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死一般的寂靜。

嚴韜重新趴回到草甸上，在枕頭上深吸了一口。

“不行，”七叔上前一步，“你傷口染發著燒，一個人留在山里，我怎麼放心。”

嚴韜再不吭聲了。

七叔一臉焦慮，腳尖習慣地在地上碾，半晌過后還是留下充足的食、飲用水和干柴，轉離開。

影子就是影子。

他近幾日長輩的架子擺得足了，險些忘了，這個最近時常被窘得臉紅脖子的年人，骨子里究竟是怎樣的冷酷和說一不二。

別看前幾日還拽著他的袖子，問他是不是要收自己為徒了，可事實上，那孩子本沒想過要做誰的徒弟吧。

那是個絕對無法容忍有人可以拿著長輩的名義在他頭上的人啊。

七叔在一刻鐘后便在林子里追上了霍栩，悄然尾隨在其后。

這條路確實很安全，畢竟當初清平王的人施工時也是特地挑選過的。

霍栩今日換上了七叔三日前進城新買的裳，是最普通的棉麻材質的短褂，不可能追查購買人的那種。

有了被刺殺和丘頂中伏的經歷，小姑娘謹慎了很多，稍有風吹草便會躲去樹后，有一次甚至險些發現綴在后百米外的七叔。

等霍栩從東郊樹林走出來，地勢再次有了明顯的坡度，便知曉是了牛首山的地界，此時已經是申時初。

走了大半日，出門向來有轎子伺候的小縣主早已腰酸背痛筋，不得不找了棵大樹坐下來歇息。

眼下時令馬上要十一月下旬，天黑得急，溫度也降得快。霍栩百般思量，覺得自己著實沒本事在山里獨自過夜，于是咬咬牙，決定不再按地圖上標注的路線走，而是朝下山的方向行去。

按照地圖，朝北大約十里路就是道了。

就在這時，前面的樹叢里突然有窸窸簌簌的聲音傳來，霍栩子一。

這靜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鬧，顯然是有人在靠近，霍栩步子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上閃過一慌，卻又很快冷靜下來，貓下子小心躲到了一旁的土里。

料灌木叢的聲音逐漸變了清晰的腳步聲，一個黑布蒙面的腦袋從樹叢鉆了出來。

霍栩瞇眼，總覺得這人有些眼，剛想將頭探出去一些悄悄看看況，頭頂突然一個鳥巢掉了下來。

霍栩：“……”

沒忍住嚇得低呼了一聲。

那蒙面人見這邊有靜，迅速戒備沖了過來，在看到的一瞬間，先是微愣，然后便是喜上眉梢：

“縣主！可找著您了！”

清平王的人到了。

那侍衛驚喜極了，他們都覺得牛首山不可能有人，所以他才被排來牛首山，不想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

這可是大功一件！

七叔趴在樹上松了口氣，他手里捧著兩顆鳥蛋，撣了下袖子上沾到樹枝碎屑，轉離開。

還好沒出事，這下不用回幽州了。

*

可另一邊，霍栩卻毫不覺得自己安全了。

那黑人確實看著面，應當是自己在王府里見過的，對方又拿出了王府侍衛的令牌以證份，上面寫了“遷”二字。

可霍栩覺得，此人這一路上做的事，卻全然不像是王府侍衛該做的。

且不說來牛首山里找人的為何只有他一個，單論他一路上的戰戰兢兢便著實惹人不解。

按理說，霍栩被全須全尾地找到，該是件歡呼雀躍的好事，可遷卻悄地像是做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綁架犯。

遷領著霍栩抄小路，最后在山腳一條偏僻的小徑旁尋到了一頂低調且不奢華的轎子。

霍栩有些猶豫要不要上轎，便聽對方解釋道：

“縣主見諒，這是王爺吩咐的，據說那伙人還在四找尋縣主的蹤跡，低調些總是沒錯。”

霍栩覺得他在扯淡，堂堂清平王府長榮縣主，已經找到了大部隊，還會怕那些暗地里的黑手嗎？

“若我不上呢？”霍栩狀若漫不經心地試探道。

若此人不安好心，想必是要出馬腳來的了，可遷卻是十分為難地蹙了下眉，商量道：

“這……若不然，屬下同縣主在此稍候，讓轎夫回去報信，再帶足人手過來迎接可好？”

擒故縱？

霍栩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對方幾番，心里一橫，探手開轎簾，鉆了進去，一路上盯著轎子的前進路線。

好在，約麼一個時辰后，春明門終于近在眼前了。

霍栩和跟在一旁的遷都松了口氣，在距城門還有半里時，遷輕敲了下轎子的窗框，小聲叮囑道：

“還請縣主在稍后城盤查時不要出聲，我們低調城，”話罷，又補充道：“都是王爺的吩咐。”

霍栩在轎中無聲冷笑，此人怕是不知道，此生最恨的便是清平王的吩咐了，決不相信清平王將帶回京城是純粹為了的安危著想。

于是在轎子經過城門，遷與城門口的戍衛涉時，霍栩故作不耐煩地呵斥了一句。

“知道姑我是誰嗎，敢攔我，遲早吃不了兜著走。”

