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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寅時初，天還黑著，嚴韜便抱著刀來了。

在院外眼線們的注視下進了院子，嚴韜瞬間發覺院西廂房的門是開著的。

雖然只是一條小，可西廂房是小庫房，往日都是兩把銅鎖守得嚴嚴實實的。

事出反常，嚴韜卻不曾慌張，反而角挑起幾分笑意，明正大地上前去，悄悄推開了西廂房的門，然后被一只從中探出的纖纖玉手一把拽了進去。

霍栩拖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定定瞧了他兩眼，鄭重宣布了自己的計劃。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徹底擺這趟渾水。”孩兒眸堅定，手指卻不安地輕著，“你覺得怎麼樣？”

霍栩還記得之前嚴韜稱呼為“主子”，而非清平王，他應該會站在自己這邊的吧。

“……屬下，”被熾熱的目盯著，嚴韜握刀的手了，卻還是不得不實話實說：

“屬下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卻也是個餿主意。”

霍栩：“……？”

是這幾天對嚴韜太好了，讓他要上天了嗎？

嚴韜瞧著霍栩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也是頗為無奈，但他是真覺得霍栩此舉不妥。

他早料到有人會來找麻煩，所以每天自己回房后，也依舊讓七叔守在霍栩屋頂，昨夜果然有黑人夜訪，以短鏢傳信。

七叔看準了短鏢方向不會傷人，所以沒攔。之后在屋頂上，將霍栩的反應和應對措施聽得一清二楚。

嚴韜毫不意外霍栩能猜到清平王的目的，也同意霍栩逃出王府，重新明正大地進城，更支持阻止清平王謀求登州那個外強中干的地界。

可他并不贊同霍栩徹底放棄提前獲得封邑的機會。

不要登州可以要其他地方啊。

封邑本是個好東西，若犧牲自己的利益，只為了同清平王賭氣，實在是抬舉了那老家伙。

可霍栩卻似乎是鉆進了牛角尖。

“封邑名義上是我的，可控制權只會落在父王手中，我憑何要替他做嫁。”霍栩蹙眉不悅。

嚴韜聲音和緩，耐心勸道：“只要這封邑記在公主名下，就是對王爺的限制，您大可安排自己的勢力，這是王爺無法阻止的。”

“安自己的勢力，所以你覺得現在的我可以斗得過他堂堂清平王嗎！”霍栩覺得嚴韜簡直不可理喻。

說到這里頓了下，突然想到了什麼，冷聲道：“還是說，你其實已經同我父王達了共識？”

“是啊，方才我同你講封邑之事時，你都沒有特別震驚，是早已從他那里知曉這件事了對不對！”

“你是替他做說客來的？你會把我們的計劃告訴他。”

一句接著一句問不停頓，讓得嚴韜言又止，本不上話，最后干脆抿不語，只是那一雙墨黑的眸子靜靜著霍栩。

他發現似乎一涉及到清平王，涉及到家庭，平日里膽大心細的霍栩就會喪失最基本的理智。

霍栩還想要說什麼，可年眸中翻滾的復雜神，將將要出口的誅心之言生生攔住。

“公主，您究竟是為什麼執意要推掉這塊封邑呢，”嚴韜定神，鐵了心要將這引線點著了，“是真的如您所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還是因為要同王爺作對呢。”

“大膽！”霍栩抓起手邊的茶杯就要往地上扔，卻生生止住。

瓷片破碎的聲音太大，會引來院外的眼線。

霍栩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不知為何，覺得如果自己不回答，就是默認了后者。

“我同他作對，和為了我自己的利益是同一件事。”霍栩沉聲道，可怎麼看都有些厲荏。

嚴韜心中輕嘆，輕聲問道：“真的嗎。”

霍栩想說當然是真的，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有封邑于公主而言不是好事嗎，封號于公主而言不是好事嗎，有一門好親事，當然，不是王爺認為的好，而是公主認為的好親事，于公主而言不是好事嗎。”

霍栩張了張口，想說不是，可依舊說不出口。

“公主不同于普通子，不拘于宅，聰慧非常，您其實知道的，這些都是好事，您不想要是因為您將這些看作王爺的籌碼，可您想過麼，與其說屬于王爺，這些更直接的，應該是您自己的籌碼。”

“有了這些籌碼，您才可以追求您想要的生活，想要的親事，而不是任人擺布。”

“您放棄了風險，也放棄了機遇，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公主，”嚴韜一字一頓，一雙墨眸依舊盯著霍栩的眼睛，“您想要的，究竟是玉石俱焚，還是借勢而上呢。”

