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時間眨眼便過，九月廿二，立冬終于到了。

可惜天公不作，這日的天氣沉沉的，灰藍的厚重云霧如蓋，將整個世界裹在閉塞的殼子里。

霍栩不滿地從被窩里鉆出來，木偶似的任由玉兒擺弄。

“今日要出去玩，縣主怎的不高興？”玉兒有些稀奇，小心問道。

霍栩接過巾狠狠了把臉，白了玉兒一眼，“你家縣主我是什麼人，能出去玩兒就得興高采烈啊。”

玉兒心說難道不是嗎？

“本縣主很挑的好嗎，”霍栩似是聽到了玉兒的心里話一般，“恒安明顯不懷好意，若不是在奉合行宮辦宴會，難得去一遭，你看我不把請柬甩臉上。”

“是是是，不過恒安生慣養，哪里比得上縣主聰慧？”玉兒以為霍栩是真的在擔憂，于是最后整理了一下霍栩的發髻，安道：“再者了，有嚴侍衛跟著，不會出問題的。”

“那可不一定，嚴韜年，武功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在王府里甚至也排得上號，可放在皇帝的行宮里……”霍栩微頓，突然拔高聲音道：“沒事沒事，他們沒那麼大膽子！”

門外，嚴韜靜候著，角不由地彎起幾分弧度。

小縣主平日里大大咧咧咋咋呼呼，不過是不為不相干的人費心罷了。

不像恒安，雖與霍栩戲稱雙霸，可真正橫行霸道的向來只有恒安，霍栩不過子颯了些而已。

又等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霍栩吃好了早膳，上轎出發。

嚴韜和玉兒步行跟在轎子兩側，后面還帶了兩名丫鬟兩名侍衛，一行人走了小半個時辰，將繁華街市甩在后，聽得到潺潺水流聲時，便是行宮到了。

皇帝東郊外的行宮臨水而建，名為奉合宮，據說是塊風水極好的福地。

宮門外把守著四名帶刀侍衛，遞上請柬后恭敬讓開了道路，轎子先行而過。可就在嚴韜要跟上的時候，兩柄帶鞘長劍橫在了跟前。

“奉合宮有規矩，除了執勤宮侍，任何人不得持利械。”宮侍朗聲道。

秋風卷起寒意，灌霍栩的耳朵。

“停轎。”霍栩和聲道。

轎夫得令，小心駐足。停穩后，玉兒輕輕撥開轎簾，一只青蔥玉手探了出來，由玉兒虛攙著，蓮步下了轎。

那日買的新襦十分合，比起量定制的不逞多讓，淡青的擺雖然夾了絨也依舊輕靈，還不失端莊。

攔著嚴韜的宮侍眉心微蹙。清平王府長榮縣主的“威名”他們都是聽過的，哪怕此時的霍栩表現得像個得的大家閨秀，他們也依舊不敢松懈。

“奉合宮除執勤宮侍不許持利，”霍栩重復了一邊宮侍的話，眸微利，“可若我沒記錯，是當今在行宮時，這條命令才生效，敢問當今可在？”

宮侍們面面相覷了一下，一名領頭的站了出來，躬道：“回稟長榮縣主，當今此時確實不在，但恒安公主說，當今答應了，若理好政事后還有時間，便會來赴宴。”

霍栩眸子微瞇，定定瞧了那宮侍三息。

宮侍躬得更低。

“好，”霍栩應了，沖嚴韜使了個眼，讓他和隨行的兩名侍衛將刀出去，然后再次確認道：“所以，今日除了當今和當今的宮侍，沒有任何人能帶利，對吧。”

“正是。”宮侍毫不猶豫。

誰知霍栩接著問道：“所以，若有人夾帶了，便是打著刺殺當今的主意，對吧。”

“……”宮侍眼可見地子一僵，被“刺殺當今”四個字驚了一跳，才繼續答了“是”。

“好，記住你說的話。”霍栩抬步，重新上轎。

后嚴韜繳了刀，也趕忙跟了上來，目在面前亭臺樓閣上，眸中戾一閃而過，又瞬間消失無蹤。

*

了二宮門后，轎子便不能再向里了，兩名丫鬟和侍衛同轎夫一起歇在了外面的角房。

霍栩步行至開宴地點，發現自己到得并不早，邀的年輕眷們早已聚在了奉長湖旁的祀水亭里。

祀水亭前有花圃后有湖，還連著觀景長廊，廊里擺了長桌，糕點茶水一應俱全，五步一手爐，十步一炭盆，還有數個做了雕花長凳的火炕，在初冬的空氣中騰著淡淡白霧。

姑娘們三三兩兩的聚著，溫婉甜的笑鬧聲——聽得霍栩頭皮直發麻，撇著不想靠近。

玉兒撲哧一聲笑出聲，安道：“縣主不愿湊熱鬧，咱們自可尋個清凈地方賞景。”

誰知霍栩長嘆一聲，“來赴宴，好歹得跟東家打個招呼，這是禮貌問題，阿娘自便如此教我。”

頓了下，又認真補充道：“但也只限一個招呼，若不知好歹，可就莫要怨我開大了。”