遷眼可見地表一僵，守城戍衛更是火冒三丈，要上來好好理論一番，被遷攔住。

兩人一番爭執，周圍聚過來看熱鬧的老百姓越來越多，遷頭大不已，只得趁事還沒鬧大之前，與那戍衛借一步說話，將藏在袖子里自己的令牌亮了出來。

“清平王府？！”戍衛一驚。

再想起方才轎子里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清亮聲，可不就是京城二霸之一的長榮縣主嗎？

前幾日清平王府找尋長榮縣主鬧得滿城風雨，如今找到了，可怎麼……

“這位兄弟，”遷定定瞧了他一眼，半威脅半開口道：“好奇害死貓，明白嗎？”

戍衛背后一涼，連連點頭。

遷松了口氣，只要此人不說出去，他便可以當這事沒發生，瞞住王爺，不然王爺非了他的皮不可！

遷滿意一笑，拍了兩下戍衛的肩膀，指揮著轎子揚長而去。

轎子里的霍栩角同樣噙了一淡笑，一行人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匯了京城的人聲鼎沸中，最后在某個不起眼的瞬間，拐了清平王府的后門。

早先接到消息的清平王已經等在了門口，見到一布麻的霍栩出現，登時紅了眼眶，深吸一口氣，上前兩步抱住了。

“好孩子，爹的好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清平王哽咽，輕拍著霍栩的肩背。

被他整個兒摟在懷里，清平王上常帶的熏香味道縷縷地鉆進鼻子……

霍栩覺得自己有些想吐。

或許清平王真的很害怕失去，如今這樣一個擁抱也是真實，可霍栩不知為何，打心底里覺得惡心。

努力將自己的腦袋從清平王懷里拔|出來，不著痕跡地后退兩步，稍微一福，正道：

“父王。”

清平王眉頭稍微蹙了一下又很快展開，“好孩子，走，跟父親去書房，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父二人走了一遍形式化重聚，便直接進了正題。

“是嚴韜救了我，”霍栩將那日在奉合宮的況大致說了一遍，“之后我便暈倒了，再醒來便是在牛首山里。”

霍栩當然不會把東郊小樹林里的況告訴清平王，這是七叔反復叮囑的，他不想同權貴扯上麻煩。

“那嚴韜呢？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清平王右手挲著茶杯，關心道。

“我們逃進牛首山，誰知那群刺客也追了上來，一心要治我們于死地，”霍栩真真假假地信口雌黃，“我們勉強逃，在牛首山深尋了個。但嚴韜傷得很重，于是一直拖到今日才開始尋找下山的路。”

說到這里，霍栩頓了一下，才沉重道：“誰知那群豺狼還未放棄，見我們出現再次追不舍，嚴韜為了引開他們，一路往南邊去了，我趁此機會往北下山，才到父王的人。”

霍栩似有若無地打量著清平王的神，對方再沒有此前對嚴韜的重視，垂著眸子，考量著利益得失。

半晌，清平王似是突然回神，對霍栩道：“阿栩苦了，快先下去洗漱吃些東西，這幾日都瘦了！”

轉移話題？

霍栩眸子微瞇，雖然本也沒打算靠清平王去救嚴韜，可就是咽不下去這口氣。

于是冷聲問道：“父王不打算派人去尋嚴韜嗎。”

“啊，自然是要去的。”清平王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只是阿栩你要有心理準備，牛首山南是懸崖峭壁，他們若是往那邊去了，恐怕兇多吉。”

聽到這里，霍栩再按捺不住心頭火起，“所以您的意思是活不見人，死也可能不見尸了？”

霍栩聽明白了，清平王本沒打算派人去找，若自己所言是真，嚴韜便只能拖著傷勢自生自滅了！

“阿栩！”清平王聲量微高，“父王說的是實，你該諒！”

話罷，不待霍栩再說什麼，便眼神示意門外仆役將帶回自己的院子。

霍栩氣得七竅生煙，深呼吸了好幾口才忍住不繼續同清平王浪費時間。

回了闊別已久的臥房，下人們魚貫而，送來了山珍海味，克化清粥，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霍栩哪里會有胃口，急著找靠得住的人去一趟小書鋪，傳消息讓那人進山去救嚴韜。

“玉兒。”霍栩習慣地道。

然而屋子里靜悄悄的，一片死寂。

霍栩心里一咯噔，悚然一驚，“糟了！”玉兒！

險些忘了這小丫頭！

霍栩起，小跑著往外屋跑，要去院子里找人。

可一推屋門，門沒開，自己反而被反作用力推了回來。

霍栩：“？！”

孩兒微愣，半晌才逐漸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被鎖起來了。

再結合此前遷護送回城時的鬼鬼祟祟，霍栩瞬間明白了，清平王不希此時出現。

他想做什麼？

鎖鏈相互撞的金鐵之聲，便如同這深宅大院的權謀之爭，森寒得讓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