究竟怎樣，才是徹底掙了這王府，這糟糕的錮呢。

霍栩仿佛聽到嚴韜這樣問，想起剛回城那日，問自己：

——什麼時候才能放下呢，怎樣才是放下了呢。

是針鋒相對嗎，還是……心平氣和地虛與委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呢。

墨一般的濃黑將心中灼人的怒火下，霍栩愣住。

此刻的嚴韜，比起侍衛，似乎更像是夢里的那個年紀輕輕便運籌帷幄的攝政王了。

印象里，這也是第一次，嚴韜真正在面前展現出強勢。

霍栩莫名冷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坐去了一旁的木凳上。

而一旁的玉兒直到這時，才終于敢稍稍了口大氣。

——敢還是你嚴韜敢啊！！

“公主，嚴侍衛起初不也說了，這是個好主意麼？”玉兒見兩人誰都不吭聲，可氣氛卻又不那麼凝滯了，于是大著膽子挑了個頭。

霍栩緩過神來，向窗外，馬上天亮了，城門卯時初開，趁此時出城再好不過。

別扭地沖嚴韜斜了一眼，而嚴韜巧同想到了一去。

“嗯……”嚴韜的聲音因為方才的劍拔弩張有些沙啞，“既然公主早有決斷，不如，我們先行出城可好？其他之后再說。”

霍栩挑眉，瞇眼考量著他這句話的可靠。

“好，”霍栩很快應聲，“可我們三人只有你一人會武，你打算如何帶我們出城？”

“公主應當已經規劃好了路線，屬下可以保證您不被巡邏衛兵發現，但，”嚴韜向玉兒，“玉兒姑娘不能跟我們一起。”

玉兒面一瞬間有些慘白。

再次被丟下，公主還能從清平王手中保下嗎。

“不行！”霍栩當即立起，“我不可能再扔下玉兒了。”

“公主仁心，嚴韜明白，但確實不該同我們一同城，公主應當知曉的。”

霍栩垂眸沉默，負著手，焦慮地在西廂房中來回踱步。

全京城都知道，當時失蹤的是和嚴韜，玉兒則被判職罪，被清平王府關押，哪怕之后放出來了，也不可能和自己一起出現在城外。

窗外，西側地平線逐漸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灰藍。

天快要蒙蒙亮了，城門快要開了，快沒時間了！

玉兒深吸一口氣，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就準備開口讓霍栩先走，大不了自己再被打一頓，豁出去了。

可正在這時，霍栩突然停住腳步，目灼灼地向了玉兒。

“有了！”

*

一座城市最先蘇醒的不是坊市，不是城門，而是宮門。

寅時初，清平王便起洗漱，準備上朝，然而他剛到宮門口，等著宮解除時，府中便有人趕了來。

清平王掀開轎簾一瞧，那人竟是他派去監視霍栩的侍衛之一，登時心中一咯噔。

“王爺，”那人聲音都有些發抖，“公主，公主，跑了。”

宮門前的石板廣場上，不同級別的員們似有若無地自系，著袖子，捉著對，小聲議論著政事，不想廣場第一排、繡著清平王府府徽的轎子中，發出一聲脆響。

廣場上靜了一瞬，卻又很快再次變得嘈雜，只是人人都留了一只耳朵朝著清平王府的轎子。

轎，清平王臉鐵青。

“你們干什麼吃的！”清平王又氣又急，連連著口，過氣兒來方才問道：“嚴韜呢？玉兒呢？”

“嚴侍衛恐怕是公主的同伙，也不在府中，倒是玉兒姑娘，怕是上次被打怕了，發覺公主想離府后，第一時間阻攔，卻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被嚴韜那小子打昏，一炷香后醒來，趕忙來稟報，屬下這便趕來告知王爺了。”

清平王又是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嚴韜，小雜種，白眼狼！”清平王咬牙切齒地罵，“去找，絕對不能讓他們被京中人……”

然而清平王話還沒說完，遠突然傳來了高昂的呼喊聲！

“王爺！清平王爺！”來人著城門戍衛的制服，喜悅和驚喜幾乎可以溢出來了！

清平王心中拔涼。

大庭廣眾，京中五品以上的大員都在此，他的計劃便要這樣功虧一簣了！

“王爺！”戍衛一路飛奔而來，直接跪撲在清平王轎下，“王爺，長榮縣主，啊不！長榮公主！回來了。”

“長榮公主，回來了！”

廣場上再次靜了一瞬，戍衛喜極的喊聲悠長地回在空曠的大道上，然后瞬間被驟然涌起的恭賀聲淹沒。

原本低聲談的眾員們面各異，卻都圍上了清平王府的轎子。

“恭喜王爺！”

“公主福大命大，回來了！”

“清平王府有福啊！”

轎，清平王死死著小案幾的桌角，險些將指甲撅下來，正在這時，外面傳來宮門開啟時的吱呀聲，伴著中洪亮的喝聲。

“宮——門——開——”

“上朝推遲，宣——清平王，宣政殿議事——”