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日，可謂是清平王府十幾年來最平靜的三日了。

往日斗得天翻地覆，吵得不可開的主仆二人竟然相安無事，笑臉相迎，讓下人們的八卦圈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嚴侍衛翻了啊，縣主突然開始對他和悅。”

“可不是嗎，據說，為了讓嚴韜養傷，縣主竟然耐著子三日都沒出門！”

“不會吧，縣主最討厭的就是嚴韜那小子了，他若是翻了……”

“他若是翻了，可有人要倒霉嘍，”一個留著半白胡須的老管事，一面撕著白饃丟進里，一面悠悠接話道：“錢三那幾個侍衛，瞧著嚴韜遭主家厭棄，這麼些年可沒……”

“噓！縣主來了！”

遠的仆役突然警示出聲，老管事趕忙閉了，剩下的白饃全部塞進里，手矯健地抄起了一旁的掃帚開始干活，卻仍沒躲過霍栩路過時的一記眼刀。

不過就像玉兒說的，霍栩對于聽話的下人其實還寬容，并不會隨意打罰。再者說，霍栩急著跑呢，還顧得上他人嚼舌子？

瞧著霍栩風風火火地走遠，仆役們又重新湊了起來閑侃。

“嚴韜翻？”一個年輕仆役把抹布往小桌上一扔，樂道：“來，有沒有人賭一把？就賭縣主今日會不會和嚴韜鬧翻！”

“我賭會！三文！”

“我也賭會，五文錢！”

“行，那我就賭不會，嘿嘿，賭一文。”老管事樂呵呵扔了一個銅板過去，引來一陣噓聲。

“縣主在府里呆了三日，已然是極限了，指不定想去哪兒玩兒呢，”做局的年輕仆役自信滿滿：“嚴韜那小子不懂變通，你們且瞧著吧。”

*

不得不說，有時候最了解主子的非敵非友，而是府無不在的仆役。

霍栩是在府門被嚴韜趕上的。

一大早，常珂便來給嚴韜復診，霍栩知道那老郎中診脈至要一刻鐘，再加上換藥開方子，小半個時辰就過去了，有他拖著嚴韜，不跑白不跑啊！

霍栩憋了這麼些日子已是極限，拽著玉兒便興沖沖地準備出門，可誰能想到，嚴韜那廝竟然放了常珂的鴿子也要逮住霍栩！

“縣主……”嚴韜躬便想說什麼，卻被霍栩打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霍大縣主竟然沒發火，還主開口解釋道：

“我知道我知道，”霍栩無奈道：“但我今日就是想去合棠茶樓坐一坐，氣！”

可嚴韜依舊面無表地攔在門口：“縣主有所不知，合棠茶樓今日有比武招親，莽夫們來往，恐會傷了縣主。”

話音落下，嚴韜垂著眸子，已經做好了嚴防霍栩摔杯子吵架的準備，他聽到霍栩深吸了一口氣，覺到霍栩落在自己上的目。

“……你，嗯你說得對，那我們不去了。”

然而霍栩這樣道。

的聲音聽起來實在勉強，像是在快要發的火山口上了塊巨石，但，確確實實聽了嚴韜的話。

嚴韜微愣。

小魔昨日去他房間里探病已然是不可思議，替他尋醫更是無法可想。他故意將后背的傷口出來試探霍栩的反應，對方竟然還真的十分擔憂。

他下意識抬頭想去瞧霍栩的神，對方卻已轉。

“那我們去長晴湖泛舟吧，聽說今日那里舉辦有集會。”霍栩又提出了新的想法。

嚴韜卻再次大步地攔在了霍栩跟前：“縣主，那不是集會，是暖香樓的花魁大選，您這樣的份，去參加這些活恐不大合適。”

氣氛如寒冰凝結，玉兒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低著頭本不敢看自己的主子。

可嚴韜這次卻一改低眉順眼的常態，他認真注視著霍栩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霍栩大變的原因。

霍栩杏目里滿是難以置信，倒不是因為嚴韜再次攔了自己，而是因為嚴韜竟然知道長清湖旁的是花魁大選。

他知道比武招親就算了，那畢竟是在城，府里的仆役們說起不為過，可長晴湖選花魁是在京外西郊啊！

而且，他就不能裝個傻嗎？為了降低兩人間的矛盾程度，已經屈尊降貴地瞞真實目的，他怎麼就！

“行，”霍栩從牙里出這個字，“那我，我不去湖畔了，去東郊散散步，總行了吧？”

東郊？

嚴韜低垂著眉眼，眸中不著痕跡地閃過一驚愕，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道：“散步當然可以，只要縣主不去前日傳出鬧鬼的小樹林就可以。”

