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京城的獵獵秋風難得消停了下來。

晴空萬里，幾縷薄云如同蠶紗披帛，綹綹地浮在上頭，懶洋洋地不想。

而霍栩卻是正相反，在府中悶了將近一個月，頭上心里都要長蘑菇了！

本想著巳時初出門，結果辰時初、外面還是一片漆黑時，便瞪著眼睛睡不著了。梳洗整理后，又從賬房那里支取了銀子，才剛辰時正，早了整整半個時辰。

好在嚴韜向來起得早，天未亮便在院外候著了。

年依著的習慣，沒穿暴王府份的侍衛制服，而是擇了一墨黑武袍，外帶銀紋黑護腕和黑長靴。配套的銀紋腰帶將習武之人勁瘦的腰一勒，端的是分外顯材。

霍栩晃了晃腦袋，猛地回神，心中暗罵自己該不是著了魔。

依舊穿著鐘的青領襦，因為快冬了，制了絨，外面還披了一件白底銀紋的風氅。

小小的個子在大氅里，配上簡易的垂掛髻，甚是俏皮可。

嚴韜默默挪開了目，面無表地目視前方。

“縣主，轎子已經備好了，就在門口。”玉兒在一旁道。

誰知霍栩聞言，蹙了下眉，停住步子道：“好不容易上街逛逛，今日不乘轎了。”

話罷，霍栩突然想起什麼，向后的嚴韜。可只是打量了他一眼，又什麼都沒說，回往府門的方向溜達了去。

昨天都能打人了，走幾步路也不礙事兒吧，霍栩心道，反正今日也不打算跑。

——畢竟以往上街，霍栩都是想方設法地往巷子里鉆，以圖避開嚴韜的監視。

雖然從未功過。

有一次甚至冒險跳了轎子，也依舊沒躲過去——那廝早已料到，一路守株待兔。

霍栩心中暗嘆，又幽怨地瞥了嚴韜一眼。

一主兩仆便這般低調上了街。

*

清平王府位于京城城，靠近皇城的住宅區，三人走了約麼一炷香的石板路，才逐漸聞得到人聲和煙火。

“走，先去吃早餐，”霍栩招呼二人，“東三街街口的豆腐腦和小籠包，我想死這一口了。”

玉兒便在一旁拆臺：“縣主雖不能出門，可玉兒三日前才從這家買了小包子給縣主呢。”

“嘖，”霍栩瞟了玉兒一眼，“剛出籠的和你買回來的味道能一樣嗎？”

話罷，又專門補充道：“出門在外別我縣主，要小姐，說過多次了。”

玉兒知道霍栩沒有真生氣，于是吐了下舌頭，搶先幾步去那早餐鋪里占位置點餐了。

霍栩同嚴韜慢慢在后面走著，側目觀察著街上的每一家店鋪，余卻發覺嚴韜一直往早餐鋪斜對面的另一家早點鋪子里瞧。

也順著過去，那鋪子看著致些許，還掛了幌子，上書“源”。

兩家早餐鋪離得不遠，卻不知為何，后者門口排隊的人比前者多得多，穿著鮮與貧苦者皆有之。

“別看啦，”霍栩主搭話，“那家鋪子一月前新開的，同這家賣的東西差不多，也都是京中的咸口。”

嚴韜微愣，似是沒想到霍栩會主同他講話，頓了一下之后才順著問道：“那為何生意差這許多？”

“人家自有人家的本事，別多管閑事。”

霍栩加快了步子，沒注意到嚴韜著的背影若有所思。

早點鋪里，玉兒已經點好了三個人的分量，替霍栩倒好了一小碟子陳醋，又在豆腐腦里加了鮮的胡菜和一小撮胡麻，方才同嚴韜一起退出了空間仄的小鋪子，在外面站著用餐。

“玉兒，”嚴韜突然出聲，嚇了玉兒一跳，他問道：“小姐為何不去那家人多的鋪子？”

玉兒好不容易將噎在嗓子口的包子咽下去，順著嚴韜的目去。

“哦，那家啊，”玉兒了然，“那家店剛開的時候，我替縣……小姐買過那家的早點，那時候小姐還很喜歡來著，連吃了五日，可后來就再沒過了。”

玉兒想了下，“約麼就是口味不合適，吃膩了吧。”

