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幾只烏飛過，留下尷尬的聲。

霍栩吃驚地瞧著黑暗中約的人影，嚇了一跳，半晌才緩過神來，勉強辨認出那是嚴韜。

年似乎是被驚醒后匆忙爬起來的，只披了半干的外套，里面是雪白的。他扶墻立了足足兩息，似是不太理解霍栩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屋子里。

不過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他默默無語地給霍栩躬行禮，然后取來火折子，將屋僅有的一蠟燭點燃。

橘紅的暖映在他臉上，霍栩一時也分不清，那究竟是火，還是高燒留在他臉頰上的酡紅。

有了亮，嚴韜又去燒茶水，他大約難得，手腳實在乏力，躬去提茶壺時一個沒抓穩，水壺便砸在了地上，叮鈴咣啷的一陣巨響。

嚴韜又趕忙彎腰去收拾殘局，卻不知哪口氣兒沒對，突然捂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年深深彎下了腰試圖止住咳嗽，不想原本就只松松披在上的衫落，出雪白的，以及肩胛骨，過料的一抹刺眼鮮紅。

霍栩微驚，自己近來未曾打罰他吧？

“你，你何時傷了？”霍栩不由上前兩步，卻見對方緩過勁來后迅速轉，又是一張面無表的臉對著，眸子里滿是警惕，瞧著就像瞧著給拜年的黃鼠狼。

“有勞縣主，屬下已經沒事了，明日可以正常值守，縣主大可放心。”

分明是公事公辦的語調，可霍栩只覺中一口惡氣噎住。

自己拉下臉關心他，他卻在怪氣？！

誰非要他帶傷值守了？是這樣的人嗎？

霍栩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意識到自己在嚴韜心中的形象：不恤下屬，隨意剝削，肆意打，兇神惡煞。

可這還不都是因為嚴韜實在太氣人嗎？被嚴韜這麼一說，怎麼好像都的錯了？

惱怒之下，有些話沒來得及過腦子，便習慣地出了口：“嗤，神不錯啊，看來還是罰得輕了。”

“是，屬下知錯。”嚴韜毫不加反駁，卻更顯嘲諷。

“你……”霍栩氣不打一來，后屋外卻突然傳來凌的腳步聲。

“常先生，您請！”霍栩聽到玉兒的聲音，是郎中到了。

行，看在那夢的份上，這次就放過你。

霍栩磨了磨牙，也懶得再裝。上前將房門一把拉開，自顧自地大步闖了出去，惹得常珂和他的藥挑眉注目。

既然帶了藥，自然是不必王府再出人打下手了，玉兒也來不及代什麼，噤若寒蟬地跟上去，可沒走幾步，便見霍栩又停了下來。

“唉，不能發脾氣啊，已經很糟了，如果再不做些什麼……”霍栩蹙眉，在面子和里子之間猶豫不決。

霍栩最終還是沒走，因為突然想到常珂開出藥方之后王府還得差人去取藥。嚴韜只是個侍衛，調不起別的下人，自然需要的幫襯，這想必會是個十分心的人。

然而五分鐘后，霍栩便后悔了這個決定。

“縣主，恕老夫直言，他雖只是個侍衛，卻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豈能如此折騰？”

“他背后已然挨了鞭傷，又在寒涼湖水中泡了那許久，能留下一條命已是上蒼保佑了！”

“生命不分貴賤，健康……”

常珂診完脈后，便出了屋子寫藥方，只是一邊寫，一邊還不忘忿忿不平地旁敲側擊著霍栩，字里行間都是在說霍栩打下人，險些沒把霍栩氣得扔茶盞。

“常先生，他的傷可不關本縣主的事。”霍栩著脾氣解釋。

雖時常折騰嚴韜，可真正手打他都是因為到了氣頭上控制不住，拿他當沙袋出氣，所以向來只是手腳，手邊有茶盞的話最多扔個茶盞，可從未用過鞭子這些東西啊。

然而常珂并不打算聽的解釋。

“不關您的事？”老郎中騰出手來捋了幾下胡須。

他自負圣恩，也不太將區區縣主放在眼里，直言道：“就算縣主不曾親自下令，然縣主應知，您舉手投足間對他的態度，已然了命令。”

