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顧長鈞離開北平去新立不久的中央航校分校南方航校出席開學典禮，說是大約一周之后回來。

他的離開對蕭夢鴻沒半點影響——這麼說其實也不確切，應該說，“影響”還是有的，那就是從他離開后，覺得自己輕松不，至晚上，整個臥室和那張床就了一個人的地盤，再也不用顧忌一不留神說不定就又犯上了那個顧長鈞。

要是可以的話，還真的不得他能在外頭多留些時候才好。

這個周末，顧家人像往常那樣在飯廳用飯時，客廳傳來一陣電話鈴聲。傭人來請蕭夢鴻，說打來的電話是找的。

蕭夢鴻起出去接了電話。回來坐下后，說道：“爸，媽，剛才是京華大學校務打來的電話。說我的設計作品了初選。和我一起選的，還有英國建筑師斯帕克的設計。校務說校董方對這兩個方案各持一半的支持意見，抉擇不下，所以決定下周請我與斯帕克就各自的設計發表闡述，再由校董進行當場投票選出最后的方案。”

說話的時候，面帶微微笑容，語氣也很平靜，但同桌正在吃飯的顧家幾人卻反應不小。顧詩華就不用說了，驚喜萬分，高興的仿佛是自己選一樣。

“四弟妹，賀喜你了！”

顧簪纓笑著向蕭夢鴻道賀，看著的眼神流出驚奇和一的羨慕。

顧彥宗也出驚奇之。

顧太太看了蕭夢鴻一眼，神有點復雜。

顧長鈞離家之前，大約確實找自己的母親談過一番話，這幾天見了蕭夢鴻，雖然臉是更難看了，但至，不再像開始那樣總是對旁敲側擊地從各方面加以各種指導。

看得出來，顧太太忍的辛苦的。

“四嫂！你真厲害。我就說你能行的！我一直很看好你！”

顧詩華高高興興地道。

“只是了初選而已。還不是最后的結果。”蕭夢鴻微笑。

顧彥宗道：“已經很不錯了。那位斯帕克建筑師很有名氣。他的父親也是著名建筑師，績斐然，在英國獲得過王勛章。子承父業，這位斯帕克設計建造過上海李察飯店，獲得了不頂禮拜。你能和他的作品一道選，說明還是很有實力的。”

“是。我會繼續努力。”

蕭夢鴻道。

……

一周后，預約好的闡述會在京華大學現校址的一間小禮堂如期舉行。當天出席闡述會的，除了全部十來位京華大學校董和特邀請來一同列席的幾位著名教授以及社會名流外，也向本校學生和社會人士開放。

全新的京華大學建設在北平是時下文化界里一件大事，很多人予以關注。加上今天的場面富于戲劇。一個是在華有名的外國建筑師，另個是北平高之家的兒媳。所以當天，小禮堂里滿了人，甚至連時報新聞記者也聞聲趕來了。

蕭夢鴻之前一個禮拜一直在為闡述會做著最后的心準備。原本以為到時是個只會有校董們到場的小型部會議。

是三天前才知道今天公開對外開放的。當時也沒表示反對。沒想到今天過來，陣勢竟然這麼大，還是有點意外。

來的比斯帕克要早。闡述會還沒開始。等在邊上的一個小休息室里時，魯朗寧太太過來看。

“親的，你真的比我原本想象中的還要優秀的多！知道你的作品真的選后，當時我非常高興！驚喜萬分！”

魯朗寧太太一進來就用力握住蕭夢鴻的手，向表達賀意。

“而且你今天看起來也非常出！我很喜歡你這樣的打扮！太適合你了！”

魯朗寧太太打量著蕭夢鴻，不吝自己的贊。

蕭夢鴻今天穿了套灰的西式士日常小禮服，但請裁做過修改。去了時下非常流行的蕾、花邊等裝飾細節，搭白維多利亞式襯衫，整顯得干練又不失魅力。

“謝謝您，太太，”蕭夢鴻笑道，“我沒想到今天會來這麼多的人。”

“哦，希這不會影響到你！”

魯朗寧太太回頭看了一眼，隨即略微低聲道，“是斯帕克先生要求對外公開的。他是一個……”

聳了聳肩，“不大好相的人。前幾天我先生曾邀他到家里來吃晚飯。吃飯時，我們談及過你。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他談及你的口氣。親的，你們的作品我都看過，我更傾向于你的設計。我相信你！非常希你今天能贏得他們的信任！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位傲慢的大不列顛先生落選后的表了！”

這位國老太太朝蕭夢鴻調皮地了眼睛。

……

早上蕭夢鴻與五小姐顧詩華兩人一道離開后，老爺和太太隨后也各自出了門，家里只剩二小姐。門房老王便虛掩了鐵門。

春日燦爛，庭院里靜悄悄的，只有蜂蝶繞著幾株已經在早春里綻放的玉蘭木戲舞，倍添幾分靜謐。

一輛汽車開了過來停在門口，老王看到一周前離家的顧長鈞從車里下來，急忙開門跑出去迎接。

“您回了？行程怎麼樣？家里老爺太太，還有五小姐都出去了。”