“……”霍栩驚了，鬧鬼的小樹林是這兩天才在孩子們之間流轉的傳言，嚴韜這個老的冰塊臉怎麼也知道！

不去小樹林的話，東郊還有什麼意思！

霍栩終于有些不住火氣了，為了嚴韜養傷，已經在屋里悶了這麼多日，嚴韜為什麼就不能稍微退一步呢？

所以啊，忍不了這個侍衛真的不是一人的錯啊！

氣氛降至冰點，火氣卻逐漸積累，一點點燒掉霍栩殘余的敬畏，孩兒惡狠狠地盯著面前的年：

“嚴韜，你可別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

清平王府再次飛狗跳，一直鬧到清平王回府才消停。

因為清平王一回來，就將當事人之一的霍栩走了，去迎接回鄉祭祖歸來的庶母，也即清平王的側妃。

清平王還算清心寡，只娶過一位正妃和一位側妃。可惜正妃齊氏，也即霍栩的親生母親，四歲時因病去世，于是如今偌大的王府都由側妃閆氏掌管。

閆家乃是當朝新貴，祖籍在幽州，閆氏這一來一回走了將近四個月，如今方歸。

府里有了主人，仆役們下意識地便收斂了玩鬧之心，只得趁著換班的時候，窩在屬于他們的小院子里，小聲嚷嚷著上午的賭局。

“來來來，結算了啊，賭縣主不會和嚴韜鬧翻的本無歸。賭會鬧翻的，讓我算算……”年輕仆役掰著指頭算了半晌，咧著笑得前仰后合，宣布道：

“一人半文錢！”

“可憐見的，分都分不開！這樣吧，我做主，給大家買一籠包子，一小壇酒，分分算了，啊？”

仆役們開著玩笑，嬉鬧聲哪怕刻意控制著，也約傳出了小院兒。

立在門口的嚴韜默默聽著，背靠在廊柱后，低低了兩聲。有跡順著他的手背了下來，在將要落下之前被他反手攥進掌中。

如此景，嚴韜自然不會繼續往里走，他繞去了自己屋后，從窗戶翻了進去。

他在窗口觀察了數息，確認沒人注意到自己回屋后，方才小心掉了外套和，出從肩膀到口縱橫著的兩道猙獰鞭傷。

而之前讓霍栩看到的肩胛骨的傷口，不過是小小的一塊，藏在背后弱小可憐又無助。

鞭傷并非新傷，只因霍栩方才罰他將花園長廊的所有房梁干凈，所以重新崩裂，跡浸了半邊袖，將整條胳膊染得鮮淋漓。

嚴韜從缸中舀了一瓢冷水，躺倒在了一旁的石凳上，草草沖洗著崩裂的傷口，冰冷的井水帶走些許殘余的跡，也起到了一點鎮痛效果。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眸子微微瞇了起來，上午霍栩的神言語一遍遍在腦中回放。

今日之事雖在理之中，卻又有些意料之外。霍栩果然如他所想，最終還是翻臉了，只是，他往日可沒發覺這貪玩的小丫頭消息如此靈通。

比武招親，花魁大選，東郊樹林。

茫茫京都，每日的樂子不，卻獨獨看上了這三個。如果說第一個是因為在城，第二個是因為暖香樓多有所宣傳，那第三個呢？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計劃是狡兔三窟，萬無一失，卻不想……

嘭嘭嘭！

嚴韜正想得出神，屋門突然被拍得震天響，還伴隨著男人魯的喝聲。

“嚴韜！嚴韜？”

年眸中閃過一異，一個從石凳上跳起來，抓起桌上抹了藥的繃帶，飛速替自己包扎。

門外男人的聲音他很悉，是閆側妃邊的侍衛，姓錢，在家中行三，閆氏為了方便，便將他喚做錢三。

錢三一直同他不對付，或許是嫉妒他深得王爺信任，被任命為縣主的侍衛，又或者是嫉妒他可以單人一間臥房，不必同他們大通鋪……

再加上錢三篤定霍栩不會替他出頭，便肆無忌憚地找他的麻煩。而他為了某些目的，也只得先將這些暗虧吃下去，靜待機會兵不刃。

后來在六月時，錢三跟著閆氏一同去了幽州。嚴韜本以為錢三會過幾日再來生事，不曾想錢三剛回京便要找他的茬，恐怕事出有因。

年眉心微擰，不過又很快松開。

沒關系，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既然錢三非要提前送上門來，就別怪自己送他一程了。

“嚴韜，別害啊，我知道你在，趕出來見見哥哥們，不然，哥哥我可就要夜探閨房了？”

話音落下，門外響起一陣哄堂大笑。嚴韜輕了一下自己前的傷口，角微挑，迅速穿好裳，在對方抬腳踹門之前拉開了房門。

這一拉可不要，錢三正蓄了力向前，誰知踹了個寂寞，踉蹌著險些撲倒在嚴韜跟前。

錢三大怒：“小兔崽子長本事了，敢給你三爺爺下絆子？”

男人一雙大掌上前，輕而易舉便揪住了嚴韜的領，將他從房中拽出來，狠狠甩去一旁的廊柱上。

年踉蹌著后退，后背著力，悶哼一聲，拳頭握又松開，始終不曾反抗。

周圍的仆役們各忙各的，對此似乎也是習以為常，沒人想去錢三一幫人的霉頭。就連上午那個賭嚴韜不會同縣主吵起來的老管事也躲得遠遠的，至多不過無奈地搖搖頭。

而旁人的無于衷很好地取悅了錢三，他拍拍手上的灰，沖著嚴韜高高在上道：“哥幾個今天拿了賞，高興，就不跟你計較了。”

上說著不計較，錢三眼中的惡意卻是愈發濃厚，瞧著嚴韜像是瞧著個將死之人。

“不過我等馬上要去合棠酒樓吃酒，”錢三抬手，拍了拍嚴韜的側臉，玩味道：“你，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