嚴韜喔了一聲，沒再追問，低頭繼續吃包子，可心中卻是提起了心思。

霍栩自合棠酒樓一事后便再沒出過府，是如何知曉這街上開了一家早點鋪子的？連早點品種都知道。

一月前，嚴韜便驚嘆過霍栩在京城中找樂子的能力，當時還以為是貪玩，所以對比武招親、花魁大選一類的熱鬧比較上心，可早餐鋪子這等瑣事竟也了如指掌。

而且不肯再吃那家的早點，真的只是因為膩了？

嚴韜不信，他想起了自己的七叔，難道霍栩邊也有此等替打探消息的厲害人？

不可能，若有此等人，他跟著霍栩這十年不可能毫無所覺。

嚴韜還沒想出所以然，鋪子里霍栩便已經吃好了，接過玉兒遞來的帕子，又就著對面茶館的龍井漱了口，講究得很。

“你吃好了嗎？”霍栩第一次好脾氣地問了嚴韜一句。

嚴韜似是還沒能習慣霍栩突然的態度轉變，手忙腳將最后一個包子兩口塞進里，用最后一口豆腐腦沖下去，然后重新拿起佩刀。

霍栩瞧見年微凸的結一，不知怎麼地，不由也做了個吞咽的作。

“咳，吃好了就行，”霍栩趕忙轉過去，“也差不多巳時初了，去逛逛吧。”

*

早餐鋪子所在的東三街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商業街，無論衫首飾抑或是吃食，應有盡有。

霍栩像是行在自家的后花園般，走走停停，被相中的店家既有老字號，也有嚴韜從未聽過的致小店，有的門面氣派，有的簡雅別致。

最后他們還進了一家瞧著十分破舊的小書鋪。

“辰上塵的《山北游記》，我要最后兩冊。”霍栩如此道。

那書鋪老板似是個窮書生，穿著破舊，在柜臺上方的上便有四個補丁。

他抬眸瞅了霍栩一眼，認出是客，便去了書鋪后面的仄書架間，準無比地出了霍栩要的書。

霍栩接過書，也不問價格便扔下一錠銀子，轉離開。

跟在后面的嚴韜自覺接過兩本游記，卻是微愣。

京城價雖貴，可兩本游記而已，哪里用得了一錠銀子？

他不由放慢了腳步，想瞧瞧那書生的反應，只見對方毫不驚訝，一點兒找錢的意思都沒有，便將那一錠銀子揣進了懷里。

見他不走，還十分警惕地盯了他一眼，生怕他搶錢似的！

嚴韜垂眸思量，抱好懷里的商品快步跟上霍栩。

他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同霍栩逛街，也是第一次發現這個他護了十年的小縣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收集信息的渠道，還在坊市里有奇奇怪怪的朋友。

然而嚴韜很快便發現，這還不是霍栩的全部。

*

從書鋪出來，日頭便大了起來，正午將至，三人的下一站便是計劃好的盛桐酒樓了。

盛桐酒樓并不在東三街，若真沿街行走，估計還得一炷香才能到。

霍栩不著痕跡地偏頭瞧了嚴韜一眼，看到他抱著滿懷的東西，額上亮晶晶地一層薄汗。

于是的目不由自主地偏向了街邊的小巷子。

嚴韜對這表再悉不過，登時神經反般地繃了子——以往霍栩每每想跑，便是這副神。

“嗤，別跟看賊一樣看著我好嗎，”霍栩不滿，然而步子卻是一拐，果然沖著小巷子去了。

嚴韜趕忙跟上，卻發覺霍栩的步子并不快，方知霍栩此次確實不是想跑路。

一行人彎彎繞繞，還穿過了一家茶館的后院，不過小半炷香的時間，當三人再見到寬敞的街道時，盛桐酒樓端莊高雅的牌匾已然近在咫尺了。

“發什麼呆，快走啊，你不嗎？”霍栩回頭，不耐地招呼嚴韜。

怎的好似是帶路的下人，嚴韜才是主子呢？霍栩心中吐槽道。

“客一位？”剛到酒樓門口，伙計便湊上來拉客了。

“三位，要雅間。”霍栩蹙眉糾正道。

“三位？”伙計愣了下，目在嚴韜和玉兒上逡巡，便見這兩人也是一臉懵。

這明顯是下人啊，來這等地方用餐的主子，哪有將下人算進數的？

不過伙計也只是愣了一下，便趕忙上前去安排雅間了，心中卻暗自打了個不講究的標簽上去。

“您運氣甚好，靠窗的雅間啊，就這最后一間了！”伙計表面上還是很熱地招呼：“您吃點什麼？”

霍栩隨意點了兩道招牌菜，又按伙計的推薦點了兩道菜，最后意有所指地加了一道藥膳。

“得嘞！馬上來！”伙計給添了茶，便腳步松快地去后廚傳單子了，完全無視包廂里詭異的氛圍。

“坐啊，愣著干嘛，當門神呢。”霍栩奇怪地向立在雅間門口的嚴韜和玉兒。

玉兒小心挪了下步子，見主子真是那個意思，方才大著膽子坐到了霍栩右手邊，倒也方便替布菜。

而嚴韜，垂眸半晌不彈。

霍栩蹙眉，剛想再催，卻不想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嚴韜開門，伙計為難至極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這位，這位貴人，實在不好意思，我忘了這雅間是有人預定的，能不能請您……”

然而伙計話未說完，便被另一個聲霸道打斷。

“請諸位移步大堂，這房間，我們要了。”

嚴韜背后，端坐主位的霍栩眉梢微挑。

這聲音是，恒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