老王接過他的行李箱，面帶恭敬笑容地道。

顧長鈞和老王說了幾句，快步上了臺階進到房子里。

家里傭人見他突然回來了，紛紛出來向他問好。

顧長鈞昨夜坐了一夜的火車，此刻面上略帶出了些倦容。一邊解著領口的扣子，一邊穿過客廳登上樓梯往二樓臥室去時，客廳里的電話響了起來。

珊瑚跑過去接，扭頭喊道：“爺，五小姐打來的！找二小姐！”

的聲音大約被那頭的顧詩華聽到了，說了句什麼，珊瑚又接著道：“五小姐說您來接也行！”

顧長鈞便從樓梯下來，過去接起了電話。

“四哥，你回來了正好！你趕過來，再接上二姐一起來京華大學！”

顧長鈞嗯哼了聲，“怎麼了？”

“四嫂的建筑設計方案選了呀，你還不知道吧？但是和一起選的，還有個英國人！今天就是和那個英國人開闡述會的日子！”

電話那頭顧詩華的講話聲又快又脆，聽起來就像是米花。

顧長鈞沒作回應。

他其實兩天前就知道了。在和父親顧彥宗的一次通話時，顧彥宗最后跟他提過一句，也提了今天要開闡述會。

“那個英國人簡直欺人太甚了！居然要求校方公開這場闡述會。這邊現場來了好多的人，還有報紙記者！我猜就是他自己來的！他是想在公眾面前樹立權威，讓四嫂最后丟臉下不了臺嗎？簡直是豈有此理！更我生氣的是，那些人好像都看好那個英國人！氣死我了！你快來！你上二姐，你們務必全都過來！和我一道為四嫂加油鼓勁呀！否則我太勢單力薄了！”

顧長鈞微微蹙了蹙眉，沒說話。

“四哥你在猶豫嗎？你還猶豫什麼！四嫂可是你的太太！你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太太被英國人欺負是吧？”

顧長鈞咳了聲。

“知道了，我問下你二姐。要是去的話，我就送去。”

“一定要來呀……”

顧長鈞掛了電話，轉上了二樓，來到顧簪纓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

顧簪纓平時深居簡出，極參與應酬，也沒什麼可以往來的朋友，開門見是顧長鈞，面驚喜之。

“四弟，你什麼時候回的？”

“剛回。”顧長鈞道，“剛回來，就接到了五妹的電話，命令我送你去京華大學為……”

他頓了下。

“為德音今天的闡述會鼓勁。”他說道。

……

今天是蕭夢鴻開闡述會的日子，作為的頭號，顧詩華自然必定要同行的。早上臨走前，兩人也問過顧簪纓，愿不愿意一起過去旁聽。

顧簪纓寡居了十年，生活形同死水槁木。那天得知蕭夢鴻建筑設計作品選，除了代替高興，心深，也不是沒有羨慕。今早心里也是略有些意的，只是到了最后，出于習慣使然，依然還是婉拒了。

見推辭不去，蕭夢鴻當時也沒勉強，和顧詩華一道離去。顧簪纓回房間后，像往常那樣焚香靜下心來，坐在書桌前慢慢翻閱整理著之前搜集過來的一些關于先秦兩漢時代的史料殘本。

顧家四姐妹里，論才氣，當首推顧簪纓。嗜文史。這些年為了打發時間，慢慢更是喜歡上了研究史料，自己也嘗試寫了些評注，只是一直存于手邊，權當自娛而已。

此刻見顧長鈞這麼傳話，躊躇了下。

“二姐，你沒別事的話，我還是送你去吧，散散心也好。”顧長鈞笑道，“你這樣整天在家里寸步不出，有些不妥，爸媽談及很是憂慮。何況，我想德音應該也是希你能去的。”

顧簪纓想了下，面笑容道：“也好。我換件裳就下來。”

“那麼我在樓下等你。”

顧長鈞點了點頭。

……

九點鐘，小禮堂里座無虛席。

蕭夢鴻看到斯帕克本人的時候，終于印證了魯朗寧太太之前的那段話。

建筑師斯帕克四十多歲，高瘦，一雙冷淡的灰眼睛，穿筆黑禮服，前掛夾鼻眼鏡，戴紳士高帽，手握文明杖。座的時候，肩背僵地筆直著，神顯得嚴肅而傲慢。

尤其是，當他視線掠過坐他對面的蕭夢鴻時，那種仿佛到了侮辱般的傲慢之更是顯無疑。

后來蕭夢鴻知道，斯帕克對于他的作品非常篤定，原本以為選是本不用考慮的問題。一周前，當得知存在變數，京華大學校方在他的方案和另一方案之間抉擇不下，而對方設計者竟然還是個看起來并非專業建筑師的人時，深到侮辱。第一反應就是退出。但三天之前，他又改了主意，要求闡述會如期舉行，而且要以公開方式進行。京華方面遂告知蕭夢鴻，得到應允，這才有了今天的這場公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