮮紫起大花的艷麗綢緞旗袍恰到好地裹出了玲瓏苗條的段。

顧家幾個子的眼睛長的都很漂亮。也不例外。眼尾微微上挑，笑的時候，頗帶出點桃花的味道。

知道這兩人應該就是顧長鈞的姐姐了。蕭夢鴻便站了起來，朝前迎了兩步，隨后面帶微笑，了聲“大姐”、“三姐”。

顧家長顧玲瓏為人務實，看不慣弟媳蕭德音的才做派，從前兩人算不上關系好。但也不至于不說話。這會兒心里雖然對鬧出的那些事兒還是有點不滿，面上也沒怎麼過不去，見迎上來面帶微笑地和自己招呼，便朝蕭夢鴻點了點頭。

顧云岫卻沒自己長姐那麼給人面子。加上從前和蕭德音一向不投，笑道：“喲，怎麼敢勞煩咱家的才四弟妹來門口迎我啊！我自個兒進去就行。”

說這話時，臉上也是帶笑，語氣聽起來卻讓人很不舒服。

蕭夢鴻微微笑了笑而已。

“怎麼就只有你一個人？長鈞呢？”顧云岫左顧右盼。

“他還沒回。”

“有說幾點回家嗎？”

“沒說。”

顧云岫搖頭：“長鈞太不拿你當回事了！等他回來，我見了，一定要幫你說說他！你三姐夫要是敢出去不和我說好幾點回來，晚上他就別想進門！這男人啊，就是不能慣，你越慣，他就越不把你放眼里。”

蕭夢鴻繼續微笑：“三姐馭夫有道，我一向是佩服的。”

“好了好了，你爸出來了。都準備吃飯去吧！”

顧太太了一句，顧云岫便撇下蕭夢鴻不再理會。

晚餐時蕭夢鴻沒主說話。顧詩華問及建筑設計進展況，也只簡單提了兩句。顧玲瓏和顧云岫似乎已經知道了，當時沒說什麼，只齊齊了顧太太一眼，出不以為然的表。

飯后，一家人在客廳小坐閑聊，片刻后，顧彥宗和顧簪纓以及顧詩華各自有事先離開。蕭夢鴻記掛剩下留給自己用于建筑圖紙的時間迫，自忖再留下，和剩下的顧太太三母也沒什麼可搭話的地方，便也跟著起了，要開口告個辭時，顧太太忽然道：“德音，你坐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蕭夢鴻微微一怔，見顧玲瓏和顧云岫看著自己。顧玲瓏神凝重，顧云岫一張紅角微微上翹，出一淡淡冷笑的樣子。顯然，是預先知道顧太太會留自己說話。便照話，重新慢慢坐了回去。

“媽，什麼事？”

坐下去后，蕭夢鴻主發問。

“德音，你回家也有幾天了，你大姐三姐早想來看下你。只是見你竟然比我們還忙。好容易逮到今晚這個機會，就想和你談談。”

“請說。”

“四弟妹，我是長鈞長姐，今晚來看你，也就倚老賣老和你說一句，你別怪我多。你們蕭家，是書香門第，你更是個知書達理的人。家和萬事興，這道理你應該比我更知道。既然回來了，往后你就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別再弄那些有的沒的七八糟的東西，免得以后又留話柄給別人笑話。”

顧玲瓏著蕭夢鴻，和悅地道。

顧云岫邊那冷笑意味更加明顯了。

蕭夢鴻已經猜到顧太太幾個人的意圖了。面上卻沒什麼表，依然沉默著。

“你大姐說的有道理。”

顧太太接了下去：“德音，你過門這麼四五年，我這個婆婆不敢說待你比親兒，只從前你想做什麼，我都隨著你，這一點你應該承認吧？到了后來，我做夢也沒想到，你竟然會鬧出那種見不得人的事！不是我說你，也實在太難看了！我出去都沒法見人！有段時日，我都怕到我的那些個人！”

顧太太的聲音里帶了點責意。

蕭夢鴻其實也能理解于這個位置上的婆婆的尷尬，便繼續默不作聲地由數落。

“現在吧，事風頭是有點過去了，你呢，也回了家。”顧太太道，“我心想這也好啊！就盼著你能記住先前教訓，別再折騰以前那些沒用的事了！好好安心過日子！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你這回家第一天你就又跑出去了，說搞什麼建筑設計！德音，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思想和我不同，你們追求什麼自由。但是這也要看自己的份和場合！那些小門小戶里的，胡鬧也就由他了。我們顧家雖然算不上高門大戶，但在北平，出去好歹也算是認識幾個人的。你現在正在弄的這什麼京華大學建筑設計方案，我也聽說了點，建筑師都是男的！你說你一個，又不是沒飯吃要靠這個去賺錢，你何苦要這樣拋頭面地和一堆男人去爭？”

說到這里，顧太太的語氣已經很不好了。

顧云岫在邊上捂住，“吃”的笑了一聲。

“媽，你當然不懂了！四弟妹嫁我們家前，一向就有才之名。既然是才，自然要做那些才該做的事！您不知道，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名氣不但能當飯吃，還能賺大錢的！那些電影公司的明星，還有歌星、際花什麼的，只要想方設法在社會里混個臉，被人看中，隨便上個什麼宣傳畫，好啦，錢就嘩嘩地往兜里流呢！”

顧太太眉頭皺了起來。

邊上顧玲瓏見顧云岫說話夾槍帶棒的實在難聽，咳嗽了聲。

“三妹！你說一句！”

看向了蕭夢鴻，聲音緩了緩。

“四弟妹，媽剛才的意思，是想提醒你，我們人再能干，再有本事，心不放在家庭里的話，對于丈夫來說，也未必是好事。有時候收斂些，安分守己，做自己當做的事，反而是助力。你讀書不，這道理應該知道吧？”

顧太太朝長投來贊許的一瞥，點了點頭：“德音，你大姐說的就是我的意思。這什麼京華大學建筑設計的事，你還是退出，別弄了！”

蕭夢鴻原本一直沉默著。忽然抬起視線，并未理會顧云岫，只看向對面的顧太太和顧玲瓏。

“媽，大姐，我要是說不呢？”

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