說著，霍栩便朝亭子正中的恒安走去。

恒安作為在場份最貴重的公主殿下，邊永遠不缺追隨者，年紀從十歲到及笄不等，有嫡有庶，無一不熱恭維著。

于是，當傳言中的死對頭霍栩一進眾人的視野，便吸引了所有的目。

“呀！長榮姐姐來了！”恒安似乎早已將那日的沖突拋諸腦后，言笑晏晏地站起來迎接霍栩。

然而霍栩卻一眼瞧見了那日在盛桐酒樓時，恒安邊的朋友。幾個小姑娘不比恒安的本事，一個個臉僵，怎麼都笑不出來。

霍栩角微挑，也出一個甜笑容，禮貌一福，“恒安公主安，多謝公主的請柬。”

“阿姐太客氣了，來，到我邊來坐！”恒安挽著霍栩的手臂便往人堆里扎。

霍栩不適地蹙了下眉，忽然扭過頭去，掩面打了個噴嚏。

恒安狐疑地看過來，便聽霍栩不好意思道：“不巧有些小風寒，便不同公主殿下同坐了，免得過了病氣。”

恒安挽著霍栩的手微僵，躊躇半晌，才頗為不甘地放開了霍栩，心中有些煩躁。

答應了閆氏要霍栩退步，就算不讓霍栩答應澄清謠言，也要霍栩現出原形，讓眾人親眼看到長榮縣主的蠻橫，將輿論往閆氏那邊拉一拉。

可霍栩今日怎麼跟換了個人似的，的無禮呢？

看來火候還不夠。

于是不等霍栩尋了位置坐下，恒安便繼續關切道：“縣主姐姐莫不是那日出門逛街著了涼？我當時就覺得姐姐穿得，天氣轉涼，可不就得生病嗎？”

話落，另一邊的史家何姑娘立刻接話道：“縣主出門逛街？我聽聞長榮縣主同當家主母鬧了誤會，都被清平王爺拘在家中反省，怎的縣主還會出門逛街？”

如此，清平王府膾炙人口的斗毆傳聞便又一次在上流圈子里傳頌了一遍。

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明里暗里都是霍栩不孝，直到霍栩坐穩，端茶，接過手爐暖了子，方才停下。

恒安待他人鋪墊夠了，方悠悠道了一聲“你們別瞎說”。

“哪有什麼母不和，我月前請王叔的側妃娘娘宮，就是為了調解此事，可側妃娘娘說了，并非縣主姐姐指使侍衛斗，是侍衛們自己的恩怨。”

霍栩面上不顯，心中冷笑，傳言都是閆氏指使侍衛斗，到了恒安口中怎了霍栩主謀？

“這母哪有隔夜的仇呢？母親總是為兒們考量的。”恒安繼續道，口口聲聲是閆氏為了兒家清譽，將事從兒上撇干凈。

可往往這樣，才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畢竟侍衛間有恩怨，哪兒來的？還不是因為彼此的主子間看不慣，才影響了侍衛們的態度嗎？

再加上先開口說話的是閆氏，大家自然而然便將之歸為霍栩主挑事。

“唉，那坊間為何還傳那樣？”何姑娘再次殷勤接話，轉向霍栩，語重心長道：“我虛長縣主幾歲，忍不住多說兩句，這些傳聞，縣主還是主澄清比較好，母親已經為了子碎了心，就莫讓外人潑臟水了。”

何姑娘話音落下，大家都向霍栩。

哪知霍栩充耳不聞，正不不慢地同旁丫鬟耳語著什麼，約出了幾個字節是手爐不夠暖和？

“啊，諸位說完了嗎？”霍栩似是才意識到場中況，歉意一笑，接著溫婉道：

“多謝這位何姑娘提醒，只是姑娘是否搞錯了？母親在我年時便仙逝，死者為大，何人會潑臟水呢。”

“……呵，縣主這是什麼話，”何姑娘笑道：“清平王府正妃早逝，縣主自便是由側妃娘娘養大的，十年養育之恩還當不得母親二字嗎。縣主如此說，未免太涼薄了些。”

何姑娘拿了人，豁出去也要將事辦好，可誰知霍栩本不像恒安說得那麼好搞！

霍栩聞言，似是十分不解，終于正眼瞧了何姑娘一下，神微訝，“若我沒記錯，這位可是史何大人家的……庶何芊惜？”

何芊惜臉登時一沉，“縣主記岔了，芊惜是嫡。”

“嫡？啊我想起來了，”霍栩恍然，“何姑娘的母親，啊不，是庶母，庶母去年病逝后，姑娘便記在了嫡母名下。”

霍栩歉然一笑：“是我記差了，何姑娘是嫡，是嫡。”

孩兒輕嘆一聲，清泠泠的眸子看進何芊惜眼中，輕聲道：“依長榮說，什麼生恩養恩，在何姑娘眼中，不過是人死，燈滅，罷了。”

霍栩巧笑嫣然地轉向恒安公主：“恒安，你說呢？”

場中一片寂靜，何芊惜臉慘白，想說霍栩說的不對，因為真真正正就是嫡母嫡，可不敢。

因為恒安公主，才真真是去年生母去世后，記在皇后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