“莫欺年窮啊。”常珂點到為止，最后一味藥材和用量也巧收尾。他將藥方給霍栩，又說三日后來復診，便翩然離去。

按理說常珂這一番話已然是踩在縣主腦袋上跳舞了，然而霍栩竟然難得地沒發火，只是目送常珂離開，然后差人熬藥。

莫欺年窮。

霍栩一遍遍念叨著這句話。

平日玩兒，不代表不學無，反而因為四跑見多識廣，對這個世界有自己的見解。

“莫欺年窮”這話放在其他行業還有幾分說服力，可若放在仕途上，未免太過理想化。各大世家盤錯節，哪怕有科舉之路可走，也得有門道方能“不窮”。

那麼問題來了：

嚴韜，一個路邊的乞兒，巧被清平王府撿回來的小流浪漢，得有什麼樣的際遇才能在二十歲的年紀就當上讓皇帝都小心翼翼對待的攝政王？

或者換句話說，嚴韜能在二十歲便將皇帝當傀儡，他真的只是個普通的乞兒嗎？

想到這里，霍栩不頭皮發麻，放慢腳步，喚來玉兒。

“縣主有何吩咐？”

“你去查一查，常先生說的嚴韜上有鞭傷，究竟是怎麼回事。”話罷，霍栩又特意補充道：“你可以慢慢查，但切記莫要驚他人。”

玉兒愣了一下，才應下道是。

霍栩沒心思理會玉兒的遲疑，自顧自回了院子，輕嘆一聲，躺倒在榻上，目向窗邊的一條小隙。

夜正濃，云卻散了開來，出一彎月，月輝淌過窗欞，傾瀉而出，靜謐安恬。

與此同時，下人們的屋舍區，嚴韜的房間窗戶也開了一小半，外面是同樣的風景。

年坐在窗邊，赤著上，長長的繃帶自肩膀纏至腹，額頭上的傷口也被包得干凈利落，倒是顯得面好了許多，高燒大約也控制住了。

他微瞇著雙眼，盯著桌上的一個小木雕，眸中神在疑和恍然間來回變換。

半晌，他開口，喃喃自語道：

“霍栩，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這時，一縷清風突如其來地過隙，在年胳膊上起一片細的皮疙瘩，讓他回了神。

嚴韜角挑起一放松的弧度，自嘲般地搖頭笑笑，吹熄了燈火。

他此前故意將后背的傷口出來，試探霍栩的反應。雖然對方真的十分擔憂，但大約只是一時興起吧。

燈滅，嚴韜卻依舊端坐窗前不曾回頭，病氣給他稚氣未的聲音平添一沙啞和，在空的房間響起：

“七叔終于回來了，事可還順利？”

*

嚴韜昏倒的風波并沒有在清平王府里引起過多的注意，第二日，嚴韜便如他所言，按時上崗了。

霍栩剛出門便同等在院外的年撞了個對臉。

“你傷好了？”霍栩的聲調來得十分別扭，比起關心，更像是惋惜。

若嚴韜今日不來，便可以放羊了！

“是，多謝縣主特地找郎中來，屬下已經無礙了。”嚴韜后退一步，拱手躬一禮。

霍栩無奈，又想起昨日自己的猜測，一臉復雜地打量了嚴韜幾下，幾次言又止后，終于沒忍住，直接問出了口：

“嚴韜，你，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嗎？”

話罷，霍栩盯著年面上的每一波，試圖從他面無表的臉上找到裂。

然而嚴韜只是低垂了眉眼，恭敬道：“屬下自記事起，便是一個人流浪了，五歲時有幸被王府收留，跟著王府的師父習武，奉命保護縣主。”

保護？霍栩忍住不吐槽，是監管吧？

霍栩努力將吐槽咽回去，換了一種問法，“那你還記得自己的父母嗎？你家的房子，你的朋友、兄弟姐妹，小時候吃過的好吃的，玩兒過的玩，還記得嗎？”

嚴韜這次沒有直接開口，而是思索了許，才猶豫道：“屬下時大約比較孤僻，對朋友和兄弟姐妹都無甚印象，家里的房子不大，但在屋后有演武場。”

“演武場……”霍栩捻住嚴韜的回答里唯一的信息，卻也沒琢磨出什麼門道。

畢竟大梁尚武，無論高或是平民，屋后辟塊空地出來做演武場的做法都十分常見

霍栩的沉默似乎讓嚴韜有些不安了，年試探道：“不知縣主問這些，所為何事？”

“沒為什麼，好奇而已。”霍栩話罷，注意到年神，又自覺有些嚴厲了，找補道：“行了，去休息吧，你若不放心，我這幾日便不出門了，等傷好全了再說。”

話罷，霍栩便自顧自地扭頭又回了院子，留下沉默不語的年躬恭送。

不過，嚴韜自然是不會信了霍栩的說辭的，他仍是兢兢業業地守在院外，心中卻泛起一漣漪。

如果昨日還是疑心，今日便了實打實的疑點。

他知道霍栩一直將他當作清平王的走狗，以武力手段限制的人自由，怎麼可能突然改變了對他的態度？

嚴韜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再瞎想。

隨吧。

他倒要看看，那小丫頭究竟能忍著幾日不出門闖。待悶不住了，便也是鬼主意餡的時候了。

嚴韜眸中不著痕跡地過一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